今夜出奇的有了月色。月似彎鉤,周圍繁星點綴。這極少有的景象,白無常也忍不住抬頭多看幾眼。
他喜歡賞月,無論何時。
曾經在風歸鎮後山山頂,三人遊,夜風拂,飲酒暢談人生夢,數不盡的開心與自由。
多年之後,大漠幸尋安身之處,簷頂望月,風也不再曾經的溫柔,孤寂狼狽,思考著世間的無常。
後來啊,他也很少沒有再像當年那樣賞月了。他進了朝堂,做了個人人見而唾之的“奸臣”。也隻有偶爾在夜晚的太傅府裏,會有著片刻的平靜。
現在,這一場浩瀚短暫的星河再次顯露在上空,周圍安靜舒適,風聲輕撫與溪流潺潺。白無常抬起頭,騎著馬悠悠享受著現在的寧靜。
周邊密林遮住了兩側的天際,腳下流淌的溪水倒映著天空的星河。一身白衣在黑夜中格外顯眼,卻不乏一絲可怕,反而如天神臨人間,記著人間美景。
周圍的林中他都巡視了一遍,沒有一點人熊的動靜。之前在京城外,人熊圍困,讓所有人提心吊膽。但它們又是什麼時候悄無聲息離開的呢?
最重要的事,為何西方人熊會聽令於淮南?
百般疑問無處解,那就拿上手中的劍,斬碎一切阻礙。人熊不是人,他也不會有再多的心慈手軟。
他答應了時清灼,七日後會再次見麵。這一次,他可不會再食言。
洛城裏邊,三個人都帶著同樣煩悶的心情坐在城牆上,望著白無常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迴神。
歲桃與遲暮也是被白無常百般洗腦,最終才鬆口讓他離去。兩人明明是他的近侍,為何一切的危險都要讓白無常承擔呢?
但在白無常心中,近侍隻是一個讓他們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
“清灼,你怎麼也不勸勸太傅?”歲桃用手托著腮,越想心中越煩躁,“太傅為何每次都要將危險的事情全部攬下,說了多少次就是不聽!”
時清灼搖搖頭,明明白無常才離開一會,心裏就想的緊。他不知道當時那四年自己是怎樣熬過去的。
“太傅說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他有可以除盡人熊的能力,且他已經決定了,我也攔不住他。”
歲桃轉身看著他,一臉嚴肅:“那你也應該態度強硬一點,不能這麼輕易的就放他去了啊!這不是什麼小事,很危險的!”
“我說了也無濟於事啊!”
“總會有一點作用,畢竟太傅最聽你的了!”
時清灼正欲反駁,可卻被這句話愣住了,心中情緒大好,他好奇的問道:“為什麼太傅最聽我的?明明太傅對所有人都很好啊!”
遲暮也轉身解釋道:“明眼人其實都看得出來,太傅對你和陛下,幾乎百依百順,有事必應。現在陛下不在,就隻有你能說服太傅了!”
歲桃也說道:“雖然太傅對我們也很好,但是你不一樣。清灼,太傅可從來沒有給我做過桂花酥和糖葫蘆!”
想起之前在雲殤的那支桂花,他不禁取出了他的荷包,那麼久了桂花香依舊存留,他忽然明白白無常身上那一股特別的味道了。
那正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兩人都異常嚴肅,想必也是對於這次白無常的離開擔憂。
歲桃再次說道:“所以啊清灼,下一次太傅若是再想一個人去做這些危險的事情,你一定要將他攔著,不準他離開!”
“好,我一定會的!太傅也答應了我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一次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太傅的承諾不值錢!”
三人都是一愣,隨後都哈哈大笑起來。可望著遠處無人的光景,心中都還是未免有些空洞。
白無常劍術精湛,一人執劍守住一座城的傳言至今都還在京城傳播。但是,擔心還是會有的。
時清灼望著手中的禦風,白無常送給了他那麼多東西,可現在唯一能睹物思人的也隻有禦風了。
當時拿到禦風,隻覺得很輕,卻又挺適合自己的。但再對比與白無常的風歸,自己的劍就顯得格外沉重了。
打造禦風的人是器靈坊的彭箬然,她鍛劍的技術也算是一流,可對比風歸也隻能說九牛一毛。
所以打造風歸的人真的特別厲害!
