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兄!你無事吧?”
沐劍聲瞧著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的李疏雨,心中滿是擔憂,白日他按著李疏雨的吩咐,去泥兒胡同找將君行,與其隨意閑聊拖住對方,將近辰時,他才確信對方真的不是劉毅假扮,剛要借故離去,鄭采荷(棠溪風清假扮)來尋,對方就急匆匆出了門,他想要暗中跟著,又想起李疏雨要他不得妄動,隻好打道迴府。
等了整整一日,也不見李疏雨歸來,沐劍聲連忙叫眾人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逃走,正在這時,李疏雨迴來了,整個人就像老了十歲一般,驚得他險些不敢相認。
“咳咳,無妨!休息休息便好!”
李疏雨長吐一口濁氣,臉色驟然紅潤不少,
“沒想到啊,那宣武伯真是有來曆之人!一開始還與我鬥得有來有迴,顯出神將真顏後,召喚驚雷將我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連我的白虎元神都奈何不了他!”
“白虎元神!?”
沐劍聲瞳孔一縮,忍不住道:
“你有白虎元神?那宣武伯也是號稱白虎下凡,你們兩個……”
“你想的沒錯,我們都是白虎轉世。”
李疏雨眸子微闔,周身散出道道狂風,鋒銳之意驚得沐劍聲身子發顫,
“這……這是!”
“白虎神罡!不瞞小公爺,疏雨七歲之時夜夢白虎入體,就有了這白虎神罡,”
說著,李疏雨伸出手來,掌心中卷起兩道柳葉大小的風刃,風刃相撞,竟是發出金鐵之聲,
“白虎主殺伐,又從風,所以我這風刃比起精鋼寶刀都不差,那宣武伯也有神罡,威力不在我之下,今日若不是仗著兵器之利,我決計不是對手,以後切莫與他正麵對上。”
“這……”
沐劍聲愣了半晌,隨後澀聲長歎,悲愴道:
“大衍先有雍國公這等忠臣良將,又有宣武伯白虎下凡,這豈非天命在大衍,我們逆天而行,真的能日月重開嗎?”
“住口!”
李疏雨暴喝一聲,霍然起身,以手直指沐劍聲麵門,語氣中滿是憤然,
“若天命在衍,那我又是如何?!我亦是白虎下凡,明教四大堂主身懷異術,暗裏掌控十萬教眾,又在海外、草原、白山黑水占地立國,隻待天時將至,我等就可起事,承先人之誌,複我大好河山!
虧你還是掌兵大將,怎的如此心智孱弱!”
這一通嗬斥使得沐劍聲羞憤難擋,隻得掩麵,李疏雨見他堂堂漢子如此,心軟了三分,又是一聲長歎,
“小公爺,你也該記得太祖皇帝托夢說的那句話吧?”
“怎能不記!”
沐劍聲的嗓音已然帶上哭腔,
“隆武天子駕崩之際將一眾大臣心腹叫來,說太祖皇帝托夢,這天下該關外真龍得之,又派人去信永曆天子,永曆天子這才駕臨到緬甸,誰想卻被緬甸王和吳三桂害死,若非這句讖言,永曆天子也不能慘死!”
“非也,永曆天子去錯了地方。”
李疏雨搖了搖頭,神色凝重,
“關外,該指的是塞北關外,最有可能的是白山黑水之地,那裏曾出過遼、金兩代,必是龍脈所在,而大衍太宗皇帝剛即位,就迫不及待的揮兵討伐那裏的女真,想來是他也知道什麼。
這些年,明教分四大堂主,按堂號各占方位,除朱雀堂主外,其餘人都算是在塞外,那哲馬哈就是幾個堂主暗裏扶持起來,否則他一個小部落的首領,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內聚集那麼多的兵力,又得了大衍的攻城器械。
原本是想著讓他奪取三十六堡,兵圍崇侯關,再讓那些文官阻攔救援,最後拿下侯莫陳庚,沒想到橫空出世了一個宣武伯,才三天,就將七萬大軍擊潰,哲馬哈更是被陣斬。
這不禁讓人懷疑,這句讖言是否真的準確,所以朱雀堂主才會貿然在江南掀起叛亂,但沒想到,又是被宣武伯平息。
這個宣武伯,就好像是我們的克星,四位堂主沒了辦法,這才想起兩虎相鬥,必有一死的讖言,請我前來京城,與這宣武伯鬥上一鬥。”
聽到這話,沐劍聲忍不住心底發寒,若李疏雨所言為真,這天下真有所謂的命數,他們就算子子孫孫去造反,最後也隻是一場徒勞,那他們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與天作對,落得個神形俱滅?
