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深人靜之時，睡前按照慣例，兩人喝了一點兒紅酒。


    此時葉林飛依偎在虎紋羽懷裏，他的頭靠在虎紋羽的肩上，手不小心碰觸到了對方手腕處的傷口。


    這次在洗完澡後，虎紋羽並沒有像上次那樣立刻將手表戴上，不知是不是在自己家裏的原因，放鬆了許多。


    葉林飛實在不是一個愛打聽別人私事的人，雖然現在和虎紋羽多了一層兩人都沒有明說的關係，但很多事他還是無法問出口。


    這點，他倒是很羨慕那些大大咧咧有話直說的人，葉林飛的這種性格大概是在孤兒院的時候養成的。


    不過此時借著酒意，葉林飛倒是問了一個他很關心的問題：


    “為什麼是我。。？”


    正在舉杯喝酒的虎紋羽沒聽清，他咽下口中的酒後看向懷中人：


    “嗯？”


    葉林飛垂下眼眸，隨後又看著窗外的小花園，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的意思是，你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


    本想借著酒勁來一次說問就問的問題，沒想到對方居然沒聽清，害他還要再說一次。


    不過有些話題就是這樣，第一次的時候可以直接脫口而出，但要說第二次就有些難以啟齒，就像現在的葉林飛，吞吞吐吐的。


    看著麵露紅暈的葉林飛，虎紋羽的神情似笑非笑，他隻是淡淡地說著：


    “葉老師在臺上的演講那麼出色，我又怎麼會注意不到你呢？”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你是什麼時候。。。”


    說到這裏，葉林飛抿了一下嘴，他不知道接下來想要說的話該用什麼措辭比較恰當。


    按照他們兩人現在的關係，從正常情感發展的邏輯來講，大多數情況下是有一方先主動，或者說是有一方先被另一方所吸引的，隻是時機問題。


    而這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葉林飛就是問不出口。


    還好虎紋羽和葉林飛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會在適當的時候直接說出來，如果他在意的人不介意的話。


    看著欲言又止的葉林飛，虎紋羽表情有些複雜地說道：


    “如果沒有葉老師，我可能很多年前就廢了，我曾經活著的目的隻有一個，而現在又多了一個。”


    “很多年前。。活著的目的。。。？”


    “嗯。”


    葉林飛心想怎麼又扯出這麼複雜的話題來。


    “那。。你難道很多年前就知道我了？”


    “是，如果葉老師剛才是想問，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大概就是很多年前吧。”


    “什。什麼。。。？”


    “具體的時間我也說不準，隻是當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就發現腦子裏想的，都是你。。”


    “。。。。。”


    “葉老師，六年前的那一屆鑒賞大會我也在場，不過當時你不會注意到我的，而且我那時去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看展或是演講。。”


    “。。。那是為了查案嗎？”


    “差不多吧，我那時是受人之托，以保鏢的身份入場的，正好我的委托人就會去聽其中一些演講。”


    “所以你是在那個時候跟著委托人一起看了我的演講？”


    “不是，中途我們有交接，我當時還有另外的事情，所以保鏢的工作交給別人了，至於看演講當時沒想過，隻是在會場裏隨意走走。”


    “那。。你是無意中決定來聽我的場次嗎？”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先看到了你的宣傳海報吧，那一屆這麼多人演講，而我卻偏偏隻看了你的。。”


    葉林飛聽後心裏有些五味雜陳，那一次他還沒有現在的成就，所以演講隻有一場，結果這他自認為出現失誤的一次，還偏偏被虎紋羽看到了。。。


    他視線看著杯裏的紅酒，淡淡地問道：


    “但是那次演講我出現了失誤。。你怎麼還。。。”


    聽到這裏，虎紋羽正身坐在葉林飛對麵，他看著對方認真地說道：


    “葉老師，那次的演講你有沒有失誤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就是看了你的演講，才讓我找到了一些原本應該有，而當時的我缺失的東西。。”


