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笑靨天真,“掌櫃的,非親非故的,貿然拚車,不妥。”
掌櫃麵帶微笑,手掌指著柳德蔭幾人道,“這位小公子,您可能不知道,這位是咱們山灣鎮上柳家學堂的柳夫子,是個讀書人,不是啥壞人呢,老朽可以擔保。”
陸啟霖笑容愈深,“掌櫃的,我們姓陸,家住大越山前的陸家村,家中隻有一個童生,比不得柳家學堂聲名遠播,豈敢同行?”
掌櫃的拱拱手,“原來是陸公子,既然都是讀書人......”
掌櫃的正笑著繼續說和,就聽見柳德蔭臉色鐵青道,“不必了,我們自尋馬車就是。”
陸啟文不出麵,讓一個小孩子出來說這種話,令他又氣惱又難堪。
說著,就要走。
掌櫃的麵色有些尷尬,趕緊道,“哎呀,都是我多嘴,得罪了,得罪了。”
他假意輕輕拍了自己臉頰兩下,趕緊讓了路。
本以為這事到此結束,不料那車裏的孩子又開了口。
“掌櫃的,我知你是好心,不過這世上的讀書人並非個個都講情義,萬一這馬車趕路過程中出點什麼事,我們陸家可不敢擔責。畢竟......”
陸啟霖對著柳夫子嘲諷一笑,“畢竟,柳夫子帶曾經的愛徒赴宴,出了事就撒手不管,斷了幹淨。
今日平鏡湖人多車雜,柳夫子身後還有五個弟子,真出點什麼事,他仍不管,我家小門小戶的,哪裏敢沾?
掌櫃的,你說是不是?”
掌櫃的算是徹底聽明白了,真恨不得躲進屋裏去。
孩子能說出這話來,說明兩家是有過節的。
本來雙方互相錯開了就成,偏偏他要去多嘴說和!
這下不僅事情沒辦成,恐還要讓柳夫子埋怨上了。
掌櫃在原地尬笑,眼角餘光掃了柳夫子一眼,果真見他麵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
他半個字也不敢搭腔,隻敢用眼睛去催趕車的車夫快走。
奈何車夫也是個憨的。
見眾人還在說,他便停著不動,又用眼睛去詢問掌櫃。
掌櫃閉眼,垂頭裝死。
柳德蔭身為秀才,又是柳家學堂的夫子,一直是被人尊敬著的,恭維著的。
就算偶爾與人口角幾句,對方大都是含沙射影,最多就是帶點“私活”的引經據典。
沒想到,今日會被這麼直白的嘲諷。
且來自一個孩子。
又當著其他弟子的麵。
柳德蔭氣的心口疼。
最可恨的是,這孩子說了這麼多,陸啟文仍舊一言不發。
也不阻止。
柳德蔭氣血上湧,一張臉漲得通紅。
正欲拂袖離去,王玉仁突然衝出來,大聲斥責道,“你這小娃,好生無禮!”
陸啟霖衝他挑挑眉,“實話實說罷了,咋生氣了?”
王玉仁對著車廂厲聲嗬斥,“陸啟文,你就是這麼教你家孩子的?尊師重道你都不懂?枉費夫子當年不收束修教你。
沒良心的狗東西,難怪成了殘廢!”
另外幾個弟子見王玉仁替師父出頭,生怕自己落後一步,也紛紛跳了出來。
“就是就是,陸啟文,夫子教了你這麼多年,讓你小小年紀考得童生,出盡了風頭,你是半點感恩之心都無。”
“你要是還有良心,就該請夫子上車,同去平鏡湖詩會。”
一行人對著馬車指指點點,七嘴八舌數落著,惹來了不少圍觀群眾。
陸啟文無奈搖頭,起身準備出馬車。
陸啟武卻將他按住,“大哥,我去。”
他不懂那些個大道理。
卻聽阿爺念叨過,身為弟子跟師父叫板,即便占著理,也會被人詬病。
他撩開車簾子,直接跳下了車。
“柳家學堂一年束修錢是二兩銀子,當初為了收我大哥當弟子,是柳夫子主動提出不要束修,非是我家不願給。
為了不讓柳夫子吃虧,每年的幾次節禮,我家都備的足足的,我爹起早貪黑去做的短工,我娘一針一線去繡花,攢得銀錢都換了禮。
一年下來,花費何止二兩?我陸家不欠束修錢,再拿這個出來說,別怪我不客氣!”
十四歲的孩子,生的高高大大,筆直的站在馬車前,如同一株青鬆。
說的話也沒彎彎繞繞,直白且認真。
周遭眾人都是山灣鎮的,也曾聽過陸童生的事情,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孩子說的對,去歲中秋,我看見陸豐收給柳夫子家送禮,是挑著兩籮筐去的,那扁擔可都彎了!”
柳夫子麵色青了紅,紅了青。
最後漆黑如水。
王玉仁等人見狀,還要再辯駁,卻被柳德蔭低聲喝住,“莫說了。”
他做的事,到底有些虧心。
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陸啟文,你在縣城自個不小心受傷,斷了科舉路,已無再讀書的必要,你我師徒之間的緣分便也盡了。
你年輕氣盛,令家中孩子口不擇言,我不與你計較,隻是今日遇見,那就說個清楚。
你我從此再無師徒關係,你且好自為之。
不過教了你幾年,老夫便再給你一個忠告,既身有殘疾無緣科舉仕途,就老實當個農家漢子,莫要去平鏡湖丟臉。”
一番話下來,滿場寂靜。
實在是信息量太多,聽得周圍眾人目瞪口呆。
馬車裏,陸啟文輕嗤一聲,“不勞柳夫子費心。”
柳德蔭轉身要走。
“且慢。”
陸啟霖撩開馬車簾子,抬腳就要下車。
但......
他雙腳並起,直接跳了下來,走到了陸啟武身側。
“柳夫子,你就是這麼為人師表的?”
孩童聲音尚且稚嫩清脆,滿是質疑。
原本準備散去的圍觀群眾,又停住了腳步。
柳德蔭轉身,擰眉盯著陸啟霖。
一個小孩,懂什麼為人師表,是陸啟文教他的吧?
身後,王玉仁更是喝罵道,“無知小兒,你上過學堂念過書嗎?我家夫子可是秀才,豈容你在這置喙?”
陸啟霖挺著小小的胸膛,“沒入過學堂又如何?沒讀過書又如何?難道秀才說的話就全對,目不識丁的人就不配提出質疑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陸啟霖身上。
不得不說,這孩子說的......
有些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