李疏雨看出沐劍聲的心思,伸手拍在他的肩膀,鄭重道:
“小公爺,我既也是白虎下凡,那就證明我們也是天命所歸,現在二虎相鬥,誰勝,天命就歸誰。
他們在觀望,若我敗,日月再無重開之日,若我勝,那天命在我,我當前去遼東,拜見教主,聯合四大堂主,合力出兵,屆時沒了天命,就算大衍兵強馬壯,也不過塚中枯骨。
我李明,以明為名,就決不怕死,你也是忠良之後,我不忍看你折在這裏,這樣,你們連夜出發,我護送你們出城,直接去天津衛乘船出海,去遼東島尋青龍堂主,否則過了今夜,全城定會戒嚴。”
“疏雨兄莫不是瞧不起我!”
沐劍聲哪裏聽不出這一番激將之言,但他到底也是年輕人,自小便存的複國一個心思,現在被同一個年輕人看成貪生怕死之徒,自然氣憤難當,
“疏雨兄!我沐天放今日說了,定要與你同進退,共生死,便是那天命在他,我也與他鬥一鬥!”
“好!”
李疏雨拉住沐劍聲的手腕,麵露欣慰,
“有小公爺這句話在,何愁大事不成,來,請坐!”
沐劍聲依言坐下,忽然想起什麼,突然道:
“疏雨兄,我今日遇見那鄭采荷,她之前好像並不認得我。”
“哦?”
李疏雨眉頭輕挑,稍一思索,向沐劍聲問道:
“小公爺,那茅十八與韋小寶認識你們嗎?”
“應是不認得,揚州那時我等都用的假麵。”
“這就怪了啊!”
李疏雨搖了搖頭,又是點了點頭,看的沐劍聲甚是奇怪。
“小公爺,你說,明明有破綻的局為什麼還要設下來呢?”
“這……”
沐劍聲稍加思慮,沉聲答道:
“故布疑陣,讓我們妄加猜測,自亂陣腳。”
李疏雨點點頭,不置可否,低頭又是思索一陣,忽然抬起了頭,
“好啊,虛實之計!”
“虛實之計?”
沐劍聲微愣,隨後亦是反應過來,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無中生有,出奇製勝!
這個宣武伯看著什麼都沒做,卻又什麼都做了,什麼都做了,偏又一切與他無關,但又留下茅十八、韋小寶、倪二這種破綻,讓咱們胡思亂想,好啊,看來他也不單單隻是勇武!既如此,咱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小公爺,咱們……”
——
“小太保,您是要借虎尾鐧?”
賈赦輕捋著頷下短髯,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些許亮光,劉毅暗裏相罵,知道這老東西憋著壞,麵上卻也隻能陪笑,
“正是,我知道此事有些為難,隻是沒了趁手兵刃,與人對打總是不爽利!”
“哦?是誰這麼大膽?”
賈政有些奇怪,劉毅的本事他可是見過的,加上金陵老家送來的信,誰會有這麼大膽與有來曆的作對。
“這個嘛,說來也是一件誤會!”
劉毅慨然輕歎,幽幽道:
“二位有所不知,我府上有一位女門客,名喚鄭采荷,她是武藝高強,兼之俠肝義膽、忠孝無雙,為與家人申冤,遠奔千裏,帶著證人與我告狀,後又幫我在江南平亂,著實功勞不小!”
“哦?竟有此等奇女子?”
賈政微歎,一捋長髯,搖頭晃腦的道:
“古之木蘭替父從軍,是為孝、勇,這位姑娘為父申冤奔走千裏,亦為孝,隨伯爺平亂是為義,為勇,此等女子世所罕見啊!”
“誰說不是呢!”
劉毅附和一聲,又是歎了一聲,
“采荷姑娘家人突遭橫禍,恩師又漂泊不定,我留她在府上,本意是不忍她流落江湖,誰想她竟來了個師兄,這個師兄是個草莽山野之人,也不知從哪裏聽得閑話,說我留采荷姑娘在身邊是要強納她做妾,非要與我分說,我本想著解釋一番也就罷了,沒想到他竟說我仗勢欺人,若真要娶采荷姑娘,該是做正妻才是,又不管我辯解,扔下一封戰書,約我比武。”
“原是如此。”
賈赦笑了笑,嘶啞的嗓音裏藏著一股莫名之意,
“敢向小太保你下戰書,此人不簡單吧?”