    葉林飛睜大眼睛，靜靜地看著虎紋羽。


    “那時我才意識到，人生的意義並不是隻為了去完成某一件事，最後毫無意義的走向終點，而是活下去，才能感受到更多的東西。。”


    話說得有些不太完整，而且說著說著，虎紋羽的雙手不自覺地竟然有些顫抖，說話的語氣雖然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但卻不似平常，而是帶著明顯的憂愁。


    這是葉林飛從來沒有見過的虎紋羽，他竟也被對方帶入了情緒，眉頭也微微皺起。


    他看著眼前這個平日裏剛毅強橫的大偵探，現在在自己麵前露出如此柔情的一麵。。


    葉林飛不禁將他抱住，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後背，直到虎紋羽恢複以往。


    不過剛才虎紋羽說的那些已經超出了葉林飛的預想範圍太多了。雖然他的演講確實在情感上能給人一種共鳴，但葉林飛也自認還不至於到會扯上有關活著的意義一類的話題。


    他不知道虎紋羽的過去到底經曆了什麼，會讓他有這樣的感悟。


    不過經對方這麼一說，葉林飛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見到虎紋羽，是在博物館發生盜竊案的時候，那時對方其實早就認識自己了，但好像當時並未流露出那樣的神情，就像是和人第一次見麵時的正常握手寒暄。


    不過在墨石嶺酒店的董事長辦公室所發生的情況，現在想來，好像能夠解釋得通。


    隻是那時，虎紋羽給葉林飛留下的印象隻有輕浮和奇怪。


    想到這裏，葉林飛苦笑了一下，沒想到當時他沒什麼好印象的人，如今卻和對方會是這麼親密的關係。


    原來虎紋羽在六年前就已經知道自己了。。。


    那自己，到底又是什麼時候陷進去的呢？


    葉林飛也說不清楚。。。


    葉林飛的下巴搭在虎紋羽的肩上，他稍顯輕鬆地問道：


    “我在你的書房裏發現了一些雜誌，裏麵有我以前的采訪內容，而且都是用筆勾畫過的，那些也是你幾年前買的嗎？”


    “對，有你采訪的雜誌我都會買，覺得對我有用的內容我也會勾下來反複看。而且你的演講，我每一場都有去看。”


    “每一場都有去看？”


    又是一個讓葉林飛震驚的話題，他坐起身，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虎紋羽：


    “我有一小半的演講都不在星銀城，甚至有的在國外，你真的每一場都有去看？”


    見對方表現出明顯的不信，虎紋羽站起身，他牽起葉林飛的手把他帶進書房，然後從靠上一排的書櫃裏拿出一本書遞給葉林飛。


    “打開看看。”


    這是一本不太厚的書，但當葉林飛翻開時，映入眼簾的不是書裏的內容，而是一疊很厚的演講會門票。


    其中還有一張有著自己簽名的畫冊。


    葉林飛隨意拿起一張看了看日期，然後又看了看場次和地點，隨後又接二連三地拿起後麵的翻看起來。


    毫無疑問，這些門票是虎紋羽按照葉林飛演講的時間順序搜集後依次擺放在書裏的，看上去和新的一樣，沒有一點兒皺褶。


    “這些。。。”


    這些門票加起來的演講次數足足有286場。。。


    “你真的。。每一場都有看？”


    “葉老師不信的話可以隨便說一場，看看我記不記得時間地點和內容，如果還是不信的話。。”


    虎紋羽又走到電腦麵前，將電腦開啟，然後點開一個文件夾：


    “葉老師，演講一般都是不能錄像的，所以每一場，我都隻錄了你開場和結束前的一小段，不嫌時間長的話，我可以挨個點開給你看。”


    看著電腦屏幕上這密密麻麻的視頻縮略圖，葉林飛呆呆地站在桌前，他不敢相信居然真的有人一場不落的把他的所有演講都看了一遍。。


    難怪前段時間的鑒賞大會，虎紋羽會連續四場都去。


    “所以。。你之前每場都去，不是因為你有地方沒聽懂。。。”


