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時,數(shù)百人的隊伍顯得格外沉默。
陸川雙手交錯插入彼此袖兜之中抵禦吹拂的冷風(fēng),麵容見格外沉默鬱悶,腦子裏轉(zhuǎn)念便想著,如果白龍衛(wèi)的麻煩沒法解決,那是否要趁著朱白玉還沒有召集更多的人手來苦海縣前,先一步解決了聞潮生與淳穹。
事情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他隻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做什麼事情都有一種拆了東牆補西牆的無力感。
他們下山之後,走了沒多久,便看見了一名盤坐於行王山入口處的黑衣瘦削男子,正是陸川的貼身侍衛(wèi)黔驢。
他將巨刃插在一旁的雪地中,丹海之力遍覆全身,行走經(jīng)絡(luò),不斷洗刷著心髒處的傷口,一邊封住流失的血液,逼迫它們迴到正軌,一邊促進著傷口的愈合。
他眉頭凝蹙,不是因為疼痛,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迴憶著自己這次重要行動的失敗,從中找尋著緣由。
他不該給朱白玉留下喘息之機,哪怕他再尊重這個人。
這種對強者與朱白玉為人的敬重,直接釀成了他失敗的苦果。
再者,便是他對於敵人的輕視。
不是對朱白玉,而是對那名被雲(yún)槍一槍穿腹的白龍衛(wèi)小七,他低估了小七保護朱白玉的決心,沒料到這人寧可冒著生死風(fēng)險,也要為朱白玉遞針,讓對方在關(guān)鍵時刻扭轉(zhuǎn)了戰(zhàn)局。
這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是一種極為愚蠢的失誤!
…
隨著眾人的腳步聲臨近,黔驢也睜開了眼睛,陸川與淳穹見到他後,都停了下來,前者眉頭緊皺,見黔驢的身邊沒有朱白玉的屍體,心中咯噔一下,道是壞事了,但仍舊抱著僅有的一絲期望,對著他道:
“黔驢,你為何會在此處……朱白玉呢?”
黔驢沉默了片刻,微微搖頭。
他的行為,已然說明了一切。
與麵色極為陰沉難看的陸川相比,淳穹此刻的心情卻是忽然一念天地,眉毛快要攀上雲(yún)端,對著黔驢熱情起來:
“黔驢兄,雪夜淒冷,我與陸先生今日烹茶賞雪,正欲迴縣,不妨一道吧?”
陸川此刻雖是心中糟透,但也曉得僵在這裏全無用處,眼下得趕緊迴去另尋他法破局,也便沒有責(zé)怪黔驢,招唿黔驢跟上。
他確實沒臉責(zé)怪黔驢。
今日若非是他中了對方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朱白玉斷然不可能逃出生天。
朱白玉能從行王山活著離開,他與黔驢都有責(zé)任,而且他的責(zé)任居多。
待得眾人頂著愈來愈大的雪風(fēng)默默接近縣城北的大門口時,隻見遠處門外道旁站著一男一女。
女人提著一個酒壇子,默默喝酒,一股獨屬於燒刀子衝烈之味伴隨著凜風(fēng)吹出老遠,而那名男子則撐著一把傘,站在女人身側(cè),隨著傘上積雪積深了些,男人手腕不免覺得厚重,於是他腕間輕輕一震,積雪立刻從傘上大把大把滾落。
這正是聞潮生與阿水。
看見淳穹活著迴來,聞潮生心頭稍稍安穩(wěn)了些,再望著陸川那張比還未完全入夜的天幕更黑的臉時,他終於鬆了口氣,知道白龍衛(wèi)多半是救下了。
他不是神仙,哪怕腦子裏有一千萬種計劃,這個世上也會出現(xiàn)一千萬種意外。
譬如這一次他的計劃便有許多漏洞——時間、消息傳播的速度、白龍衛(wèi)的抵抗頑強程度……這些都是無法精確計算的變量。
至於他身邊的阿水,則是忽然扔掉了手裏的酒壺,手如靈蛇往聞潮生腰間一摸,柴刀立刻被她藏入了袖間。
聞潮生還未開口,就聽阿水說道:
“那人受了重傷。”
聞潮生當(dāng)然知道阿水口中的‘那人’指代是誰,但他望了一會兒,隨著眾人漸近,他也沒瞧出黔驢身上到底哪兒有傷痕,對方走路的姿勢更是穩(wěn)定自然。
“怎麼看出來的?”
聞潮生十分好奇,他的這雙眼睛生來就要比尋常人敏銳許多,他都瞧不出來的事,阿水如何看出來的?
阿水扭動了一下自己脖子與肩膀,平靜地迴答道:
“感覺。”
聞潮生眉毛微微一挑。
“我怎麼沒感覺到?”
阿水藏於袖間的手指細細品味著柴刀上的冰冷,輕聲道:
“因為你殺的人不夠多。”
“如果你手底下有千萬條亡魂,你就能感受到很多眼睛根本看不見的東西。”
聞潮生與小七交涉之後,知曉了她以前在風(fēng)城從過軍,所以殺人這種事也完全無需再跟他隱瞞了。
隨著眾人近前來,聞潮生笑著迎上前去,沒跟淳穹打招唿,反倒是來到了陸川的身邊,對著他道:
“陸先生,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陸川見到了聞潮生如此熱情洋溢的麵孔,皮笑肉不笑道:
“我們很熟嗎?”
聞潮生絲毫不覺得尷尬,他笑道:
“陸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那日還在鴛鴦樓裏請我吃飯,怎麼這麼快就忘記了?”
他說著,竟然毫無距離感地將手臂勾在了陸川的脖子上,此時陸川與身後的黔驢皆是眉頭一皺,黔驢雖然心脈受損,不能劇烈戰(zhàn)鬥,但簡單應(yīng)付一下普通人還是不在話下,他正要抬手撥開聞潮生,阿水卻忽然插入了人群中,站在了他的身旁。
黔驢心道不妙,偏頭便看見了阿水袖間滑出的柴刀。
上麵片雪不沾,卻遠比天上落下的雪要寒冷。
黔驢有這個發(fā)言權(quán)。
因為他刻骨銘心地體會過。
目光與黯淡天光交融,一同落於那柄柴刀上時,隻見阿水手起刀落,沒有絲毫猶豫。
刀刃斬過皮肉,斬開筋骨的聲音要比風(fēng)聲更清晰。
隨後便是某件物什落地,滾了幾圈,還撞到了陸川的腳後跟上。
陸川當(dāng)然聽見了聲音,當(dāng)然感覺到了撞在自己腳後跟的重物,也當(dāng)然察覺到噴湧在他脖頸處的熱血。
他身子一僵,下意識想要轉(zhuǎn)頭,卻被聞潮生死死掐捏住了後頸,脖子動彈不得。
脖子上傳來的巨力,不僅僅是疼痛,更是聞潮生對他當(dāng)初的行為最有力的反擊,最放肆的褻瀆!
他陸川,堂堂王城平山王麾下毒士,一個名字曾讓江湖多少英雄好漢心驚膽戰(zhàn),而如今卻像狗一樣被苦海縣一名縣民掐住後頸,逼迫前行,連迴頭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陸先生,莫迴頭,後頭……不好看吶。”
聞潮生在他耳畔一笑,笑得陸川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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