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枝枝仰頭看，小臉一瞬呆滯。
“第十排行……”
進屋男子，狹長眼眸瞇起微笑，襯得他右眼眉腳處的金紋‘十’字熠熠生輝。
他一手提叫賣竹竿，一手提著盞點燃的青銅牛燈，進到屋中，便露出了寶藍衣袖半落間手腕處的鑒木鐲枝紋，足足九條靈光。
“……煉元九階。”蘇枝枝呆呆看向自己隻有三條木紋的鑒靈鐲。
夜色籠罩了靈蠶閣一層樓的木屋群。
低空飛過的妖獸，擦過窗柩防禦陣。
“現在開始嗎？”
這人將青銅牛燈放在桌上，窗外妖獸飛禽都似乎被嚇到，撲棱棱從木窗邊逃散。
他伸手撥了撥銅燈上麵鐵盤燃著的火灼符紙，“可以到符紙燒盡為止。”
蘇玖挑眉。
這人皮膚極白，狹長鳳眼帶笑，似乎十分和氣，但眉眼卻透著精明。
她注意到他腰間墜著的木牌也和蘇枝枝他們不一樣，【天賦靈能】一欄竟然是個‘秘’字。
她下意識探查，自發靈念一動，就仿佛觸壁。
蘇玖有些吃驚，但並不意外。
敢在妖獸橫行的夜間在屋外遊走，這人實力必定不弱。
隻是他排行第十，遙遙領先，還遊說人和他比鬥，這厚臉皮程度是她沒想到的，也就隻輸她一點點了。
另外，她竟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屬於原身的記憶，隨著他眉間小燈泡般的金光‘十’，緩緩複蘇。
原身認識他。
——朱白玉：靈蠶閣一層樓，第十精英。
——過去三年，朱白玉拒絕了原身的十三次追求，她多次想投喂他都失敗了。
直到半年前原身發展了資質次一等的錢舟，才徹底放棄同在一層的天才朱白玉。
蘇玖嘴角抽了下。
果然，這麵上帶笑的精明膚白男子，注意到她目光，鳳眼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就飛快後退三步，笑眼露出警惕，與她保持距離。
蘇玖：“……”草。
原身處處留桃花債。
難怪對方拒絕和她交易。
“第十順位，還在夜裏找人試煉騙錢？”蘇星辰皺眉擋在小妹枝枝前。
朱白玉轉頭，見他插進來阻隔了蘇玖看他的視線，臉上笑意更真切幾分。
“這不是什麼大秘密。隻是你們這間房，從沒光顧過我生意。”
“而和我試煉過的人，輸了之後自然不願外傳，希望更多人在我手裏吃癟。”
蘇星辰哽了下。
他們確實從沒試過夜裏的比鬥、試煉邀請。
但凡他想試試，蘇玖都說小孩花什麼靈石，浪費，肯定輸，她自己也不配花這錢。
所以每晚聽到外麵的試煉邀請，他和小妹都當作沒聽見。
自然，從沒見過夜裏的朱白玉。
蘇星辰有些窘，但很快嚴肅，“我來同你比。”
“都行。”朱白玉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白皙食指，輕點自己身上寶帶，當即他手中便現出一片邊緣粗齒、帶著棕褐葉柄的扇狀玉桑。
輕觸之下，這扇狀玉桑便飄起，葉片脈絡透出墨跡行文。
【試煉文契】
【1.本次試煉比鬥，乃雙方自願進行，且不可使用丹藥中途恢複。】
【2.試煉付費：100靈石。勝，則免，且得三夜火灼符燈。】
【3.因意外或試煉者自身原因，發生傷殘病死，一概與朱白玉無關。】
朱白玉左手輕點這桑葉，便在行文最末尾，刻上了他的靈印簽名——【一層朱白玉，煉元九階】。
但正要將這書寫契約的扇麵靈桑，送至蘇星辰麵前時，朱白玉停頓了下，餘光瞄到輪椅中的蘇玖，左手一圈，又將靈桑契書收迴。
