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先向顧長史見禮。
顧長史卻不肯受,一把托住手肘,“璉二爺是我們王爺的恩公,我們王爺囑咐了叫我來給恩公磕一個,我怎麼反而受恩公的禮?”
顧長史說著,竟真的撩袍就要下跪磕頭。
這迴就連賈赦也都親自來給攔住。
賈璉撓撓額角:“顧長史兩次三番說,我是北靜王爺的恩公?不知此話從何說起呀?”
賈赦瞪他一眼,替他解釋:“這小子墜馬後僥幸活過來了,但是腦子摔傻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複。”
顧長史便又是一番唏噓,“終究璉二爺是替我們王爺受難。”
賈璉越聽越迷糊,“顧長史,還求明示。”
顧長史這才長長一歎,“我們王爺也是青春年少,當日在圍場率領眾家子弟,王爺難免少年心性兒,總想一馬當先。”
“且皇上曆來的老例兒,每次行圍,都要諸王府將獵獲之物匯總上報。於是乎,各王府又免不得一番競爭。”
“我們王爺今年又是頭一迴以北靜王身份跟隨皇上行圍,自是要一展雄姿……卻不成想,在「三道圍」,竟遇上了猛虎。”
“那老虎竟也分得清尊卑,直撲向我們王爺!”「三道圍」已然是有日子沒見著猛虎了,乍一見猛虎衝出,各家子弟們都驚懼不敢向前。”
“千鈞一發之際,唯有璉二爺一人一馬衝出,護在王爺身前!”
“隻是那老虎太過兇猛,璉二爺和我們王爺的馬匹全都受驚,璉二爺和我們王爺先後墜地。”
“可饒是墜地,璉二爺還撲過去覆在了我們王爺身上,護得我們王爺安全。”
賈璉都聽傻了。
竟然這麼驚險的嗎?
不,鐵圍山圍場不是以木蘭圍場為原型麼,就承德那周邊兒,還有老虎哪?
這倒還是其次,更嚴重的問題是:這次的墜馬事件,究竟是衝著他來的,還是衝著北靜王?
若如蔡老六發現的馬身上的異常,這事兒原本就是賈府裏自家利益爭鬥的小事;可若是牽扯到了北靜王,這可就是大事了!
賈赦瞟著賈璉目瞪口呆的樣兒,啐了一口,“就這點出息。如今竟又後怕得傻了!”
賈赦將賈璉推一邊兒去,親自引著顧長史落座喝茶。
“還請王爺不必如此客氣。這小子也隻是命好,碰巧救了王駕罷了。”
顧長史卻擺手而笑,“璉二爺不愧是貴府子孫!想當年寧榮兩位老太公陪太祖皇帝打江山,那是立下多少的功勞,太祖皇帝都將二位老太公看做自己手足兄弟。
“定鼎之後,曆代皇上都將最最重要的京營節度之權交給貴府子弟方才安心……貴府子弟英武,天下誰人不知?”
賈赦渾濁的老眼一轉,立即又是擺手,“那是祖宗的榮耀,到了我們這輩子就全都不中用了。”
“我這是身子骨不濟了,年老眼花的;我們家那老二更隻是個讀書人,迂腐木訥。”
“到了我們下一輩,就更不成事。我這犬子一天就知聲色浪蕩,那珠兒也隻會念書,馬都不會騎!”
顧長史隻含笑聽著。
賈赦最後總結,“終究,一切隻是碰巧罷了。我這犬子可當不起王爺的厚誼。”
告辭時,賈璉親自送顧長史到大門口。
顧長史笑瞇瞇握了賈璉的手腕:“王爺吩咐,等二爺身子大好了,還請到王府裏多多走動。”
他看看左右壓低聲音:“原以為,會與貴府大姑娘做親,那貴府此後便是王爺內親,已是一家人。”
“但是既皇上已經指婚,便也無妨。一來江南甄家貴府也是世交、老親,那咱們依舊就還是親戚。”
“二來,王爺說未能得璉二爺為內弟,那便拜個金蘭也好。還請璉二爺萬勿推搪。”
賈璉略作揣度。
便笑道:“我哪兒敢與王爺拜把子啊?若是傳出去,我還不被人笑話死?”
“不如這樣,既然王爺抬愛,那我私下裏認下王爺這位義兄就是。這番關係,咱們私下裏知道就好,便不必為外人道了。”
顧長史含笑點頭:“我迴去自然稟明王爺。”
賈璉轉迴來,這才看見跨院裏滿滿一院子的謝禮。
北靜王,這迴真是大手筆。
賈赦也站在廊下看著這些箱籠,“你小子,這迴可發了!”
賈璉淡淡一笑:“老爺暫勿開箱。不過您盡管從禮單上挑選自己中意的物件兒,先勾畫下,待以後開箱了,兒子必定全數奉上。”
廊簷的影子落在他眼底,留下些許陰翳。
“隻是兒子求老爺,目下這些東西還是都封存了,暫時別動。”
賈赦瞇眼打量兒子一會子,便哼一聲:“小家子氣!誰稀罕你那點子東西似的!”
“也罷,左右你成婚在即,這些東西就都留你自己屋裏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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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榮禧堂東側小院,賈政內書房裏。
賈政正寒著一張臉盯著賈珠:“我出門這些日子,你的功課竟然荒疏到了如此地步?”
“混賬東西,你該知道為父和咱們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上一屆春闈落榜也就罷了,這一次你竟還想落第是怎的?”
賈珠立在地下,低低垂首。
果然如母親所說,父親雖然是出門剛迴來,而且還有元春入宮中選的喜訊,可是父親卻也隻是微笑了片刻,隨即便是考校他的功課。
“父親容稟,兒子絕未曾有半點懈怠。”
賈政拎著書卷,氣得手都微顫,“沒有懈怠?若沒有懈怠,你為何連這些基本的功課竟都答不上來?”
“你是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的天才,所有人都說你是文曲星下凡,是咱們家讀書資質最好的孩子!”
賈珠無言以對,隻能反複說:“兒子真的盡力了……”
“盡力了?盡力卻還變成這個樣子!”賈政臉上浮起失望:“別告訴我,你是想說,你自己終究要活成個仲永!”
賈珠麵上浮起淒愴:“父親,或許兒子當真沒有那麼優秀。”
“十四歲能中秀才,隻是兒子那時候的幸運。可這幸運,卻並不能一生一世都享有。”
賈政勃然大怒:“你這混賬,你說什麼呢!”
“你若現在才要承認你的資質平庸,你又讓我和你母親的臉,讓咱們榮府的臉往哪兒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