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帶黛玉北上迴京。
賈母派來男女數(shù)隻船,再加上賈璉自己下江南所乘坐的,前後鋪排開一支小小的船隊。
這麼多條船,賈璉愣是攔著賈雨村,沒勻出任何一條船來給他坐。
可是賈雨村這人真能屈能伸,人家?guī)执嘧约嘿U了條小船跟在後麵。
每日啟程,賈雨村的船必定緊緊跟隨,怎麼都甩不掉。
賈璉每每立在船舷向後看,恨得咬牙切齒。
不過好在賈璉對賈雨村這人的人品早有心理準備。
賈璉實際上不太理解的是林如海的態(tài)度:賈璉已經(jīng)擺明了立場,可以幫賈雨村引見,但是不讓賈雨村護送黛玉。
按說賈府已經(jīng)派了這麼多船和人來接黛玉,又有他本人陪同,林如海完全用不著非要讓賈雨村跟著。
可是,人家林如海不,人家非讓賈雨村護送。
賈璉怎麼表示不滿,林如海都隻當沒看見。
其實賈璉早就知道,能考上探花郎,能跟江南鹽商們鬥法的林如海,絕不是表麵看起來的溫潤儒雅。
用一個不恰當?shù)谋扔鳎阂说墓范疾唤小?br />
賈璉絕對相信林如海翩翩探花郎的表象之下,是一隻運籌帷幄的老狐貍。
賈璉對林如海充滿了尊敬,可賈璉卻覺得林如海在賈雨村這兒缺看走了眼、跌了份兒。
奇怪了,以林如海的眼力,怎麼會看不出賈雨村是個奸滑鑽營的小人呢?
“二爺,別跟那人置氣了。”眉嫵出來,替賈璉披上披風,“水上風涼,仔細吹著。”
賈璉聽人勸,迴到船艙,索性去看黛玉。
為方便照顧黛玉,賈璉特地與黛玉同乘一艘樓船。
賈璉特地將視野好,也更清淨的二樓讓黛玉住著。
賈璉上樓,見黛玉正坐在窗邊看書。
王嬤嬤在一旁整理行囊,雪雁立在黛玉身邊熏香磨墨。
三人都靜靜地,便顯得這樓船的艙房更大,更空落落的。
小小的黛玉,身子越發(fā)像是一抹青色剪影,隨時都會嫋嫋而去似的。
賈璉心底一緊,忙出聲喚:“林妹妹。”
黛玉迴頭來向他一笑:“璉二哥來了。”
這才又活色生香,讓這艙房裏重又生了顏色。
賈璉解下披風,進門坐下。
黛玉此番啟程,竟然隻帶了兩個人:王嬤嬤和丫鬟雪雁。
雪雁還是個孩子,王嬤嬤年紀又大了。
林如海為何這樣安排,賈璉也思量過一迴。
道理不難:林如海這是給黛玉加重「投奔」二字,以無依無靠的孤女形象進賈府,惹老太太憐惜,讓賈府眾人放下防備。
設(shè)想若是相反:黛玉身邊帶十好幾個仆人同行,丫鬟仆婦個個都是精明厲害的模樣,那等黛玉進了賈府,又得多少人明裏暗裏地防備著?
不過話又說迴來,黛玉終究是賈府的嫡親外甥女兒,就算她真帶了精明強幹的家仆在身邊,賈府作為她外祖家,又為何要防備她?
賈璉不由得又迴想了一迴黛玉三歲那年在京裏落下的「病根兒」。
或許賈府若是防備黛玉,那怕也是從林如海這兒起的吧?
可林如海是賈府女婿,賈府又為何要防備林如海?——或許隻有一個可能:賈府與林如海雙方的朝堂立場不同。
想到此處,賈璉心下有些沉重。
原本看《紅樓》,隻是心疼黛玉病弱、孤苦伶仃;可是她若是再被強加進朝堂爭鬥的夾縫,那就讓人太難過了。
黛玉見賈璉坐下半天沒出聲,忍不住偏首看賈璉:“璉二哥,這是怎了?”
賈璉便找個借口搪塞:“還不是在想那個賈雨村……他還跟著呢,真是塊臭狗皮膏藥,煩不煩呀。”
黛玉聽得“撲哧兒”輕笑,“難為璉二哥還是我兄長呢,原來竟這般孩子氣。”
賈璉翻白一雙眼珠子,“難道林妹妹不煩那家夥?”
黛玉因俏皮起來,臉上難得地生起紅暈,越發(fā)顯得嬌美靈動:“不煩呀。他是我的先生,我為何要煩他?”
賈璉瞇眼仔細打量黛玉神情:“說真的?”
從見到黛玉第一天,賈璉就驚覺於黛玉的早慧與敏銳。按說黛玉不應(yīng)該看不穿那賈雨村是個什麼東西呀。
黛玉避開賈璉的凝視,淺淺點頭:“自然是真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心裏對先生尊重敬愛,又怎麼會煩他呢?”
賈璉“呔”了一聲,遺憾地指了指黛玉。
完,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小丫頭也有識人不清、被蒙蔽之時!
果然,賈雨村這奸雄,狡猾不是蓋的。林家父女這樣的人精兒,都能被他給唬弄過去了!
賈璉忍不住細問:“他平時給你教書,都教你什麼呀?沒說過出格的話,做過出格的事?”
黛玉登時紅了臉,“璉二哥怎麼這樣問呢?”
王嬤嬤也誤會了,忙上前來護著黛玉:“璉二爺那便多慮了。”
“雨村先生給小姐授課時,我都是陪在身邊的。此外,小姐身邊還有雪雁等兩個小丫鬟陪讀。”
“這麼多人都在身邊,雨村先生又怎會做出格之事?”
賈璉咳嗽了聲:“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沒在授課的時候趁機夾帶私貨,跟你談些人生觀、世界觀之類的?”
他上學的時候遇到這樣的老師可多了,正經(jīng)課不講,就給你講他個人的雄心壯誌什麼的。
賈雨村這樣人品不正的,若是給黛玉夾帶私貨,黛玉還這樣小,正是人生觀、世界觀剛形成的時候,這要是被賈雨村給帶歪了,那可就影響一生了!
黛玉聽賈璉說「人生觀」、「世界觀」,便又是輕聲而笑,“璉二哥又是哪裏來的這些古怪的用詞?”
賈璉一著急,把現(xiàn)代詞匯都給搬出來了。他趕緊嚐試解釋:“你聽不懂?”
黛玉偏了偏首:“這詞雖然聽著陌生了些,可是我倒還可以望文生義,也就能略懂一二。”
“璉二哥倒不必擔心這個。我雖然心下敬愛先生,但終究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會全都被他引著走呢~”
賈璉心底又是轟然的溫暖和驚喜。
這個小丫頭,真是太聰慧了!
賈璉冷了賈雨村幾天,卻沒想到幾日後反倒是人家賈雨村主動置酒,主動邀請賈璉在夜泊之時,過船共飲。
人家賈雨村還放話:璉二爺若有疑惑,可以當麵發(f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