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雖則慌亂,卻隻是抓緊了賈璉的手臂,並未驚唿。
反倒是雪雁嚇得吱哇叫喚起來,“璉二爺你快放下,我們姑娘受不了的!”
賈璉衝雪雁眨眨眼,下一秒已是將黛玉穩穩地放在了右肩上。黛玉順勢扶住了他的頭,倒也無風無險。
賈璉穩穩扶住黛玉,轉頭向雪雁做個鬼臉,“爺看是你害怕,你們姑娘沒有什麼受不了的!”
雪雁這才鬆口氣,不過還是心有餘悸地湊過來,跟賈璉嘀咕,“璉二爺你膽子可真大。從來沒人敢這麼折騰我們姑娘!”
賈璉輕笑揚眉。
壓在心底下沒說出口的是: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真正的折騰,還在她長大之後呢~
黛玉乍被賈璉托上肩頭,尚且未解其意,可當視角轉換,她倏然看清了眼前的圖景。
“這!莫非是……梅花?”
視角抬高,便能看清地麵全景。方才被她批評的那一片被賈璉踩汙的雪地上,之前看似雜遝的足印,此時看起來卻實則是構成了一幅圖畫!
——是一朵巨大的梅花!
雪雁一聽也驚了,她忍不住看了看賈璉的左邊肩膀。可是卻又明白那可不是屬於她的地方,她趕忙轉了個圈兒跑到遠處的假山上去,居高臨下看過來。
她也尖叫起來,“對,就是一朵大梅花!”
賈璉這才慵懶輕笑,“喏,這就是「踏雪尋梅」嘛~不踏雪,又如何尋得到這大梅花?”
就在他耳邊、肩上,黛玉極輕地“撲哧兒”一笑。
雖則輕嫋,可這笑聲卻仿佛融化了這漫天漫地的飛雪,叫它們盡數化作飛舞的梅花,天地皆豔。
假山上,雪雁也看得專注,老氣橫秋地輕歎,“在地上看的時候,果然是一群亂腳印,白雪都給踩汙了;然則站在上麵這樣一看,雖然腳印是黑乎乎的,卻與周邊白雪相襯,竟然像是一幅水墨花卷呀!”
黛玉微微一動。賈璉感受到,她是垂首向他看過來。
賈璉卻沒抬頭與她對視,反倒隻是將她托得更穩,讓她能放心在她肩頭上挪動。
風忽然停了,漫天的飛雪與飛花直線下墜,就在他們麵前,仿佛形成一掛巨大的珠簾。
黛玉垂眸靜靜看了他一會子,便也釋然地勾起唇角,重又坐直,手掌緊緊抱住他頭顱。
一起看,這飛雪與飛花靜靜落下。
他和她的睫尖兒,鼻頭兒,都被飛雪留下了晶瑩的水珠兒。
這樣寧謐的一刻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被尋來的王嬤嬤打破。
王嬤嬤沿著迴廊走過來,見了這場景也頗為驚訝。
從小老爺和太太就對姑娘愛若珍寶,偏姑娘自小身子骨就弱,於是家裏人對她也都是極盡嗬護,沒人敢叫她做這樣危險的舉動。
所以就連王嬤嬤都沒見過自家姑娘這樣的情形。可姑娘看起來卻半點不怕,腰桿挺直,麵上從容而平靜,嘴角似乎掛著快意的微笑。
王嬤嬤站在廊下便欣慰地笑,站了一會子才輕聲道:“姑娘,老太太那邊找了。姑娘若是玩兒夠了,咱們便迴去吧,也省得老太太懸心。”
雪雁從假山上下來,做了個鬼臉,“姑娘都玩兒了這好一會子了,她們才發現姑娘不在啊!”
“寶二爺不見了,薛姑娘都知道來找呢。不過可惜人家薛姑娘隻顧著帶寶二爺迴去,卻像是壓根兒就沒見著咱們姑娘似的!”
黛玉拍了拍賈璉腦瓜頂。
賈璉會意,趕忙蹲下。人體自動電梯,服務到位。
黛玉從他肩上下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將披風上的褶皺撫平。
“咱們迴去吧。”
說著頭也不迴地直接走到王嬤嬤身邊兒。
倒是王嬤嬤提醒,“姑娘,還沒向璉二爺道別呢。”
黛玉立在廊簷下,輕輕迴眸,視線與賈璉微微撞了那麼一下兒,隨即便垂下眼簾。
“璉二哥跟別人不一樣,我與他用不著那些勞什子的規矩。”
賈璉登時心花怒放,衝黛玉挑大拇指:“就是。規矩都是用來客套的,咱們又客套什麼?”
黛玉隨著王嬤嬤,帶著雪雁一起走遠了。直等到過了月洞門,黛玉才輕輕將袖筒子打開,給王嬤嬤看。
“媽媽,您瞧。”
王嬤嬤瞧見了也笑,“哎喲,這麼大一個雪球子吶!咱們在江南,可未曾見過!”
黛玉這才隱秘一笑,重又將那雪球小心翼翼地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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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黛玉腳步輕快地離去,賈璉這才鬆口氣兒。
可算是哄好了那小丫蛋兒,讓她不emo了。
不過他也隻開心了一會子,隨即神色又凝肅下來。
他今天還有旁的要緊事辦。
今日是寧國府邀請賞梅花,若他沒有記錯的話,今日極有可能就是賈寶玉的「失身之日」,而且還是跟秦可卿和襲人兩個,前後兩迴!
他邁步換了個方向,走向秦可卿的院子。
院子門口一片安靜,看樣子秦可卿還沒帶著寶玉過來。
門上的小丫頭子便也偷懶去了,沒人盯著門。賈璉左右瞧瞧,趁機翻上院牆,遁入堂中,藏進後麵三間小抱廈去。
一進來,便有一股熟悉的細細的甜香鑽進鼻息。賈璉心中更加確定,那晚綺夢之中他聞見的就是這種香!
不多時,果然聽見前頭傳來動靜。
先是寶玉的嗬欠聲,“實則倒不是我鬧午覺,老太太和媽媽們都說錯了。我都這麼大了,已然是個爺們兒了,我哪裏還會鬧午覺呢?”
“隻不過是我今兒作詩做得好,老太太、太太們賞我幾盅酒吃。我倒也不是不勝酒力,隻不過吃過酒之後被冷風一吹,這才有些迷瞪罷了。”
方才在會芳園裏,老太太和太太她們都說他是“鬧中覺”了,他瞧見秦可卿聽見了樂,便十分覺得沒麵子。
雖說這西府和東府都是一家人,但是因秦可卿剛嫁進來,他這個當小叔叔的竟還沒什麼機會親近。
今日見她生得這樣美,已然都色授神予的,哪裏能受得了叫她笑話他年紀小還鬧覺呢?
他的話,秦可卿自然聽懂了,便嗓音嬌軟地哄著,“老太太、太太們說寶叔該睡中覺了,可不是說寶叔年紀小。她們隻是提醒寶叔要學會養生之道罷了。”
“想想寶叔正是念書的年紀,二老爺那邊管束必定嚴格,寶叔怕是天不亮就得起床。到了這會子,吃過中飯,若是不歇息一會子,那接下來又如何能有精力支撐做學問呢?”
寶玉這才高興了,“我果然跟你來是對了。你這屋子,比別處的屋子都好!”
秦可卿先引著賈寶玉至上房內間,賈寶玉四處打量,瞧見《燃藜圖》和對聯便不高興起來。
秦可卿一邊哄著他,鼻息之間卻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秦可卿便一驚,忙看向那床鋪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