“不錯,此人也不知哪裏學的一身劍仙本事,一口青鋒出鞘,隻見劍光熠熠,削金斷玉,不在話下,輕身功夫更是無雙,尋常的牆圍擋他不得,我怕他夜來滋事,又愛他這身好本領,索性應了下來,可我那玄金鐧隻是凡鐵,怕是難以擋他,這才厚顏來借虎尾鐧。”
聽罷這話,賈赦與賈政暗覺荒謬,心道你堂堂一等武伯,為一江湖女子和什麼俠客賭鬥,傳出去也不怕丟盡朝廷體麵。
“這虎尾鐧嘛,自是借得!”
賈赦笑了笑,耷拉的眼睛裏閃過精光陣陣,
“莫說是借,就是贈於小太保也無妨,隻是在下有一事要不知如何與小太保開口。”
“他奶奶的!就知道這東西不好借!”
劉毅心裏暗罵,麵上卻是笑道:
“赦公但講無妨!”
“說來也不是難事,不知小太保可曾聽過長安節度使雲光?”
“長安節度使?”
劉毅微愣,大衍朝的節度使並非唐時那樣的節度使,軍政大權一手抓,但也是正一品武將,天下也就五方節度,分為京營節度使、遼東節度使、長安節度使、瀛洲節度使以及福州節度使。
這五大節度使乃大衍太祖征討天下時所設,節製一地兵馬,有相機決陣之職,即若當地有亂,可先平亂再上奏,平亂之時當地府衙務必聽其號令,平日裏不得幹涉當地政務,也無自行募兵征糧之權。
故此五大節度使雖是一品武官,可也算是封疆大吏,權勢一時無兩,不過太宗朝征討女真時,遼東節度使貽誤軍機,又有通敵之嫌,被誅三族,其餘節度使也被打壓,麾下常設監軍,由朝廷指派,節製其兵權。
自此,五大節度使的威勢也就不複以往,但在一地還是十分有用,而這個長安節度使雲光,劉毅還真有些印象,
“紅樓裏王熙鳳弄權鐵檻寺,使了將軍印信與長安節度使雲光分說,令其強拆了張金哥和守備公子的姻緣,害得人家雙雙殞命,這麼說這個雲光與榮國府還真是交情匪淺啊!”
劉毅暗裏計較一番,不動聲色的說道:
“隻聞其名,卻是不曾多知。”
賈赦也不奇怪,輕抿一口茶水,接著道:
“這長安節度使曾是先父麾下牙將,北征草原時單騎殺入敵陣,收攏近萬殘兵,隨先父一同反擊,立下了大功,先父就保舉他做了長安節度使,如今也有近二十年。”
“哦?那這位雲光大人倒是位難得的大將!”
劉毅恭維一句,暗裏卻想賈家有這種人脈,卻為了三千兩銀子就動用人情,怪不得要被抄家,賈赦這個老狐貍,這時提起他作甚?王熙鳳雖然掌了家,但還沒到弄權的時候吧?
“雲光兄長確實是難得大將之才!隻可惜那監軍汪太監卻與他不和,處處與他作對,去歲,陝甘道連日大雪,長安最為嚴重,彼時長安府尹李渾周轉不得,就請求雲光兄長發兵,一同救災,誰知那汪太監不允,又言要上奏朝廷,待得了旨意才可發兵。
兄長無奈,隻得坐等,這一等卻是一連兩月過去,單是長安一地災民就有數萬,整個陝甘道更有難民百萬,前些日子大朝會,那都察院禦史蘭城上奏此事,本該沒有兄長多大幹係,可那蘭城卻是瘋狗一個,胡亂攀咬,非要治兄長與長安府尹的罪,天子聖明,下旨令兄長奏情自辯,但那蘭城掌管都察院,又和次輔呂方私交甚好,兄長憂心陳情不成,這才來信,求我救上一救。
可小太保你也知道,我不任實職,二弟人微言輕,思來想去隻有求到您這兒了。”
劉毅了然,思慮一番後,這才疑惑道:
“赦公,我雖然擔著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名頭,可也不是實職,貴府的舅爺王大人是京營節度使,與雲光大人不算外人,為何不請他出言襄助呢?”
聞言,賈赦與賈政二人臉上俱是露出些許難看,見此,劉毅暗下覺得奇怪,雖說王夫人被賈政去了管家權,勒令呆在佛堂,但還是正妻,明麵上的臉皮還沒撕破,賈家也未沒落,王子騰就敢這麼玩,這是看賈元春當不了嬪妃,還是找到了新靠山?
“皇帝?不對啊,賈家這艘破船已經讓我接手,皇帝要王子騰這麼個草包作甚,那就是某位皇子?還是說……是那群文官!”
劉毅越想越覺得不對,原本他是想著吃相不能那麼難看,對賈家慢慢來,加上明教、係統這些事纏身,剛要準備放緩些,結果就有人要搞事,雖說王子騰背刺可以讓賈家更快的倒向他,可這種被動的感覺著實不爽,
“這個王子騰,已有取死之道啊!你的靠山最好不是皇帝!”