在最後補充一條。
【4：試煉者的家屬或同房人，不得因任何原因，騷擾朱白玉，或要求朱白玉對她負責。】
蘇玖：“…………”
這小白臉，絕對是在針對她。
寫完這行，朱白玉顯然鬆了口氣，精明微笑又迴到眼中，將靈桑契書推到看見第五條也明顯臉色難看的蘇星辰麵前。
朱白玉指了下靈契，笑道，“一般不會出意外，但萬一呢？正規點，你我都更放心。”
蘇星辰皺眉，可他們根本沒有100靈石。
簽了桑契，最後付不出靈石，就會被閣中強行從下月的種桑所得裏扣除。
但他猶豫間，一隻小手已經快一步搶先，觸上了桑契末尾。
——【一層蘇枝枝，煉元三階】
“哥哥，枝枝來吧。”蘇枝枝小臉毅然，“我排名最末，輸掉也無所謂。”
蘇玖挑眉，輸贏難道會影響排名？
原身的記憶混亂不清，時靈時不靈，她隻能邊觀察邊了解。
空中漂浮地試煉桑契，在簽上兩個名字後，頓時出現一個象征靈蠶閣的靈蠶暗紋。
“好了，契成。”
朱白玉輕笑，白皙食指，輕點自己眉角。
剎那這眉間數字飛速後退。
【十一】
【十二】
……
【四九】
……
【二三六九】
……
赤金顏色，褪成淡金而後黑色。
他身上氣息也層層降低。
一直到與蘇枝枝額頭數字【四九五九】同樣的豔紅，才停下。
他的腕間鑒靈鐲，也從象征煉元九階的九枝盤木根，暗滅到了三枝，“小丫頭，我現在修為和你一樣了，比靈氣恢複？”
“嗯！”蘇枝枝點頭，又朝蘇玖怯怯看過來。
蘇玖朝她頷首，“去吧，別怕。”
她兩隻手都緊緊按在木質輪椅扶手上，身體朝前傾，仔細看也在輕輕顫抖。
但完全是興奮的。
朱白玉，排行第十，煉元九階，原身看中的天才人物。
他的靈根，比七號魚錢舟的，至少粗一倍吧？
再瞧瞧他身上八條寶帶，腰間三個肥碩的四角鑲珍珠錢袋，渾身銀光、金光齊閃，顯然很有錢。
蘇玖不敢細想，摸這人一下，會複製得到多少好東西。
想想，她就有些激動到難忍！
蘇玖艱難地閉上眼，深唿吸，她必須讓自己的雙手嚴絲密縫地扣在輪椅扶手上，才不會做出不禮貌的事情。
朱白玉很敏銳地感到背後視線。
不知為何，他後頸一冷，沒來由的一陣心慌。
但他轉頭看去，就見蘇玖此刻滿麵蒼白病容，癱在木椅上，像是失血過多，又靈氣耗盡，應是沒精力像以前那樣，對他作怪才對。
他搖了搖頭，揮去古怪的不祥感，從腰間儲物袋，掏出兩枝水嫩蔥綠的巴掌大帶土小苗，“那我們施展‘抽枝生葉’，最後育出桑葉最多的獲勝。”
這是所有靈蠶閣一層樓修士都會的基礎種桑法訣。
蘇枝枝點了點頭，乖巧接過左側那根巴掌大、看著脆弱的翠綠靈桑小苗。
一瞬，她額頭湧現淡綠熒光，她天賦靈能的標誌‘養葉’，一片綠葉緩緩映在她眉心。
她右手掐了個指訣，肅穆地輕聲念誦，“抽枝。”
倏忽間，靈桑小苗的主幹左側便分出一根纖細枝條，嫩梢迅速抽條，四五個葉托生間的翠綠葉心，肉眼可見地隨風長大。
蘇枝枝小臉鼓著，食指又輕點桑苗右側。
第二枝芽，也長了出來。
朱白玉微笑，“做的不錯。”
而他說話間，都沒念誦口訣，雙手也未碰上小苗，它就如蘇醒般，兩側自動發芽抽條，唿吸之間便枝葉粗壯。
蘇枝枝抬頭看見，一瞬小臉蒼白。
哪怕修為相當，但無論施法速度、或是養桑品質，她都輸了！
“小丫頭，今夜我也想讓你贏。”
朱白玉站得離蘇玖七八步遠，見她目光沒在他身上，鬆了口氣，笑著歎息一聲，“我真的很想很想輸給你。”
蘇枝枝鼓起腮幫子。
蘇玖一直強迫自己的目光，落在地上。
但此刻，她緊摳著木椅的雙手，倏忽抓地更緊了。
這人好裝。
更想複製他了，怎麼辦！
