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歌懷揣著大齊皇帝為他更換的路引,踏上南下之路,這一走便是小半個月。
路引上標識著他們是商隊,以此身份在各處關卡暢行無阻。
途經京城,如今已改叫荊都,映入眼簾的皆是陌生景象。
曾經那座彰顯皇家威嚴、富麗堂皇的皇宮,已被改建成州府;而他的家宅,也住進了新的高官,那塊承載著家族百年榮耀的祖傳牌匾,被摘下換上了別人的姓氏,宣告著往昔的輝煌已徹底成為過去。
他與幾個影衛在客棧稍作歇息,客棧隔壁便是一家茶館。傍晚時分,茶館裏傳來陣陣說書聲。
影衛們去用餐了,童子歌卻毫無食欲,便留在茶館,尋了個角落坐下,點了茶水和點心,靜靜聽書。
讓他頗感意外的是,茶館裏的說書人依舊是郭先生。
郭先生可是這茶館的招牌,童子歌自幼就聽他說書,記憶裏,郭先生一張嘴便能將各種故事講得活靈活現。
過去,受限於各種規矩,郭先生最多講講前朝民間逸事或是官場趣聞。
可如今,荊州改朝換代,舊皇已逝,禁忌不再,能講的故事自然五花八門。
宗庭嶺,這位生前少年弒君殺兄奪取皇位,在位時被傳施行暴政,最後又匆匆駕崩並將荊州拱手讓給大齊的皇帝,成了說書人口中的熱門素材。
世人似乎總熱衷於給那些本就名聲不佳的人潑更多髒水,恨不得將其踩入塵埃,好像這樣就能讓他曾經的政績徹底消失,他的所有行為都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童子歌默默聽著,神色平靜。
民間最愛聽的,還是皇帝的後宮秘事。
人們熱衷於想象後宮女子為爭寵而明爭暗鬥的場景,對深宮裏女子的落寞孤寂充滿好奇。
即便事實並非如此,大家也總是習慣用最惡意的想法去揣測。
此刻,郭先生正講得眉飛色舞:前朝的童妃,如何如何狐媚惑主,就連母儀天下、溫婉賢淑的皇後,都被她氣得砸碎花瓶。
那描述細致入微、生動形象,若不是童子歌清楚自己就是故事主角,恐怕真要以為郭先生就是童妃本人,不然怎能把這些子虛烏有的事說得如此逼真。
童子歌聽著這些被編排得荒誕離奇的故事,心中竟覺得有些好笑。
好在女子入宮後便隻剩代稱,沒了原名,這樣就不用擔心在這些故事裏聽到長姐的名字,不至於讓她的名聲也被無端玷汙。
童子歌正聽得入神,恰逢說書人講到高潮之處,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童妃,也就是當時的童貴人,在爆炸瞬間英勇救駕的場景。
說書人滿臉感慨,搖頭晃腦地說道:
“諸位看官,這童貴人雖平日裏被傳有些狐媚之態,可對太安帝那絕對是真心實意,情深似海啊!不然,怎會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毫不猶豫地舍身撲向爆炸,護住聖上呢!”
想那從前,太安帝對童妃頗多猜忌,心中疑慮重重。然而,經此生死一瞬,所有的猜忌如過眼雲煙般消散殆盡。太安帝這才徹徹底底明白了童妃的深情厚意,當下便決心要與她長相廝守,共度餘生。
此後,一路將她從貴人之位,接連提拔直至妃位,恩寵日盛。
這說書人前麵編排了諸多情節,此刻倒也顯露出幾分良心。
話鋒陡然一轉,郭先生重重歎了口氣,滿臉惋惜地說道:
“隻可惜呀,紅顏薄命,縱有萬般寵愛,卻終究逃不過病魔纏身,藥石無醫。
而那太安帝,因行事殘暴,最終自食惡果,兩人竟先後殞命,實在令人唏噓!”
“太安帝在臨終之際,似是幡然悔悟,大徹大悟之下,寫下罪己詔,將後宮眾人皆予遣散。
按常理,麵臨這般局勢,理應下廢後詔書。
可太安帝並未如此,反而降下聖旨,在聖旨之中,對皇後的賢德讚譽有加,提及童妃時,更是情真意切,盡顯癡情。
那追悼詔書上,亦是再三強調,如今這般結局,絕非童妃之過,實乃皇帝自身作孽,又遭奸人暗算所致。”
“且說這童家,滿門皆是忠烈之士。童妃的弟弟,同樣為了救駕,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哎,這童家啊,當真是生不逢時!
若不是荊州改朝換代,以童家的忠誠與功績,必定能獲賜丹書鐵券,榮耀滿門。
可如今呢,童家生怕大齊朝廷因童副將之事遷怒報複,無奈之下,隻能舉家遷往南方。”
童子歌默默聽著,周圍聽書的人或是搖頭歎息,或是低聲議論。
言罷,郭先生神色莊重,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朗朗,念出一首結語詩:
“荊都舊夢化煙塵,帝後情仇付笑吟。
童氏紅顏忠勇在,太安霸業化烏音。
雖言殘暴君之過,亦歎情深意難禁。
生不逢時家遠去,空餘史話論古今。”
說書人一番講述落下帷幕,餘音似乎還在茶館內悠悠迴蕩。
童子歌聽得入神,此刻也不禁跟著鼓起掌來。
他抬手從懷中掏出幾枚銅板,正準備遞給前來收拾桌麵的小二當作賞錢。
就在這時,幾個影衛用完餐迴來了,他們笑著圍坐過來,其中一個眼疾手快,伸手輕輕把童子歌遞錢的手推了迴去,滿臉笑意地調侃道:
“說成這樣您還給錢呢?”
童子歌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說道:
“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確實不錯嘛。”
那幾個影衛平日裏與童子歌相處融洽,毫無拘束,見他如此說,便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起來。
童子歌年紀比他們都小,私下裏毫無架子,向來把他們當作兄長一般敬重。
此刻,他笑著為他們一一倒茶。
恰在此時,茶館的門簾一掀,走進來一個高個子影衛。
他幾步來到童子歌身邊,坐下後說道:“公子,端木公子給您迴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