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是文雍五年最後一次大朝會,恰逢年關(guān)臨近,崇侯關(guān)大捷,天子大喜,特率文武百官至城外十裏迎接邊軍凱旋,劉毅與牛承業(yè)被特許入邊軍,享十裏相迎殊榮。
迎將亭,此乃大衍太宗時所設(shè),當(dāng)時戰(zhàn)事頻繁,太宗特立此亭以迎凱旋之師。
寒冬臘月,正是萬物寂靜之時,今日又是陰沉沉的,放眼望去,正是一片蒼莽寂寥之景,文雍帝立與亭中,靜靜的等待著,未幾,探馬來報,言大軍將至,文雍帝當(dāng)即下令,奏響凱旋之樂。
恢宏磅礴的歌樂中,大軍到了,他們是崇侯關(guān)精銳,共計三萬,也是雍國公一手打造。
龐大的隊伍井然有序,他們高唱著雄壯的戰(zhàn)歌,與凱旋之樂交相輝映,仿佛整片天地隻有他們一般。
眼前的景象讓文武百官俱是心神恍惚,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大衍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景象。
文雍帝同樣有這樣的感覺,他的太爺,爺爺,父親,都是馬上天子,征戰(zhàn)八方,百夷具服,但自他即位後,為了掌權(quán),他不得不重用文臣,致使武備鬆弛,如此次邊關(guān)一戰(zhàn),換作三十年前,隻需各堡守軍就足以殺得草原人片甲不留。
“朕用文臣是否錯了呢?”
文雍帝這樣想著,但想起稍微充盈些的內(nèi)帑,又將這個想法熄滅,
“朕要自己的雍國公。”
這邊正想著,大軍已然停下,雍國公單騎到來亭前,而後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高聲道:
“臣,侯莫陳庚奉命戍守邊關(guān),今日還朝,特還虎符,請恕臣甲胄在身,難行全禮,臣,恭請聖安!”
“朕安。”
文雍帝大步上前將雍國公扶起,拉著對方的手道:
“雍國公為國戍守,乃大衍柱石,不必守這些許虛禮!”
“臣惶恐,陛下,崇侯關(guān)三萬守軍俱已班師,請陛下點(diǎn)兵!”
文雍帝看向三萬大軍,入目所及,俱是黑壓壓的一片,黑底金龍旗在風(fēng)中翻滾不止,鋒銳的刀槍在寒冬中冷光熠熠,恍惚中他能看的到,一陣血霧升騰而上,凝聚出一頭巨大的猛虎。
“虎狼之師啊!”
文雍帝見識過真正的精銳,眼下這支亦是不遑多讓,更重要的是這支軍隊是屬於他的。
“不枉朕賜封號雍!”
收起心中雜緒,文雍帝翻身騎上了早就備下的戰(zhàn)馬,今天他沒有披甲,但一身帝王龍袍比任何甲胄都要威武。
身為帝王,文雍帝是會騎馬的,甚至還會武藝,有著相當(dāng)不錯的射術(shù),這也就注定,不管如何他的內(nèi)心渴望戰(zhàn)爭,渴望戰(zhàn)勝敵人帶來的愉悅,一如他的先祖。
當(dāng)文雍帝靠近大軍之時,迎接他的是三萬軍卒那狂熱的目光,這目光徹底點(diǎn)燃了他的血性,文雍帝策馬疾馳著,在軍陣前高聲大唿著。
“江山永固,大衍萬年!”
作為邊軍軍卒,他們大半生的時間都在與風(fēng)雪相伴,所見者不過是蠻子和草原,如今,這個帝國權(quán)利最大,身份最尊貴的男人向他們發(fā)起敬意,他們自然不會吝惜他們的忠誠。
於是乎,三萬軍士揮舞著兵刃,發(fā)出了驚人的咆哮,
“陛下萬年!大衍萬年!”
