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之言差矣！”
“且容老夫多嘴，先舉個不太恰當?shù)睦印！?br />
片刻之餘，李善長調(diào)整了下坐姿，開始據(jù)理辯駁。
“都知道，養(yǎng)狗是為了看門護院。”
“如果某天，一隻狗狂病發(fā)作，咬傷了喂養(yǎng)它的主人，理應受到處罰。”
“可因此，全天下的人，都視犬為惡類，不再養(yǎng)狗了嗎？”
話音一落，朱標正色道。
“當然不會！”
“畢竟，大多數(shù)犬類善通人性，忠誠可靠！”
“如果因為一條狗犯錯，所有的狗都不被待見，那豈不是矯枉過正，因噎廢食了嗎？”
見他想明白了這一層，李善長頷首而笑，將話題繼續(xù)向下延伸，循循善誘。
“殿下說得不錯！”
“誠然，商賈一行，曆來良莠不齊，專心逐利者不在少數(shù)。”
“小則藏奸耍滑，缺斤短兩......”
“大者圈錢弄勢，暗中買通官吏權(quán)貴，作惡多端，謀財害命。”
“以上兩種，並不少見！”
“難道，一些敗類的存在，就要禁止商業(yè)買賣行為，而忽視了其中帶來的好處嗎？”
言及至此，他不知怎麼想的，又鬼使神差的補充道。
“我這麼說，隻是為了理解。”
“不是要將商賈和犬類畫上等號，別會錯意了。”
“但追根溯源，道理是相同的。”
“行業(yè)本身，不能決定人的好壞，落到實處，還是要具體事情具體分析的。”
“商人並非都是好的，這話沒錯。”
“難道，那些種田的農(nóng)夫，都是本性純良，安分守己的嗎？”
“恐怕其中貪財好利者，大有人在吧？”
說了一溜十三遭，朱標點點頭，似乎有點醒過來了。
“叔父，您的話在情在理。”
“一個商人的道德品行，不能代表所有。”
“我以前，在父皇的引導下，過於關(guān)注他們壞的一麵，沒有在意好的一麵。”
“如今想來，的確有些偏頗......”
恰在此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突兀響起。
隻見藍玉大步上前，開口便道。
“末將倒是覺得，商人的存在，會成為國家強大的絆腳石，不應鼓勵百姓從事。”
“而且，他們整日東奔西走，行蹤不定，很不便於官府管理......”
“昔日秦國偏安一隅，百年內(nèi)能橫掃六合，席卷八荒，振長策而於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終成帝王大業(yè)！”
“關(guān)鍵之處，就是采納了商鞅的策略，鼓勵農(nóng)桑，開墾荒田，從而實現(xiàn)糧食增產(chǎn)，富國強兵......”
“並不是什麼支持商賈，互通有無！”
“如果人人都有利可圖，丟棄田產(chǎn)，跑去經(jīng)商，那誰還種地？”
“沒有糧食，大家餓著肚子，一旦強敵進犯，寇入中原，如之奈何？”
說完，還很不忿地哼了一聲，退迴角落。
轉(zhuǎn)瞬間，氣氛悄然凝固。
朱標少見地板起了臉，眼中光芒如箭，扭頭嗬斥道。
“藍玉，不得無禮！”
“誰也沒說讓百姓都去種地，你瞎起什麼哄？”
李善長見狀，卻擺了擺手，笑容如沐春風，根本沒往心裏去。
畢竟兩世為人，牛鬼蛇神見得多了，怎麼會為了幾句不值當?shù)脑挘鸵粋�隻會喊打喊殺的武夫計較？
氣壞了身子，算誰的？
甩一個“你懂個屁”的眼神，自己體會去吧！
“嗬嗬......太子休要惱怒！”
“藍將軍文武全才，連《過秦論》都能信口拈來，想必讀了不少書吧？”
“可惜，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善長沒理會藍玉投來的目光，神色靜好，語氣從容不迫。
“如你所說，商鞅變法，的確讓秦國走向強盛，兵馬雄壯，虎視四方。”
“但他重農(nóng)抑商的舉措，弊端尤為明顯。”
“經(jīng)過一番操作，整個秦國百姓，隻剩兩條活路。”
“要麼蹲在家裏，安心種地，早出晚歸，給國家生產(chǎn)糧食......”
“要麼披甲持刀，外出作戰(zhàn)，爭奪領(lǐng)土。”
“這套法則，用在戰(zhàn)亂年代，尚且顯得極端苛刻，不近人情，何況眼下太平時節(jié)？”
“況且，商鞅那個屌人，有一段時間，連秦國的貨幣都給廢除了，禁止私下買賣，百姓需要什麼，得拿軍功說話......”
“難不成，這也值得學嗎？”
論鬥嘴抬杠的本事，他李善長還沒服過任何人。
區(qū)區(qū)藍玉，立馬啞口無言。
朱標不禁莞爾，閉目沉思了許久。
若果真如此，秦朝治下的百姓，是有夠慘的。
這種反麵典型，大明不會效仿，更不會重蹈前人覆轍。
“好了，叔父繼續(xù)往下說吧。”
氛圍得以緩解，李善長也終於轉(zhuǎn)入正題。
“一言以蔽之，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譬如人的兩條腿，想要走路，缺一不可！”
“如果將國家比作人來看待，農(nóng)業(yè)增強的，是人的元氣和力量，支撐身體行動。”
“而商業(yè)，是促進體內(nèi)血液循環(huán)，使各方麵達到均衡。”
“當錢幣通過交易流通起來，形成良性運轉(zhuǎn)，一個國家的富強，指日可待！”
說了這麼多，並非李善長喜歡浪費口舌，長篇大論。
而是因為，種了幾千年地的古代人，對商業(yè)抱著固有的偏見，不給他們掰開揉碎講透，思維觀念很難轉(zhuǎn)變。
“想要發(fā)展商業(yè)，就離不開官府和朝廷的支持。”
“可以製定一些政策，予以幫助，比方減免部分稅金，以及向新加入的商賈租賃店鋪等等......”
“甚至，向他們提供無息借貸，先把攤子撐起來再說。”
“有了錢，再分批次償還......”
朱標聽得一頭霧水，覺得很是吃虧。
“叔父，如此一來，好處都讓商人占了，朝廷的利益在哪呢？”
“橫豎都要支持，倒不如將商業(yè)納入官府的體係中，就像朝中的官吏將領(lǐng)那樣。”
“按年或者按月，給商人們發(fā)放俸祿，其餘所得利潤，全部上交，豈不更好？”
“既充實了國庫，又便於監(jiān)管，不至於鬧出亂子。”
能想到這一層，李善長不禁刮目相看。
不愧是史上權(quán)勢最大的儲君，眼界開闊，思維敏捷，已經(jīng)會舉一反三了。
真是後生可畏！
不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