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穹的擔憂不無道理。
如今陸川就像是藏在了陰溝裏的毒蟲,隨時可能跳出來給他們狠狠一口。
麵對淳穹的提醒,聞潮生道:
“我知道了,迴頭我會讓七爺幫忙盯著些,一有情況,隨時聯係。”
淳穹飲下熱水,唿出口氣來,經曆了冷卻期,他現在對於聞潮生那股莫名的信任感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熾烈。
聞潮生雖然心思敏銳,眼光鋒利,可兩方博弈,靠得也不全是腦子,影響勝利,影響生死的因素很多。
所以得到聞潮生的承諾後,淳穹心裏的不安並未緩解多少。
“我也會讓人多盯著點,另外……”
言及此處,淳穹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眉頭皺著,欲說的話竟然卡在了喉嚨裏。
聞潮生見狀道:
“有話要講,不要猶豫。”
“你要相信我的接受能力,哪怕你說出再不可思議的事,我也不會嘲笑或是譏諷你。”
淳穹抿了抿嘴,放下了杯子,整個人沒有了白日裏縣令的架子,略顯局促道:
“倒也不是什麼荒誕古怪,而是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聞潮生麵容上浮現出了一絲詫異的笑:
“奇了,我有什麼能幫你的?”
淳穹緩聲道:
“……幾個月前,齊國王城闌幹閣遣送一名內部的學子返鄉,那人正是苦海縣的縣民,隻是關於這人的信息被抹去、被隱藏得太多,我找了許久,毫無音信,毫無線索。”
“平日裏縣城諸多公事煩擾,我沒法總在外頭亂逛,與人接頭,恰巧你與七爺也算熟了,幫我找找這個人。”
聞潮生低頭喝水時,杯中的自己眼神輕動了一下,旋即便又恢複如常,無人瞧見。
“闌幹閣……那真是來頭很大啊,你找他做什麼?”
淳穹搖頭。
“私事,就別問了,總之你幫我找到他,我有重謝。”
聞潮生點點頭:
“我盡力。”
二人聊了許久,本就黯淡的天色被大雪背後的朦朧月輝潑上層層疊疊的寒冷,淳穹起身,告別了聞潮生,他路過院門口時,朝著呂氏夫婦的院中看了一眼,轉身遠去了。
他一走,阿水便推門而出,雙手抱胸,靠在門口,望著雪中的眼中好奇:
“……真奇怪,他不是奔著劉金時來的麼,為何會忽然找上程峰?”
方才淳穹拜訪,她下床躲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淳穹突然要找那個被闌幹閣遣返的人。
他要找程峰,卻不認識程峰。
“難道……他先前接到了王城裏的某位大人物的密令,要除掉這書生?”
聞潮生偏頭道:
“阿水,你有感覺到他的殺氣麼?”
阿水搖頭。
“沒有殺氣。”
聞潮生點頭:
“對,所以我覺得他應該不是要殺程峰,而是奔著其他事來的。”
阿水瞥他一眼,片刻後淡淡道:
“你要告訴他程峰就是他要找的人麼?”
聞潮生搖頭。
“不講。”
“於情於理,我都不會把程峰扔給他。”
“這秘密,我瞞他一輩子。”
阿水:
“但是他有重謝。”
聞潮生看向她:
“你酒癮又犯了?”
阿水不答。
聞潮生又說道:
“上次買的酒不是還沒喝完麼?”
“要不你拿出來,我陪你喝點?”
阿水:
“下次吧……我這兩天試著戒戒酒。”
聞潮生聞言眉毛向上一挑,笑道:
“嗬,今兒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阿水眉頭一皺,盯著他道:
“再笑就去給我買酒。”
“你還欠我三壇……而且這幾日教你‘挑’與‘劈’的筆法,我還沒找你對賬。”
聞潮生不笑了,他摸了摸自己袖兜,裏麵嘩嘩啦啦,是銅錢淒涼的悲鳴與迴響。
“要不明日找七爺蹭頓飯吧。”
他提議道。
阿水:
“也行。”
聞潮生想了想,對著她道:
“那你把酒拿出來,外頭怪冷,我也想喝點,正好明日可以去七爺那裏進貨。”
阿水盯著他,語氣帶著一抹慌張:
“你冷就多喝熱水,喝酒作甚?”
“而且那是我的酒。”
聞潮生‘哎’了一聲:
“你才說你要戒酒,不能這麼快破戒吧?”
“你這種江湖高手,總得有點原則。”
阿水蹙眉:
“你好煩。”
她轉身進入房間,並毫不留情地把聞潮生關在了門外。
聞潮生摸了摸自己鼻子,麵色略顯訕然,但也沒計較,身後忽傳來悉簌之聲,他迴頭一看,是才從縣外迴來的狗爺到了院子門口。
它身材愈發蒼老瘦弱,除了年齡以外,這場大雪亦是幫兇。
雖然聞潮生給它弄了些暖和的衣服,但這大雪人在外頭久了不動都撐不住,更何況是一條老狗,未來某日狗爺不迴來,聞潮生都不會意外。
他心疼狗爺,卻也知道自己不能攔它。
正如當初阿水所說,狗爺其實什麼都知道,但它還是選擇了要去等一個不迴來的人。
它病在心裏,無法割舍曾經與這座宅子主人範有為的感情。
聞潮生不知道二者之間彼此陪伴了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座宅子的主人範有為曾經一定對狗爺很好。
狗爺的窩被移到了屋內,它迴來站在緊閉的門口,抬頭看了看門,又看了看聞潮生,後者聳聳肩,端來碗熱水放在它麵前,狗爺象征性地喝了兩口,門便忽然打開,阿水盯了一眼聞潮生,然後弓腰一摟,把狗爺抱入了房中,又將門關上。
聞潮生無語,他去燒了一壺泡腳的水,望著門邊兒的細雪,心思一動,又提起劍,來到了院中。
這一次,他沒有舞劍,而是盤坐在地,將劍平放於自己的膝蓋上。
他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用,但他飲下呂知命的那杯妙茶,見到了年輕時的呂知命便是在大雪中盤坐悟道,想來這雪該是對悟道有些催化作用,自己悟性不錯,興許也能借此悟出些什麼。
天上鵝毛大雪紛揚而落,聞潮生忍著那刺骨的寒冷,強迫自己進入空明狀態。
他放緩唿吸,感受著自身氣血流逝,漸漸的,整個人都被大雪覆住,與少年呂知命一樣,變成了一個雪人。
身體的寒冷隨著冥想漸漸消失,聞潮生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進入了某種絕妙的狀態。
直到某一刻,聞潮生感覺自己變得輕盈、幾乎要飛起來的時候,一隻纖細的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脖領,把已經幾乎凍成冰雕的聞潮生拖入了房間內……
那柄細雪如是孤獨跌落在了院子裏,很快便被大雪埋沒。
屋內,意識模糊的聞潮生感覺到一雙手摁在了自己後背,接著道道溫暖的力量猶如流水從後背傳遍全身,將他包裹,慢慢地驅散著殺入他身體深處的寒意。
待到他氣血終於活絡,聞潮生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歪倒在了床上,他眼皮發沉,閉目便睡了過去……
意識遠去的霎那間,他隱約聽到有人在罵他:
“……蠢貨。”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