他收迴心思,將禦風緊緊握在手中,難過又慶幸。
白無常的速度很快,人熊數目隻多不少,處理起來也定是棘手。時間不多,最多三日,他必須要將雲殤周圍的人熊處理幹淨。
他正策馬疾行,他走的是一條小路,相較於官道來說會更快抵達雲殤地界。
行於山麓,突然在餘光下,幾隻黑夜藏匿在陰影中,在他經過時突然衝出,怒吼聲震破天際,打碎了風平浪靜的假象。
也正是這一瞬間,風歸出鞘,淩空而起,沒人看的清他使劍的速度。霎時間,空氣中彌漫一股極濃的血腥味。
他安穩落地,卻聽見馬兒哀嚎的聲音。轉身看去,自己的馬已經成了人熊的腹中餐。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親眼所見,的確有些滲人。黑夜中一雙雙綠森森的眼睛都盯著自己,體型也比普通人高壯許多。
白無常不禁在心裏暗罵一聲,這群畜生竟知道先將馬兒給殺害,再把自己困在此處。
馬兒死了,代步的工具隻有自己的腳。離雲殤還有那麼遠的路程,就是自己用輕功趕路,也會消耗太多的力氣。
可眼下,得先脫身。
風歸握在手中,白衣在黑夜中格外引人注目。人熊都蜂擁而至,可都抓不住這一道道白影。
而白影所過之處,人熊倒地。
拿過風歸的人都覺得風歸很輕。可也隻有輕,才能跟上白無常這如風一般的速度。風歸不失鋒利堅韌,世間第一劍,白無常也很好奇他們是怎麼評出的。
這裏的人熊不算太多,白無常並沒有花太大力氣就已經盡數解決。人熊都倒躺在地上,若不是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腳下踩著的血漬,隻還覺得人熊是在路上睡著了。
傷口特別工整,幾乎都是致命處。收迴風歸時,劍身上隻有一丁點的血漬。白無常嫌棄的擦拭,便再次啟程。
他也在這片林中尋找了一遍,可貌似除了這幾隻人熊外就隻剩空寂的寧靜。他有些不知所措,是真的隻有這幾隻人熊還是自己根本沒發現呢?
若真是自己沒有發現,會不會身後經過的林中也會出現遺漏的人熊呢?
他竟有些不知該不該往前。
夜風在不知不覺間生的猛烈,仿佛在吹過黑暗迎接黎明。他直起身,麵對著風的方向,下定決心,再次往前。
他是白無常,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逃脫在他的劍下。
一路上,他盡力節省自己的體力。到了雲殤,他不僅要對付人熊,還要提防崔巍惜。
他也是人,雖然相較於普通人來說自己更像個惡鬼,但也是需要吃飯睡覺的。
路上的人熊比他所想的多,現在看來人熊都四處分散,為的可能就是讓大晟軍隊腹背受敵。
淮南不蠢,也很有自信。可他們運氣不好,攤到了自己。其實若是豐都王早兩年動手,現在的大晟定是他的天下了。
但世事無常,偏偏出了個白無常。
有些時候他也覺得很好笑,也很奇怪。他過了兩百年了,可是這兩百年的事他都記得。
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世界的。那時的他本是十七歲,但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充滿了疑惑,充滿著害怕。
他叫白無常,他也想過該怎麼迴去。他帶著茫然探尋這個世界,可等著自己的隻有外人的好奇與鄙夷。
明明自己十七歲,可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世界中保留著自己十歲的模樣。
他不聰明,在他那個世界總會做白日夢。他也有朋友,也有家人,那時的他真的很想迴去。
這個世界,與他所認知的一切,在完全不同的基礎上又有著相似之處。
後來傅瞑找到了他,明明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明明自己帶有十七歲的心智,卻在他的麵前顯得格外稚嫩。
他把他帶了迴去,風歸鎮也成了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家。
他看遍這個世界的不公,也厭惡這個世界的骯髒,所以他決意要改變這個世界。
他跟著傅瞑一起拜師學藝,但也並沒有在停止尋找迴家的方法。
改變這個世界,保護自己所能保護之人。說這是他少年心性,他也認同。可是這個心性卻伴著他兩百年。
直到現在,他卻早已沒有再尋找迴去的辦法了。自己都活了兩百年了,他再迴去,自己的家人,朋友,隻會是一捧黃土。
所以,何不珍惜現在的他們,陪他們過好這一生呢?