    “葉老師的演講，我不會錯過任何一場的，就算距離再遠，我也會去的。”


    “。。。。。”


    葉林飛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隻是轉身後踮起腳尖緊緊地抱住虎紋羽，眼眶內竟然有一股濕熱在打轉，隨後模糊了視線。


    “謝謝你。。。”


    在虎紋羽出現以前，葉林飛已經快遺忘擁抱是一種什麼感覺了，雖然現在在成就上被人認可，但他認為那些都是建立在以利益為前提的基礎上。


    雖然有“父”連善偉，有“友”李明燁，但葉林飛覺得，他們也都是因為油畫上的利益往來才和自己有關聯的。


    所以至今為止，他從不曾有過真正被人需要或是關懷的感覺。


    自有記憶以來，他就已經在孤兒院了，因為身體弱小又不愛說話，所以總是被其他小朋友欺負，孤兒院的阿姨們一開始對他倒也還不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仿佛對他這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已經有些厭倦了。


    每天的一日三餐也變成一日兩餐，他不知道什麼叫溫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


    直到他11歲那年，家境不錯的養父母來把他接走，在那短短幾年的時間裏，葉林飛逐漸體會到什麼是家人，什麼叫家的溫暖。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他高中畢業那年，養父母意外死於一場車禍，雖然葉林飛不用擔心物質方麵的問題，但從那以後，他又是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不像其他人，多少還會有親戚，葉林飛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在他的生命裏，除了畫畫相伴，似乎沒有別的東西了。


    沒有希望，給與希望，希望再次被奪走。


    他那時陷入這樣的死循環裏，從小的經曆讓他不善言談，長大後的經曆又讓他不想和陌生人多說什麼。


    所以虎紋羽的出現很大程度上填補了葉林飛內心深處缺失的一部分，他給了葉林飛最大限度的理解和疼愛，亦是朋友亦是戀人又亦或是家人。


    葉林飛此時才覺得，當初虎紋羽讓自己把他當做家人一樣的存在，似乎聽上去也不是空穴來風、毫無道理。


    因為此時，他真的有這種衝動，這種再感受一下人間真情的想法。


    或許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一直渴望著能有虎紋羽這麼一個人的出現。


    懷裏人略帶哽咽的聲音讓虎紋羽聽了心疼不已，他認為自己隻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而已，為什麼葉林飛知道後卻會難過。。


    他隻知道葉林飛上次說的沒有家人，卻不知道他更多的過往和經曆，所以現在他也隻能猜測葉林飛會帶著哭腔說出“謝謝”，大概是因為想到了什麼，而觸景生情。


    不過聽到對方又叫了自己的名字，虎紋羽心裏也是美滋滋的。


    他的大手摸著葉林飛的頭，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語道：


    “我應該謝謝你才是，葉老師。”


