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村中的空地支起了幾口大鍋，鍋下的柴火劈啪作響，火焰舔舐著鍋底，鍋裏的湯水不停翻滾著，散發著濃鬱的香味。
巨大的蠱雕已經被拆解，肉先蒸過，又放進鍋裏煮了兩小時，肉香撲鼻。晶瑩剔透的旋龜蛋清和金黃的旋龜蛋黃即使經過水煮，依舊不會像雞蛋那樣散開，如一條長長的絲帶飄在湯麵，點綴增光。
村民們圍坐在鍋邊，拿著碗筷杯盤，臉上洋溢著笑容，交談喧鬧著，幾個吃飽的孩子在周邊跑來跑去，瘋大了便招來父母一聲喝罵。
“好久沒有這種氣氛了！”
趙峰哈哈大笑著，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曲正肩膀，讓曲正身體都有些打晃：“你小子是真不錯，再過幾年，就能接你岷叔的班了！”
趙岷，意誌虛境武者，村中最強者之一，村中最好的獵人，沒有之一。他是趙澈和趙江等人打獵的老師，也是村中最受人尊敬的人。
“好像很多天沒看到岷叔了。”
曲正抬頭問：“他去哪了？”
“他啊，和以前一樣唄，巡山呢。”趙峰道：“沒有他把狩獵等級四以上的兇獸往深山趕，你們這些小家夥上山要比現在危險幾倍。”
他撓撓下巴：“說起來，他最近是有些拚了。多半還是因為你，他可是把你視為繼承者的，半個多月前你被欽原刺了下，差點沒活過來，估計是把他氣壞了。”
“這樣啊……”曲正恍然，望向鍋邊的溫馨景象，又問：“像峰叔你這樣的虛境武者，進山獵一隻蠱雕應該也不難吧？為什麼……”
趙峰一怔，看向曲正，嘴巴咧開道：“行啊，你小子，受傷過一次後好像靈醒了不少，以前就算是納悶，也會憋在心裏不敢問的。
怎麼，質疑你峰叔躲懶，不上山打獵？哈哈哈，打獵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打的，至少你峰叔不行。”
他搖了搖頭：“我的性子太急太燥，年輕時努力過，但怎麼也改不了。一旦進山，我非得找那些兇猛的家夥拚一場，一次兩次可能還好，多了，遲早得把命丟掉。
再加上……分工不同，我的任務是‘守村’，萬一村子受到獸的襲擊，都在山上，誰來保護大家？”
曲正懂了，還待再問，卻見趙峰擺了擺手：“行了，你的小夥伴過來了，叔去那邊了。”
小夥伴……看著微仰著頭、一副可笑高傲模樣走過來的趙江，曲正覺得自己有時也挺無助的。
趙江簡直像那種設定過嘲諷程序的npc一樣，曲正穿越這些天就沒從他嘴裏聽到一句正常的話，中午的話沒說完，他怕是憋壞了。
果然……
“哼，你這廢材現在一定很驕傲吧？運氣好，打到一隻蠱雕罷了，吃力不討好，蠱雕味道和營養在狩獵等級三的兇獸裏根本排不上號，我明天就進山去打狂鳥！”
曲正神色無奈，端起碗迴敬：“蠱雕的味道確實一般，但你這王八蛋挺不錯的，加油，江哥。”
“那是旋龜蛋，你這廢材，連狩獵基礎常識都沒記準嗎？”
“……”
這個世界‘王八蛋’不是罵人的話嗎？不對啊，應該有吧……
剛想到這裏，遠處就響起趙峰的一聲大吼：“趙嶽！你這王八蛋身上都餿了，給我離鍋遠一點！”
他腳踹著村裏那懶漢的屁股，一下一下地讓懶漢遠離大鍋。
曲正默默收迴目光，看向眼前以下巴麵對自己的趙江。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一下，算了算了。
這討厭家夥倒也有些小村青年的質樸，單純得像小孩子一樣。
“來，淺淺，謝謝趙澈哥哥。”
“嗯嗯！謝謝趙澈哥哥！”
這時有兩道聲音從側響起，一個女人，一個女孩。轉過頭的曲正看到了一個紮著兩隻衝天辮、粉嫩可愛的三四歲女孩，立刻把剛剛對趙江的評價又拋棄掉了。
呸！他也配跟小孩子比？
曲正彎下腰，將趙淺抱起，誇獎道：“淺淺真懂事。”
旋即他看向趙淺的媽媽趙峨。
自趙峻死亡後，曲正還是第一次見到趙峨這個隻比自己大六歲的年輕嬸嬸。隻見趙峨氣色還好，沒丟掉屬於女武者的英氣，眼底似乎有一分憔悴，但隱藏得很好。
“小嬸，這兩天家裏還好嗎？”
趙峨望著他，囁嚅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吞咽了迴去，隻道：“還好。”