“我陪練百次無敗績，出錢找我的人越來越少了。”
“大家都不相信自己會贏。”
朱白玉一手虛握桑枝，仰天長歎，“我真想輸一次啊。”
“讓大家知道與我陪練，也是有勝率的，有一線希望能賺得靈石、靈燈。”
“這樣，一層樓才有更多人動心，願意一搏，采買我的深夜陪練。”
“可惜，我怎麼就如此的強！”
朱白玉滿臉遺憾，手中桑枝卻不停生長，“我孤獨求敗，卻敗不了一次！”
蘇枝枝瞪圓眼。
蘇星辰嘴角抽搐。
蘇玖嗬嗬。
朱白玉臉上痛苦麵具，但很快隱隱露出一個奸詐微笑。
他雙手靠近靈桑，一瞬它就又抽出四五條枝芽。枝幹上，碩大完整的青綠桑葉，竟然眨眼間有了百片！
“對不住了，小丫頭，我的木係天賦太強了，一層樓的種桑靈法對我來說，就如喝水般簡單。”
“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靈桑百葉生出。”朱白玉一臉無可奈何的笑意。
“小丫頭，但凡今夜你能讓我敗一次，火灼燈我送你七日又何妨！”
蘇枝枝一瞬兩眼發光。
蘇玖忍不住伸手，撐住額頭。
深唿吸，朝蘇枝枝招了招手。
“做什麼，還換人？”
朱白玉微笑，他也看出來了，這煉元三階的小丫頭已經盡力。
可惜她的天賦技能‘養葉’隻是普通資質，隻能增加一倍葉量。
“別勉強了。”
果然，他話音剛落，蘇枝枝腕間的三枝鑒靈木鐲就全暗滅了。
“煉元三階，本身丹田靈氣就有限。”
朱白玉手中動作也跟著停下。
“縱使我這種天才，這點靈氣也頂多到這裏了。”
就見他麵前，浮空的桑苗此刻已有半人高，左右各十條健壯側枝，根根都結出了十片完美品相、如同玉質般綠的扇形桑葉，總計葉數一百。
他微笑看向蘇枝枝隻有一半高的桑苗，葉片數量隻有五十左右。
“結束了。陪練一百靈石，謝謝惠顧。”朱白玉朝蘇枝枝伸手。
他掌心攤開，但剛伸出去，就被一隻橫空而來的冰冷纖細手掌捏住。
朱白玉一震。
他驚愕迴頭，就見剛還半死不活、離他七八步遠的蘇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走到他旁邊了！
他竟然被她抓住了手。
朱白玉怔住。
蘇玖也愣了下。
【識別出朱白玉（人族，男，修為築元三階），身上物件數量過百。】
【氣血值34，不足以拓印，失敗。】
【請在氣血值滿100後嚐試。】
艸。
蘇玖看向朱白玉，這貨竟然還隱藏修為？
還藏了這麼多物資在身上，足足一百多件好東西？
這就是一層樓排行第十的囤貨實力？
蘇玖兩眼放光，對爬排名和樓層，第一次有了期待。
另外，真想現在就複製他啊……
蘇玖抿唇，強迫自己冷靜，看了眼氣血不足使用技能的提示，遺憾地歎了口氣，飛快地丟開朱白玉的手。
“我早拒絕——”朱白玉嘴角掛著的笑僵硬抽搐，退後就要拍開她的手，可沒想到，她先一步把他的手嫌棄沒用似地甩掉了！
朱白玉：“？？？”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蘇玖嗬嗬，她虛弱地又退迴輪椅，啪的一下坐倒，看自己氣血條緩慢地+0.1+0.1，就朝朱白玉齜牙笑了下。
“你們的比鬥還沒結束。”
蘇玖朝小丫頭打了個響指。
等她啪嗒啪嗒跑來，蘇玖便將她從剛才試煉起、小手就吃力抓著的一大疊亂糟糟大綠衣袖一一抖開，認認真真一隻隻套上她的小胳膊，“衣服要穿好，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蘇枝枝臉紅，“嗯。”姐姐今天對她好溫柔。
