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與最後一位將領把事務安排妥當之時,夜已深沉如墨。
他正打算洗漱就寢,身旁親衛進來通傳:“殿下,有位官員求見。”
太子微微一怔,隨即便移步至門前,輕輕推開房門。
隻見童子歌麵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靜靜地佇立在門口。
皎潔的月光傾灑在他身上,仿佛給他披上了一層銀紗,卻更襯得他如同一個脆弱易碎的琉璃人,仿佛一陣微風便能將他吹散。
太子心思通透,見童子歌這般模樣,心中已然明了,他大致猜到童子歌知曉了那些變故。
太子目光落在童子歌額頭上纏著的紗布上,不禁幽幽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進來說吧!
童子歌神情恍惚,如失魂般邁進屋內。
太子在他對麵的桌後緩緩落座,抬頭望向童子歌,月光透過輕薄的窗紙,在屋內投下朦朧光影,將他的身形映照得仿若虛幻的影子。
童子歌嘴唇微微顫抖,聲音幾不可聞:“我的長姐童逸雲和兄長童念卻,是不是都……都死了?”
太子嚴孤山神色凝重,再次輕歎一聲,目光滿是憐惜與無奈,看向童子歌緩緩說道:“是!
童子歌聽聞此句,身形猛地一晃,仿佛遭受了重重一擊,險些站立不穩。
他強忍著悲痛,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追問道:
“殿下,可否告知我,他們究竟是因何而死?”
嚴孤山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講述:“我所知也僅為大致情形。
荊州太安帝一心想要鏟除荊州境內那蠱惑人心的邪教組織,便與童副將一同領兵前去圍剿亞海山。
那亞海山毗鄰五梅山,五梅派少主與少主夫人聽聞此事後,主動率領各自山莊的武林高手趕來相助,為皇帝的軍隊充當引路人。
然而,他們二人渾然不知,整個事件的幕後主使竟是五梅派掌門,也就是那少主的親生父母。
他們利用了兩個孩子,引領著皇帝與童副將的人馬踏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童副將為了掩護皇帝,不幸身中數箭犧牲。
你姐姐童逸雲得知兄長噩耗,悲傷自責到了極點,結果被那掌門趁機擒獲。
掌門以此威脅她兒子背叛,去追殺皇帝,否則便要取你姐姐性命。
少主不願屈從,竭力勸說掌門迴頭是岸,改邪歸正。但那掌門執迷不悟,竟妄圖將他一同囚禁。
你姐姐或許是察覺到了某些關鍵線索,試圖告知少主,卻不幸被發現,當場慘遭殺害。
所幸少主明白她的意圖,毀掉了他父親用於祭天的邪教陣法器物,而後護送皇帝的人馬平安下山。
迴到山上後,麵對已然執迷不悟、陷入瘋狂的父母,少主萬念俱灰,推倒數桶油罐,點燃大火,最終在你姐姐的遺體旁自刎殉情!
嚴孤山目光牢牢鎖住童子歌,神情極為認真:
“我所知曉的這些,都是從各處搜羅來的消息拚湊而成的。
雖說具體細節或許會有偏差,但整體情況想來不會有太大出入。鏟除那些蠱惑人心的邪教,本就是正義的舉動。
要是任由這類歪風邪氣在地方上滋生,那地方遲早會被毀掉。”
他微微頓了頓,緩了口氣接著說:“荊州皇帝迴宮後,在聖旨裏特意著重追封了五梅派少主、少主夫人,還有你兄長的功績,公開宣揚他們的忠義,把你兄長列入淩煙閣,對你的父母族人也給予了豐厚賞賜。”
童子歌聽到這話,臉上扯出一抹充滿苦澀與悲涼的笑,聲音裏滿是自嘲:
“國都沒了,就算上了淩煙閣,又有什麼用呢?”
此刻,宗庭嶺擬定詔書的畫麵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往昔那些看重家族榮耀的念頭如今卻讓他感到無比荒謬。
曾經,他將家族名聲視若珍寶,可如今,即便童家被賦予了丹書鐵券所記載的滿門忠義之名,這份榮耀卻像一把尖銳的刀,直直刺進他的心裏,痛得他幾乎無法唿吸。
失魂落魄的他,腳步虛浮地朝著窗邊走去,伸手就要拉開窗戶。
嚴孤山見狀,心猛地一緊,箭步衝過去,一把緊緊攥住他的手腕,焦急地喝問道:
“你這是要幹什麼?”
童子歌眼神空洞,瞳孔渙散,緩緩搖了搖頭,聲音裏滿是絕望與無助: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嚴孤山手上的力氣不自覺加大,使勁將他往迴扯,語氣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
“這才二樓,你跳下去根本摔不死!最多也就摔斷腿!難道你後半輩子就打算當個瘸子嗎?”
童子歌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嚴孤山,聲音淒厲得近乎嘶吼:
“那我就爬著去投江!一次死不了就再來一次!”
話剛落音,他雙腿一軟,慢慢跪倒在地上,一隻手無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淚水從指縫間不斷湧出,聲音帶著哭腔,近乎崩潰:
“太子殿下....我這一生在鬼門關走了好幾趟,我真的,我什麼都沒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嚴孤山緊緊拽著他的手腕,抿了抿嘴唇,神色凝重,隨後伸出另一隻手,拉住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拽起來,一把丟到椅子上,沉聲道:
“你還有你的父母,你忘了嗎?”
童子歌渾身顫抖著,緩緩抬起頭,滿臉淚痕。
嚴孤山一臉鄭重,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的陛下臨終前特意囑托我,讓我轉告你,你的父母知道你是假死,他們已經被妥善安排去了南方。
你兄長和姐姐走了,可童家並非無人照料。
皇後離宮後端木家也會一同南下,皇後和她弟弟都受過你們家人的恩惠,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好你的父母和族人。
你接受不了長姐和兄長的死,那你想過你的父母嗎?
他們都那麼大年紀了,怎麼能承受三個孩子全部離世的痛苦?”
兩行清淚順著童子歌的眼眶潸然滾落,他聲音顫抖,滿是痛苦與無奈:
“殿下... 你這是在用我父母逼我活下去嗎?”
嚴孤山一時有些錯愕,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問,但當看到童子歌那雙飽含痛苦、幾近絕望的眼睛時,那些責備的話語竟卡在了喉嚨,怎麼也說不出口。
嚴孤山沉默片刻,緩緩開口:
“.... 是,我是在逼你活下去。
我的愛人,他的親生父母把他當成搖錢樹,對他在宮中所遭受的折辱與磋磨不聞不問,還總是嫌他孝敬得不夠多。
他曾說,若他死了,他的父母不會傷心,隻會懊惱失去了一個賺錢的工具。
但你不同,你若死了,你的父母定會痛徹心扉。
宗庭嶺跟我說過,你把家人看得比什麼都重。
你的父母、家人如此深愛你,你也同樣深愛著他們。
傳言說自殺下地府是要受罰的,你難道忍心讓你哥哥姐姐的亡魂看到你死後還要受苦,讓他們懊悔沒能救下你嗎?
你又難道想眼睜睜看著你父母因悲痛欲絕,也隨你下地府嗎?”
“別說了....”
童子歌痛苦地搖頭,雙手緊緊捂住臉,淚水如決堤般從指縫間不斷湧出,泣不成聲:
“求求你,別說了.... 我明白...
可是,可是我隻是個肉體凡胎,我也有七情六欲,我真的太累了...
我真的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