……
怎麼可能還好。
幾小時後，村中的喧鬧完全散去，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
曲正坐在床上，望著那已經處理好的狌狌肉，迴想趙峨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良久，無奈搖頭。
在這危險時節，夫妻兩人把孩子扔在家裏、一起上山，家裏的存糧肯定已消耗到一定的警戒線了。
狩獵失敗、趙峻身隕，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不用深思曲正就能猜到，趙峨想借糧。
“我可真是善良。”
將處理好的狌狌肉分出一半，裝進藤筐，曲正出了家門。
說來這隻狌狌的來源還和趙峨夫妻有關，如果不是他們遭遇猛豹後逃亡，衝擊了狌狌群，也不會有一隻狌狌落單，被曲正撿漏。
甚至這隻狌狌還是曲正激活獵獸圖鑒的關鍵，這樣算來，他倒也欠了趙峨夫妻半個人情。
能幫一手，就幫一手吧。
夜色靜謐，在這靠近午夜的時分，村民們大多已陷入沉睡，街道上空無一人，曲正匆匆行過，輕盈的腳步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不打算當麵把狌狌肉交給趙峨，隻打算放在她家門口，免得深夜寒暄煽情，徒增尷尬。
但就在他來到趙峨家院子裏，放下藤筐時，他忽然聽到趙峨家中傳來了低低的交談聲。
‘獵殺’旋龜蛋得到的聽力+2，雖然沒有視力+3的提升那麼顯著，但曲正的聽力也確實得到了不小的增幅。何況夜色靜謐，一些低語本也確實會因此而放大。
曲正沒打算聽牆角，可這偶然聽到的聲音，卻讓他愣住了。
說話的不是趙峨和趙淺。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他記得趙峨父親和趙峻父親也都已離世，那會是誰在這個時間點進了趙峨的家。
桃色方麵他不願想，也不太敢想，封閉的村子，這麼點人口，趙峻剛死就搞這出，是活膩了嗎？
趙峨本身也不像那種人，何況村中也從不約束喪夫再嫁，沒必要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徑。
曲正忍不住豎起耳朵傾聽，話語依舊模糊不清，他卻從音色上逐漸分辨出來了男人的身份。
他的心中劇烈震蕩。
不，這不可能！
那聲音，怎麼會是趙峻的？！
冰冷的夜風吹過，曲正隻覺身上升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個世界有鬼嗎？他不知道，至少趙澈從沒聽說過。表情變換，曲正深吸口氣，敲響房門。
噠噠噠——
寂靜的夜迴響起敲門聲，屋內模糊不清的交談立刻中斷，一陣悉悉索索後，傳來趙峨的迴應。
“誰？”
“是我，小嬸。”曲正道。
“小澈？！”趙峨的音調微微拔高，很快開門，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道：“你怎麼這麼晚……”
強化過的視力沒錯過趙峨任何一絲反應，曲正默了默，將狌狌肉遞出去：“這個送你，給淺淺吃。”
“啊……小澈你……”
“拿著吧，給孩子的。”
曲正直接把筐塞到她手裏，順勢往她家中張望了一眼：“淺淺睡了？家裏真的還好嗎，小嬸。”
“嗯……其實儲糧還有些。”趙峨有些感動，頓了下才道：“其實傍晚我是想提醒小澈你，那兩隻猛豹應該還在南山，你打獵要小心。
萬一真的遭遇猛豹的話，那隻公豹的右前腿被你峻叔傷到，這可能會對你有點幫助……”
“還有。”她咬了咬牙，用力道：“雖然有些過分，但我還是想拜托小澈，如果有辦法獵到那兩隻猛豹，一定要宰了它們！我想拿它們的頭祭奠阿峻，為阿峻送行！”
“嗯……一定。”
曲正答應道：“不早了，小嬸早點休息吧，我也得迴去睡了，明天還得早起上山呢。”
“嗯，好，謝謝你小澈。”
曲正告別趙峨，轉身迴返，走出幾十米，又忍不住迴首，望向趙峨家重新緊閉的房門。
“真是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