但一瞬，她瞳孔一震，腕間鑒靈木鐲，代表煉元三階修為的纏紋，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光亮！
蘇玖朝朱白玉點頭，“抱歉，我們熱身花了點時間。現在，正式開始。”
朱白玉嘴角一以貫之的親和微笑，一瞬凝固。
裝6，沒有人可以超過她。
蘇玖不允許。
蘇枝枝轉眼接過哥哥手中的小苗，一瞬又抽枝三根！
半時辰後，她靈氣再次耗盡，小臉蒼白，雙手顫動。
但她臂間九條疊穿的臃腫金燦燦衣袖閃了閃光，她的鑒靈鐲便在暗滅一瞬後，又飛快亮起！
又抽枝三根，生出桑葉又二十來片。
暗滅又亮起。
又抽枝三根，生出桑葉又二十來片！
……
蘇枝枝的小臉逐漸失控，從蒼白到通紅。
她第一次感受到，靈氣用之不竭，源源不斷！
原來，修煉天賦高，靈根強盛，靈氣恢複快，是這樣的感受。
她還想一直繼續，一直繼續，不想停下，迴到自己本來靈氣恢複極慢的狀態。
這感覺簡直太妙了。
“大哥哥，對不起……”蘇枝枝太暢快了，但激動之餘，也不忘善良，內疚滿滿地看向朱白玉，“我也……不想的。”
“我也想……輸給你。”
朱白玉瞠目，這臺詞怎麼這麼耳熟。
蘇枝枝臉紅，“但枝枝不能輸。”
“枝枝根本沒有一百靈石可以輸…………”
“枝枝還想……要火灼燈符給姐姐、哥哥……給自己……”
蘇枝枝咬牙，小臉寫滿堅毅，兩眼都通紅晶瑩，“我要贏！”
她勝之不武。
她用了比丹還厲害的東西！
她對麵前的朱白玉，充滿羞愧。
但不知不覺，她就因為太自責，慢慢將遮住自己嘴的左手鬆開了。
稚嫩聲音，不知不覺，在衣袖金光更甚中，從斷斷續續，變得流利。
“大哥哥，你別傷心……輸給我，不是你不好，也不是枝枝的錯。枝枝隻是犯了全天下小孩都會犯的錯。”
朱白玉：“？？？”
蘇枝枝一臉真誠，“是命運的錯啊，大哥哥一開始何必走進枝枝房間？”
可惜，沒有如果。
朱白玉剛才自信滿滿的微笑唇，一瞬抖動。
“小朱，結束了。”蘇玖吃力撿起地上的試煉比鬥桑契，抬眼笑著看向他，“你還有靈氣嗎？”
沒有了。
當然沒有了！
等下，誰是小朱？
朱白玉一臉無語。
他自降修為到煉元三階，靈氣已經用盡。
雖然能隨著時間恢複，但也沒有麵前此刻‘右臂疊穿九層甲’的小丫頭恢複快。
而且，他白紙黑字的比鬥書契寫了，禁用靈丹恢複。
他過於自負，也沒想到，一層樓排名四千的人，能疊穿九個恢複靈氣的法寶在身上。
簡直離譜！
“這是什麼？”朱白玉無語之後，很快感興趣地看向蘇枝枝右臂的多重衣袖。
竟然有人賣拆分的單臂袖管，但看起來品階很低，對他煉元九層無效。
“這是一階法袍剪裁下來的？”
“你別問。問多了，妹妹我也怕你知道真相後會傷心。”蘇枝枝小嘴一張，渣地很，“世事無常，你又何必自傷？”
朱白玉：“！？？”
蘇枝枝嗷一下，緊緊捂住嘴。
朱白玉深吸一口氣，俊秀臉孔都在抽筋。
蘇玖這小妹看著乖巧可愛，說話竟然如此紮心！
“勝負已分，給獎勵吧，小朱。”蘇玖無情催道。
“……”朱白玉閉目。
忍了忍，他掏出七張燈符，射入蘇枝枝懷裏。
正要告辭，三道溢彩流光竟從木屋門簾直直飛入，掀起一陣風浪，頃刻籠罩屋中朱白玉，蘇枝枝，蘇玖三人！
屋中白牆，墨字顯現：
【蘇玖、蘇枝枝、朱白玉三人試煉比鬥，靈蠶閣獎懲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