    六年前，虎紋羽生活的唯一重心，就是找到兇手，替父母報仇。


    他當時一邊接手著父親的地產生意，一邊則已經幹起了私家偵探的工作，他用忙碌的日子去壓抑內心那不知何時會泛起的悲涼。。


    很快，虎紋羽便憑借自己出色的專業水平，在短短幾年內便做到了星銀城最大、破案率最高的偵探，這為他帶來了不少的客戶，偵探事務所的規模也逐漸擴大。


    六年前的那次鑒賞大會，虎紋羽原本隻是應客戶要求在大會上擔任私人保鏢，順帶替客戶查明一些相關事宜，就在保鏢換人的空檔期間，他閑來無事，便在大會展廳內四處走走看看。


    不過就在一處展廳轉彎處，上方懸掛的巨幅葉林飛的海報吸引了虎紋羽所有的注意力。


    其實當時最好的位置懸掛的是連善偉和其他一些業內知名大佬的海報，而葉林飛的則是在邊上，不過好巧不巧，這本該不會被人第一時間注意到的位置卻被虎紋羽看了個正著。


    葉林飛的宣傳海報下方就是正在進行的和畫冊相關的簽售會，而葉林飛本人就正坐在那裏。


    他比海報上的好看太多了，如果用脫穎而出來形容海報的好看，那對葉林飛本尊的形容，隻能是絢麗奪目光芒四射一類的詞匯了。


    突出的重點就是，這樣的人站在人群中，如果你不去多看一眼，那反而會顯得是自己的審美有問題。


    不知是不是因為外貌太過出眾，同樣身為男性的虎紋羽在看到葉林飛後已經愣在了原地，站在那兒半天，好不容易才被一旁排隊的人流輕輕推擠後才迴過神來，隨後很自然地融入了這隊流之中，和人群一起向前邁進。


    看了看周圍的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拿著葉林飛的畫冊或演講宣傳單，而自己隻是隨意走到這裏的，手上此時空空如也。不過虎紋羽壓根兒也沒想那麼多，他隻是想近距離的看看坐在正前方的人。


    當終於輪到自己時，看著眼前人，虎紋羽愣神了一下，他就那樣呆呆地盯著對方看了許久，而葉林飛此時還在低頭簽著前麵的畫冊，還沒有注意到此時站在麵前的人。


    片刻後才抬起頭，他帶著溫暖的笑容，剛想慣性地接過要簽名的東西，卻發現對方什麼都沒有遞給自己，於是葉林飛隻是笑著和對方握了握手，視線很快便移開了，大概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看清吧。


    不過那時的虎紋羽比起現在更加憔悴，發型也不一樣，即便定睛看了，估計葉林飛也不會對其有太深的印象。


    見對方手裏沒拿任何物品，葉林飛示意工作人員拿來一本自己的畫冊，準備簽名後遞給虎紋羽。


    其實這個是每次簽售會的慣例了，如果見到排到麵前的人手裏沒有拿任何需要簽名的東西，就會有工作人員將事先準備好的畫冊或演講單發給對方，不管對方是不是來索要簽名的，這個行為就是很常見的一種宣傳手段而已，意思就是：來者皆是客，之前不認識沒關係，從現在開始認識也不遲。


    接過畫冊後，虎紋羽快速看了一眼桌上，又向工作人員詢問道：


    “可以再給我一份演講單嗎？”


    “好的，您稍等。”


    許是在這裏站的時間有些長了，葉林飛又被前來通知什麼事情的工作人員打斷正要簽名的動作，還沒等他在畫冊上簽下名字，後麵的人就在不耐煩地催促了。


    工作人員見狀後也沒做確認，以為是已經簽完，快速合上畫冊，流程化地拿過來遞給虎紋羽後，便示意他往邊上走，表示他的時間結束了。


    剛等虎紋羽走出隊伍後，隻見一位工作人員一邊喊著一邊向他走去，手裏還拿著什麼東西：


    “先生，先生您稍等。”


    見對方在叫自己，虎紋羽停住腳步問道：


    “怎麼了？”


    “剛才是我們的疏忽，實在不好意思，葉老師剛才提醒我們說他還沒來得及給您簽名呢，所以特意補簽了一份，讓我拿給您。”


    接過對方遞來的演講單和畫冊，虎紋羽定睛看了看。上麵是葉林飛剛簽的藝術體簽名。


    本以為像這樣有人氣的公眾人物不會為此小事在意，沒想到葉林飛還會專門為自己補簽一份。


    “前方的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被這黑暗吞噬並融入其中，再也無法脫離，終將萬劫不複。。。”


    這是當時葉林飛在演講時說的一句話，雖然看不懂那幅畫，但這句話，虎紋羽至今記得。


    葉林飛不是聖人，虎紋羽更不是聖徒，隻是剛好在虎紋羽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葉林飛出現了。


    雖然這並沒有立刻改變什麼，但就仿佛有那麼一縷光，正在緩慢地試探著什麼，它正在“摸索”著穿過厚實的黑暗，向外照射。。


    這縷光不知從何而來。


    雖然光束不大，但對此時的虎紋羽來說，這是一抹破冰之光。


    黑暗和冰冷已經“裹挾”他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