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著好奇,卻沒問出聲兒,隻抬眸瞟一眼賈璉。
賈璉卻沒跟她對眼神兒,照舊耐心地陪惜春翻繩兒,被卡在惜春的一個新花樣兒裏,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怎麼解開。
倒是那鶯兒沉不住氣了,歪頭瞪著惜春,“四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四姑娘今年才幾歲呢,怕是統共也還不認得幾個字,又怎麼知道我們姑娘項圈上的是什麼!”
“況且我們姑娘項圈上的字,可是一個癩頭和尚給的。那和尚是覺得我們姑娘不凡,與我們姑娘有緣,這才給的這八個字。那和尚又豈是隨便就會給人字的?”
惜春別看年紀小,那可是個暴脾氣,登時坐在賈璉膝蓋上,衝著鶯兒,小脖一揚,“我雖然小,可我認識的字兒怕是比你還多!”
“我雖然也跟智能兒說過,我也想跟她一起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可我卻的確沒見過什麼癩頭的和尚!況且,癩頭的和尚有什麼好的呀?我還嫌他難看呢!”
賈璉就喜歡小女孩兒這麼伶牙俐齒的,在這方麵小男生全都白給。
賈璉輕笑著在惜春腦門兒上蓋了一下,“別胡說,當什麼姑子去。那一點都不好玩兒,咱不去啊,咱在家享福,璉二哥陪你玩兒。”
薛寶釵也輕聲嗬斥鶯兒,“瞧你,怎麼跟姑娘鬥起嘴來了?更別說四姑娘才這麼大,你竟好意思?”
鶯兒被薛寶釵這麼一說,臉上反倒掛不住了,上前跟惜春頂牛:“那四姑娘倒給我看看,你那字兒在哪呢?我倒要看看,是這天下真有這麼巧的事,還是本來就是四姑娘不認字兒!”
惜春也不示弱,登時就從自己脖領裏扯出金項圈兒來,將上頭的金鎖摘下來,舉著給鶯兒看。
“你想看就給你看!隻怕你看見了,就不敢念出來了!”
鶯兒才不信呢,信心滿滿地接過了惜春的金鎖,可是垂眼一瞧,便定住了。
鶯兒一這麼著,寶釵那邊便有些慌了。
寶釵忙叫,“鶯兒,將鎖片還給四姑娘!跟四姑娘請罪,這事兒不許再提了!”
“是什麼字兒。俊闭裳┭銖耐忸^進來,手裏托著給黛玉送的手爐。
經過惜春身邊,歪頭瞧了一眼,便當場念出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寶釵當場呆住。
寶玉一聽也興奮了,“四妹妹的當真是這八個字?那便巧了!還真是跟寶姐姐項圈兒上的字一模一樣!”
寶玉說著跑過來看,托著惜春的金鎖片看得仔細,“果真!而且就連這鏨功和筆跡,全都是一模一樣!”
惜春樂得拍著小巴掌,“那我的鎖跟寶二哥的玉,也是一對兒!”
鶯兒站在當場,無法進退,隻能尷尬地迴頭看薛寶釵。
惜春可高興了,抬手又指探春,“不光我有,二姐姐、三姐姐也全都有!”
寶釵被燙著了一般,立時與探春拉開了距離。
黛玉便笑,伸手扯探春的衣袖,“四妹妹的都拿出來瞧了。你的呢,可得給我好好兒瞧瞧!”
探春有點遲疑,不想讓寶釵下不來臺。黛玉可不管,伸手就去扯探春的衣領。
黛玉與探春同歲,兩人就差一兩個月,平素玩起來是最不分大小的。黛玉這樣直接上手,探春無奈地大笑,“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這個林丫頭!”說著就著黛玉的手,將她的金項圈也拉了出來。
黛玉扯過金鎖片來看,便也挑眉,“沒錯,也是這八個字!”
惜春一點都不怕火上澆油,又是拍小巴掌大笑,“這下好了,我跟二姐姐、三姐姐,跟寶二哥全都是一對兒!”
賈璉靜靜轉眸看向寶釵。
不得不說,寶釵的心理素質那是相當能打,雖說麵上也有些尷尬,卻一個轉瞬之後又是笑意盈然,“果然,我就說那個癩頭和尚信不得。虧我那哥哥不知從哪裏找了來,還說什麼仙啊神啊的,到頭來不過隻是個說嘴的罷了!
“索性我原本也不信的,容得他們給鏨上,也隻是覺著這八個字倒也是個吉祥話兒,有了它倒也不妨礙什麼!
寶釵笑著下地,伸手扯迴鶯兒,“就說你一向都是有口無心的,今兒失了這樣的嘴,叫這麼多哥兒姐兒的捉你個正著,看你日後還敢不敢這樣賣弄了!
鶯兒也臊紅著臉,趕忙屈膝行禮,“以後再也不敢了!
寶釵一笑道,“以後可得記著「謹言慎行」四個字。這是天子腳下,不比金陵,什麼樣的地靈人傑啊,隨意一捏就能拿住你的錯處。”
正說著話,薛姨媽一挑簾子進來,一瞧滿屋裏竟然這麼多人,一時驚訝住,卻隨即笑開,“哎喲,這下雪天的,難為你們都還肯來看寶釵!快上炕,炕上暖和!”
說著就叫丫鬟婆子們抬進桌子來,上頭都擺著精致的茶果子和吃食。
薛姨媽來得不早不晚,正好將方才那尷尬給衝了過去,寶玉趁機就要酒吃。
李嬤嬤自然攔著,薛姨媽便又叱李嬤嬤,到底還是給寶玉拿來了酒。
有酒有菜,大家說說笑笑,便將方才的事翻過了去。
惜春最小,吃完了飯,最先困了。
探春性子裏有男孩兒的颯爽,今日有薛姨媽擔著,這便也逞性兒吃了兩杯,這會子揪著黛玉的袖子“吃吃”地笑。
賈璉起身,抱起惜春,“三妹妹、四妹妹都有些酒意了,我先送她們迴去。”
黛玉瞟了寶玉一眼,還是起身,“那我也走了!
寶玉見黛玉走,有些著急,也說要跟著一起走。倒是薛姨媽看重跟著寶玉的那些嬤嬤們,也另外在下處設了酒菜給她們吃,她們這會子還沒吃完呢;尤其李嬤嬤竟趁機迴家去了,這會兒還不見人影兒。
薛姨媽便攔著寶玉不讓走,叫他再等嬤嬤們過來。
寶玉急得跺腳,黛玉卻已是隨著賈璉,扶著探春,一起走了。
賈璉先到王夫人院,將探春和惜春交給她們的嬤嬤和丫鬟,繼而再一路往西去,送黛玉迴老太太那邊。
雪夜無聲,天地幽然。
黛玉穿著大紅羽緞的鬥篷,在白雪裏楚楚動人。
至無人處,黛玉停住,迴眸瞟賈璉一眼:“我就知道,璉二哥今兒忽然派人去東府喊我迴來,必定是又有緣故。”
“璉二哥今晚這場戲演得可真是精彩,幸虧我沒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