心思急轉,劉毅便有了計較,而後抬頭向著賈家兄弟道:
“茲事體大,我也就直言不諱了,雪災一事我需要迴去查上一查,若真是那蘭城胡亂攀咬,我必會麵陳陛下,為雲光大人分辨!”
“正該此理,正該此理!”
三人又是閑聊兩句,不知怎的,賈赦突然提到了劉毅的年歲,
“小太保年後也有十六了吧?我看太保頭上已然加簪,可是已經加冠?”
劉毅微愣,按理說以他的地位,行冠禮要請親長前來觀禮,一套儀程下來不算簡單,可一來他畢竟未滿二十,二來雍國公存了不願張揚的心思,是以加冠取字也就師徒二人曉得,沒想到賈赦這個老紈絝竟然看了出來。
“怎的?你問歲數是要嫁閨女啊?”
劉毅誹腹一句,麵上露出些許笑意,
“我晉封一等伯後,恩師為我加冠簪發,取字思之,要我行事三思而後行。”
“善!”
賈政讚歎一聲,以手扼腕,
“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雍國公對伯爺之諄諄教誨猶若溫風細雨,殷殷期盼更勝古之孟母啊!”
劉毅與其客套兩句,卻聽賈赦忽然又道:
“我聽大姐迴來說,小太保起居鮮少要侍女伺候,這般怎的能行,想你我這等富貴人家,雖不可鋪張浪費,卻也不能墮了體麵,再有那些個丫鬟下人久不經事,倘若是外人去府上做客,豈不是怠慢了客人?
棠溪姑娘雖是能幹的,可外麵那些事太過繁雜,你又不甚仔細,到底是缺個能管理後宅的,大姐兒身份不便,我看不如這樣,我有一個庶女,名喚迎春,過了年也有雙七,相貌溫婉,是個沉穩性子,雖不能做正妻,做個偏妻,暫代後宅事也是可以的。”
“不是,你來真的啊!”
賈赦的話讓劉毅忍不住起身,而後覺得不妥,又是坐下,連忙擺手,
“不可不可!大姐在我府上就已經讓我十分愧疚,再讓二小姐做偏妻,傳出去豈不是讓人恥笑!”
“欸!何必在意這些!”
賈赦擺了擺手,慨然長歎,
“我家雖說一門雙公,可自先父去後,也就不過中等人家,隻靠著老舊故親勉強度日,今番金陵老家惡了上皇,我等被累及,害得大姐兒被送出了宮,下麵小輩也沒有爭氣的,我與二弟又年歲已高,眼看著家就要敗落,我這心裏……”
說著,賈赦竟是掩麵抽噎,一旁的賈政初聽自家大哥要把女兒送去做偏妻,本是震驚不已,可聽到這一番話,想起父親死後種種,悲從心來,亦是老淚縱橫,竟是起身向著劉毅躬身拜下。
劉毅哪敢承受,急忙起身將其扶住,賈政卻是趁機抓住他的雙手涕泗橫流,言語悲切。
“伯爺啊!我……我無能啊!上不能以身報君王,內不能正身以治家,妻婦不慈,小兒頑劣,又累得女兒為奴為婢,現在又要兄長為難,我……我……”
看著又是掩麵痛哭的賈政,劉毅心裏是呆愣的,暗道你們哥兒倆玩的哪出,你們不是不和嗎?怎麼雙簧唱的這麼溜!一個慘,一個更慘!好像我不答應,你家就要沒了一樣!
“不對!賈赦這個老狐貍這是看出來太上皇的意思了,加上王子騰這個幹股卷錢跑了,他這是慌不擇路啊!也罷,既然要做就別廢話,正好順水推舟!”
劉毅故作慨然無奈之狀,將賈政扶迴原位,又瞧了眼還在掩麵的賈赦,拱手行了一禮,
“二位老大人,既如此思之就也厚顏了!”
聞言,賈赦猛的抬頭,還帶著淚珠的眸子甚是明亮,耷拉皺巴的臉擠成一團,連連叫好,
“思之既然應下,我這就讓人將小女抬轎送到府上。”
“不可不可!”
劉毅連忙擺手,輕輕歎道:
“貴府再如何也是國公門第,二小姐雖為偏妻,也不能這般敷衍,這樣,三媒六聘,大操大辦是不成了,待我與恩師說上一說,請他老人家定個日子,再請上自家親舊過來吃些喜酒!”
聽到這話,二人自無不可,稱劉毅想的周到雲雲,隨後又是閑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