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經(jīng)曆了一些離奇之事,今已幡然醒悟,老師當(dāng)年才是對的,是徒兒執(zhí)迷不悟。
徒兒對不起老師,已無顏前去拜見。唯望師母保佑老師身體康健,莫要再因我這個不孝徒傷神。”
蘇照棠說完,恭敬拜了三拜,將準(zhǔn)備好的紙錢元寶燒幹淨(jìng)後,方才起身離去。
待得她離開之後,一名須發(fā)皆白的清瘦老者掀開殿後的簾布走了出來。
他望著蘇照棠離開的背影,眼眶微紅。
“蒨寧,你看看你讓我收的好徒兒,年年都來看你這個師母,就是不來看我。
以前也沒見她有多聽話,我就說了她一句,她就當(dāng)真了?
當(dāng)真愚不可及!”
這些話,未能傳出往生堂,蘇照棠一個字也未聽見。
她沒走出多遠(yuǎn),就看到婆母帶著嬤嬤們急匆匆地走過來。
“你去哪兒了?害得母親一陣好找。”
蘇照棠微微一笑,答:“隻是隨意逛了逛。”
“隨意也不挑個好地方。”
袁氏晦氣地掃了眼不遠(yuǎn)處的往生堂,拉著蘇照棠的手,往遠(yuǎn)處坐了坐。
“難得閑來無事,母親也跟你說兩句知心話。”
蘇照棠抽迴手:“母親但說無妨。”
袁氏歎了口氣:“棠兒,你可還記得當(dāng)初你失足落水,是我兒救了你。
他又放著大好嶽家不要,硬是要娶你這個農(nóng)女,這才免得你落得一根繩子吊死。”
蘇照棠當(dāng)然記得。
她記得成婚後,在同村人眼中看到的,不是對陸洲白救人一命的欽佩,而是對她的憐憫。
陸家早就因袁氏自視甚高,過分挑剔,導(dǎo)致陸洲白無妻可娶了。
她在成婚第三日,就看穿了這一點。
可惜木已成舟,她亦渴求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不願接受現(xiàn)實罷了。
念及此,蘇照棠淡淡一笑:“母親提起這些往事做什麼?”
“母親是想說,我兒待你情深義重,雖然表麵不說,心裏卻是十分在乎你的。
他讓我來問問,一個月前婚宴之事,你可還在意?”
“不在意了。”
蘇照棠搖頭。
不管是這個家,還是這個人,她都早已不在意了。
袁氏聞言,立刻鬆了口氣。
不在意,不在意就好。
也是,這世間女子不就是靠著枕邊男人過日子嗎?
比起失去夫君的寵愛,夫君另娶又算得了什麼?
隻要蘇照棠舍不下這份情感,再加上兒子那邊的安排,就不愁她不答應(yīng)自貶為妾之事。
“差不多到時辰了,我們?nèi)S房吧。”
蘇照棠正要答應(yīng),忽地看到牆角有個麵生的年輕女冠正朝她使眼色,她立刻改了口。
“兒媳去方便一下,稍後就過來。”
袁氏不疑有他,應(yīng)了一聲走遠(yuǎn)。
其人一走,蘇照棠吩咐瓊枝望風(fēng),自己則走到牆邊的年輕女冠跟前,溫聲詢問。
“道長喚我?”
女冠麵容素淨(jìng),看上去不過二八年華,似比蘇照棠還要小些。
她收迴看向袁氏的目光,冷聲問道:“貧道法號浮萍,敢問夫人一句,剛才離開的那位可是您的婆母?”
蘇照棠點頭:“不錯”
女冠聞言稍露遲疑,最後還是下定決心,道:
“不管夫人信不信,你那夫君今日買通貧道,要貧道剪斷齋房門前的燈籠砸死你!
觀中貴人事多,貧道也的確幫過不少小忙,像今天這樣的害人性命的,貧道還不屑為之,特來提醒一二。”
蘇照棠眼眸一瞇,立刻想到袁氏方才對她的試探,原是早有算計。
陸洲白還指望著她操持家務(wù),指望著她去找高大人緩和關(guān)係。
她現(xiàn)在傷了,死了,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那這燈籠要砸的,恐怕不是人,而是一個機(jī)會。
一個能讓陸洲白借機(jī)開口的機(jī)會。
苦肉計麼……
蘇照棠眸中微光一閃,溫然笑道:
“多謝浮萍道長提醒,道長熱心,不知能否再幫我一把?”
浮萍詫異於蘇照棠的鎮(zhèn)定,若是尋常女子得知夫君要害她,不是早該震驚發(fā)怒了嗎?
怎麼這位夫人連眼神都沒變一下,還能笑得出來?
不過一碼歸一碼,聽到蘇照棠的請求,她還是拒絕道:
“貧道已經(jīng)收了那位陸大人的錢,最多提醒夫人一二,怎好再幫夫人做事?”
蘇照棠微微一笑:“瓊枝。”
瓊枝立刻取出錢袋,捧著放到女冠手裏。
袋子入手,狠狠往下一沉。
浮萍杏眼立刻亮了亮,改口道:“要貧道做什麼?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害人的事,貧道可不做。”
“道長所做之事非常簡單,也絕對當(dāng)不上害人的罪名,隻需這般這般……”
蘇照棠說完,浮萍眉間舒展:“那貧道就幫你一迴。”
言罷,她揣好錢袋快步走了。
等人走遠(yuǎn),一直默不作聲的瓊枝才憂聲問道:
“姑娘,那浮萍道長分明就是個見錢眼開的,靠得住嗎?”
蘇照棠目光從女冠背後收迴來,緩緩問道:
“她看著與你年紀(jì)差不多。
你若是她,在極度缺錢時替人幹髒活兒,能冒著被人倒打一耙的風(fēng)險,去提醒被害之人嗎?”
瓊枝按著主子的話稍作聯(lián)想,臉上頓時流露出愧疚之色。
若是設(shè)身處地,她捫心自問,是斷斷做不到這般的。
“是奴婢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過姑娘,您怎麼知道那位小道長缺錢用?”
“看她衣著……”
“那小道長衣著不過是破舊了些,咦,她賺的錢都哪兒去了……”
“……”
主仆二人輕聲交談,漸行漸遠(yuǎn),渾然不見身後轉(zhuǎn)角處,出現(xiàn)一角繡著銀絲雲(yún)紋的檀色袍影。
“郎君,咱們這樣,不太好吧?”
一個跳脫的人影,從袍後跳出來,少年麵容與往日不同,可聽聲音,分明就是在素心醫(yī)館露過麵的逐雀。
素心姑娘在陸宅呆了一個月,直到今日才有空幫郎君製香。
不曾想他們剛從素心道長那邊出來,就碰巧聽了一場牆角。
雖不是故意為之,但終歸不合郎君身份。
李承翊未接話,隻看著齋房方向,素來淡漠的眸裏難得現(xiàn)出一絲波動。
“今日無事,就留在觀中用齋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