三萬人的怒吼有多震撼?起碼不比晴天驚雷要差,文武百官聽到,俱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些上年紀(jì)的,如張乘風(fēng),他可是太熟悉了,尤其是那策馬奔騰的身影,太像當(dāng)年的那個人。
三聲山唿已過,文雍帝平複了翻滾的熱血,他催動著戰(zhàn)馬在軍陣之中來迴穿梭著,平靜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士卒,他在學(xué)琰武帝,自己的父親。
皇帝,這個時代站在人間頂峰的、被賦予神性的人,就這樣與一個個軍卒對視,在所有人包括皇帝想來,是榮耀,是恩賜,所以,三萬將士齊下跪,口中山唿萬歲。
這樣的結(jié)果文雍帝很滿意,勳貴們也很滿意,文官們隻能捏著鼻子說滿意,而滿意的結(jié)果就是,今夜皇帝要在此地紮營,犒賞三軍。
皇帝下榻軍營,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前三任帝王經(jīng)常這樣做,但對於文雍帝來說,這是他登基後的第一次,意義非凡,不容許出一絲的差錯。
所以,雍國公親率兩位義子拱衛(wèi)中軍,又令劉毅與牛承業(yè)率軍巡營,敢有擅闖者,格殺勿論。
是夜,三軍難得飽餐了一頓肉食,雖每人隻得一塊,好在肉湯麵餅卻是敞開了吃,一餐下來,邊關(guān)駐守之苦卻是忘了大半。
中軍大帳,文雍帝批完一本奏折之後,看向了一旁的夏秉忠,
“夏大伴,將士們正在用飯吧,正好,咱們也去!”
聞言,夏秉忠急忙恭聲道:
“陛下,外邊飄了點(diǎn)雪花,不如吃些東西再去,奴才早就讓禦膳房備好晚膳送了過來。”
“不必,太祖,太宗,父皇,全都和將士同吃同住,這才能得軍心,朕自然也能。”
言罷,文雍帝徑自挑開帳門,門外值守的劉毅二人看清來人急忙行禮,
“不必多禮,兩位愛卿,隨朕走走?”
劉毅二人自然不敢推脫,一左一右跟在了文雍帝身後。
一眾軍卒見文雍帝前來,急忙放下手中東西跪地行禮,後者卻是擺了擺手,徑自來到大鍋前盛用馬勺了一碗肉湯,又拽過一張餅子後,就這麼席地而坐。
“都別看著,都坐,二位愛卿也沒吃飯吧,一起坐。”
皇帝下令,眾人自當(dāng)遵從,不過一向嘈雜的軍營卻是忽然安靜下來,見狀,文雍帝搖頭一笑,拉著身邊的小兵聊了起來。
“禮賢下士,正常操作,看來我們這位文雍帝倒是個能幹的。”
想起紅樓裏對這位新帝的描述,劉毅知道這是曹公在影射嘉慶帝,這位倒算是個正常的帝王,隻是那點(diǎn)心思全用在政鬥上,守成有餘,進(jìn)取不足。
“算了,反正我也隻想混口飯吃。”
不提這邊的紅火,文官那邊卻是不大高興,張乘風(fēng),範(fàn)程,呂方,三位閣老身著上等皮裘,圍坐在銀霜碳火前。
“青雲(yún)兄,你說這三萬人會去哪兒呢?”
呂方拿著火鉗,隨手扒拉著火盆,範(fàn)程則是品著一杯清茶,
“誰知道呢,也許哪也不去也說不定。”
“你是說陛下打算將他們留在京營?”
呂方搖頭一笑,這等做法太過荒謬,一旁的範(fàn)程悠悠道:
“京營已有六萬人,再塞三萬是不大可能了,不過可別忘了,還有一位左威衛(wèi)大將軍一直賦閑吶!”
“重開一軍?玩的可真夠大的啊!青雲(yún)兄,你覺得這軍費(fèi)從哪兒出呢?”
張乘風(fēng)沒有答話,他雙目微闔,略有鼾聲,看起來似乎已經(jīng)睡著,呂方眉頭一緊,故意咳嗽了兩聲。
張乘風(fēng)睡得不牢靠,頓時被驚醒,迷迷糊糊道:
“啊?天冷了,要下雪了。”
說罷,又是閉上了眼睛。
“文有兄,你說這……”
“不急,青雲(yún)兄不是說了嗎,天冷,要下雪了。”
呂方一愣,隨後笑道:
“是啊,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