他叫白無常,在他那個世界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渾渾噩噩過上年複一年生活的白無常。可在這個世界,他是大晟的太傅,他是一人執劍獨守一城的白無常。
來到雲殤地界,他遠遠的注視著雲殤城的動向。淮南準備的很充足,是不準備將雲殤城還給大晟了。
短短十幾日,護城河已經被拉通,本就在雲殤城樓上的床子弩現如今也被他們整頓的很好。城樓上淮南將士都嚴陣以待,戒備森嚴。
隻會又是一場苦戰。
可花撫琴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連最難攻的寮城都能奪迴,區區雲殤,又怎會放在心上呢?
停歇一會,望著周圍的群山密林,將最後一口水喝下肚,拔出風歸走了進去。
遠在城中的將士們望著遠處,飛鳥從林中飛出,顯出了一絲不對勁。望樓上的人發出警戒,隻等著外界的探馬歸來。
人熊果真都聚集在雲殤外,白無常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周圍的危險。現在是白日,他的視野很好,人熊的藏匿在他眼中也清晰可見。
他的速度快如風,人熊根本抓不住他。畢竟也生出了靈智,深知眼前這人打不過就隻有慌忙逃竄。
待到夕陽快要落山,最後的一絲光芒照進密林中,夾雜著人熊的屍體顯得是那麼詭異。
白無常坐在一顆巨石上,望著腳邊滿是無息的人熊,冷漠的閉上了眼。
他本覺得需要幾日才能將人熊除盡,可沒想到一下午就已經除了一大半。
伴隨著落日,遠處竟悠然傳來一陣陣笛聲。他睜開眼,眼中滿是殺意。休息的差不多了,也該去走走了。
笛聲一陣一陣的響起,聽的人極其難受。那人站在原地,手中拿著一隻竹笛,吹奏一會停一會,時不時眼中透露著慌亂。
他沒有深入密林,所以根本不知道今日林中發生了什麼。
他一味的吹奏竹笛,隨同的淮南士兵在周圍戒備,足以證明這人對淮南的重要。
“雷先生,難不成是人熊脫離控製了?”
這時一名淮南士兵忍不住的開口,卻隻遭到那名雷先生的斥罵:“閉緊你的嘴,我的笛聲從未失效,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怎麼了,竟一隻都還沒出現。”
“若不是今日林中百鳥齊飛,我們也不至於冒著危險來查看。”
周圍一聲聲抱怨,顯然讓他心中生煩。他再次平靜心性,吹響竹笛,等待著結果。
他一個人獨自站在所有人前邊,期待著人熊的靠近,可笛音消失後仍舊沒有動靜。
“今日它們可能跑遠了,我們先迴去,明日再來看看。”
他無奈的轉過身,可眼前的景象讓他顫抖的厲害。他的眼中透露著無盡的驚恐,幾分鍾前還與自己說話的將士現在都倒在了一起,顯然失去了意識。
他慌忙上前查看,確認還有生命跡象慌忙想要將他們喚醒:“喂!喂!你們怎麼了?快起來快起來啊!”
聲音再次收住,這片密林也再次歸於平靜。他張大著嘴說不出話,全身哆嗦個不停。
白無常在他身後,風歸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冷眼注視著他。
幾乎十幾個將士,現在都沒有意識的倒靠在一起,明明那麼短的時間,白無常到底是怎麼做到讓他們一聲不吭的倒下的?
鋒利的劍刃在太陽最後的一抹光下反出光亮,卻顯得那麼的恐怖。
“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吶,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