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蘇照棠,拜見長公主殿下。”
花廳內暖香芬然,瑞陽長公主著一身青金色宮裝,端坐於正中央。
雖已是六十耳順的年紀,她的麵貌卻不顯得有多蒼老,兩眼仍是奕奕有神,帶著與生俱來的皇家威嚴。
此刻她看著麵前跪伏在地的蘇照棠,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便是在她身邊親近慣了的王氏,偶爾見她冷臉,也會發怵。
這丫頭倒是從容,是個心性不錯的,難怪有膽子敢向她自薦雕藝。
“起來吧。”
她將人喊起來,喚了一聲“槿月”。
掌事嬤嬤槿月立刻點頭,命人抬來一套桌椅,桌案上擺滿了雕刻器具,還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軟木。
這是要現場考教?
蘇照棠眉尖微挑,也不意外,福了一禮後,從容坐下。
槿月卻在看到她挑眉一瞬間的神情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槿月?”
掌事嬤嬤立刻迴神,返身迴到主子身邊。
瑞陽長公主與槿月相伴多年,自然一眼看出老仆的心神不寧。
她也不急著詢問,先行吩咐:
“蘇娘子,你便先雕出一朵牡丹花來,算作考較。”
“是。”
蘇照棠恭敬應了一聲,拿起刻刀與軟木,很快沉浸進去。
瑞陽長公主這才朝槿月招了招手。
心知被主子看出了不對,槿月也不準備隱瞞,走到主子身邊,低聲道:
“許是四姑娘送來的道經,看得人恍惚。奴婢竟生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
瑞陽長公主失笑:“這般謹慎?本宮恕你無罪就是,還不快說。”
槿月訕然,終於說道:“蘇娘子方才那一挑眉,奴婢瞧著,竟有些像您年輕時候。”
瑞陽長公主猛地捏緊扶手。
“有多像?”
槿月聲音更低了,“約莫……五成。”
瑞陽長公主不說話了。
她定定看了低頭專心雕刻的蘇照棠幾眼,很快移開視線,垂眸細思。
槿月素來謹慎,她說五成,那便至少有七成。
否則也不會把人看得怔住。
七成相似……她不免想到當年公然滴血驗親後,四女兒癲狂絕望,憤然離場的情景。
滴血驗親的鐵證擺在麵前,所有人都覺得她的四女兒瘋了。
可她不這麼想。
她曆經世事,見過許多滴血驗親的場麵,早就明白血液相融,根本不能證明兩人之間有血脈關聯。
更何況,當年那場滴血驗親是設在承恩侯府中,誰知裏麵有無人動用手段?
隻是在沒有別的證據之前,她也無從反駁。
她隻能將女兒安排入靈真觀,一邊暗中徹查女兒生產前後,出入侯府的所有人。
可惜卻無任何異常之處。
女兒因這般安排,以為她這個做母親的,對她生了厭,自此久居靈真觀苦修,不再下山。
那可是她從小錦衣玉食疼到大的幺女,竟就這麼在靈真觀,吃了七年的粗茶淡飯!
一念起這個,瑞陽長公主便忍不住捂住胸口,心頭墜墜的疼。
“殿下!”
槿月低聲自責起來:“是奴婢多嘴,提起殿下的傷心事了。”
“無妨。”
瑞陽長公主輕出了一口氣,眼露沉思。
此刻她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奇楠沉香雕上,而是如何驗證眼前之女,是否就是女兒丟失的血脈?
片刻後,她忽然低聲吩咐:“你去準備一盤杏酪,要親手做,不能假於任何人之手。”
槿月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悄聲下去。
交代完這一句,瑞陽長公主目光又落到下方的蘇照棠身上。
小四兒不能吃杏酪,一吃便會全身起疹子。
葉可晴卻不會。
雖然不知此等病癥,是否會遺傳給其女兒,但她仍想再試一次。
若蘇照棠沒有起疹子,權當做她與槿月年紀大了,因著一場巧合又在胡思亂想。
可若是起了疹子……
瑞陽長公主微微瞇眼,眸底似有風暴一閃而過。
軟木雕刻起來簡單,不到一刻鍾的功夫,木塊就在蘇照棠手裏,變作一朵千葉牡丹花。
“栩栩如生,巧奪天工。”
瑞陽長公主麵露驚歎,真心誇讚:“本宮倒是不曾想,你小小年紀,雕刻技藝竟不比那些宮廷禦用工匠差。”
“謝長公主殿下誇讚。”
蘇照棠福身行禮,語氣卻不見半點謙虛:“奇楠沉香乃無價之寶,民女若無金剛器,怎敢攬瓷器活?”
“好好好……”
瑞陽長公主聽得開懷大笑:“難得能見民間女娘能有如此氣魄,槿月。”
槿月立刻端著一盤杏酪上來,放到蘇照棠麵前。
“這盤杏酪,本是槿月做給本宮吃的,便賞給你了。”
蘇照棠頓時受寵若驚:“多謝殿下賞。”
她連忙低頭,取過一枚杏酪放入口中,渾然沒看到上座的一主一仆,正緊張地盯著她。
蘇照棠沒吃過杏酪,如今吃著,隻覺得味道怪怪的。
她隻吃了一枚便放下,表麵卻不露異色,讚道:“槿月嬤嬤廚藝高超,杏酪酥甜卻不膩口,民女十分喜歡。”
“喜歡就多吃點。”
瑞陽長公主笑得慈祥親切,絲毫不見往日威嚴。
蘇照棠隱約覺得有哪裏不對,但也無暇多想,隻得硬著頭皮又吃了一枚。
而後,整個花廳都安靜下來。
瑞陽長公主足足等了一刻鍾,沒看到蘇照棠有任何長疹子的跡象,頓時大失所望。
她臉上卻未表現出來,隻是聲音平淡了許多:“可以了,你且去赴宴罷,待得宴後,再來畫香雕圖紙。”
一切都隻是她的臆想罷了,倒也不必遷怒這位手藝高超的蘇娘子。
蘇照棠聽到這話,一顆心終於落定,起身行禮:“多謝長公主殿下!民女定會竭盡全力,不負稀世珍品!”
瑞陽長公主聞言啞然失笑,心情也輕鬆了一分。
若是換做其他工匠,定要說不叫她失望了。這丫頭倒是個實誠的,眼裏隻有奇楠沉香木。
難怪小小年紀,就能有如此技藝。
她有些累了,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民女告退。”
蘇照棠連忙再行一禮,恭身退出花廳。
外頭冷風一吹,她忽然感覺,脖子有些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