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漠南的天,比任何時候都壓得低。
“這不是讓我們科爾沁上火堆烤麼?!”
主帳之下,吳克善麵色驟變,坐在巴達禮身旁,雙手悄悄伸到桌底,一把拽住巴達禮的衣角,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低頭不語,身體卻微微前傾,肩膀貼在巴達禮手臂上。
耳語似的氣息灌入巴達禮的耳中:“千萬別答應!這不是拖延,這是送死!你若答應,便是我科爾沁部的千古罪人!”
巴達禮微不可察地點頭。
他心裏清楚,自己現在不能直接拒絕,若是拂了額哲的麵子,恐怕今晚就別想走出這間帳篷。
帳外,刀斧手層層圍守,盔明甲亮,手中長刀寒光四射,一舉一動都如狼似虎。
於是,他選擇繞開鋒芒,轉而反問:
“可汗,各位兄弟,既然大家同心抗敵,那不知……你們各部打算給我科爾沁派多少援兵?”
一句話拋出,主帳裏的氣氛頓時一滯。
這時的每一雙眼睛,看起來都笑意融融,實則內裏皆刀光劍影。
每一個部落首領,臉上掛著兄弟般的情誼,心中卻盤算著如何把別人推入火坑。
額哲捋了捋胡須,慢悠悠地說道:“自然是同氣連枝,義不容辭。我們每個部落……給你科爾沁出五千勇士!”
“什麼?!”
索諾木手裏的酒壺差點捏爆,酒液順著指縫滴落;
色特爾額頭青筋直跳,死死盯著額哲的眼睛,臉上的笑意仿佛凍結;
濟農更是雙目低垂,手指不自覺地握緊刀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三人麵麵相覷,心中狂罵不已:
——“我艸,我們把你當兄弟挺你上位的,結果現在你為了活命,居然要兄弟的命!”
“後金在的時候就要我們的命,現在你上來還要我們的命!那tm後金不是白沒了嘛!”
額哲自然察覺到了三位“盟友”的不滿,眨了眨眼,微不可察地朝他們使了個眼色。
這“五千”隻是一個麵子說法,真要派出去的不過是些老弱病殘,連刀都快握不穩的‘炮灰’。
“帶在路上也是負擔,不如現在送他們去‘立功’,還能省糧草。”
而此時的巴達禮,卻被這“三萬大軍”的數字給震住了。
他眼睛微微一亮,心中開始盤算:三萬人跟我一同拖延,哪怕我隻派兩千人,混在隊伍裏悄悄溜走,也沒人注意……
他拍著胸口,鄭重其事地點頭:“好!我科爾沁部,願為漠南之存亡,衝鋒陷陣!”
吳克善驚愕地抬頭,一臉不敢置信,嘴巴微張,想說什麼卻又咽了下去。
他看向巴達禮,隻見對方朝他一擺手,眼中帶著幾分自信和狡黠,像是在說——“別慌,我自有打算。”
就這樣,一場漠南草原上的“賣兄弟”大會,以貌似圓滿的結果收場。
主帳之中,響起爽朗的笑聲。
眾人舉杯碰盞,豪氣幹雲,仿佛剛才根本沒聊過生死抉擇,隻是議了一場部落秋狩大會。
按照草原舊俗,每談妥一件大事,部落首領都會現場開宴,慶祝三天三夜。
但此刻無人提起慶宴。
他們知道,大明的鐵馬不會等他們喝完馬奶酒、跳完查瑪舞之後才動手。
不出一日,大軍就會殺至。
外頭天色陰沉,冷風翻卷草原,卷起帳邊火光。
首領們紛紛起身,各自帶著隨行的四五名勇士,走出主帳,翻身上馬,向各自部落馳去。
那些勇士,一個個肌肉虯結,臉上傷疤猙獰,刀斧斜背,神情警覺,但眼中都透出一絲隱隱的不安。
他們剛剛在帳中還在把酒言歡,如今卻個個沉默,臉色鐵青。
夜色蒼茫,風吹草低。
漠南的天,比任何時候都壓得低。
巴達禮騎在馬上,沉默地看著夜色中遠去的營帳燈火。他的背脊挺得筆直,臉上帶著一絲年少氣盛的自信。
他剛剛成為科爾沁部的新任可汗,正值熱血年紀,滿懷雄心,最討厭的就是被人質疑權威。
就在這時,旁邊的吳克善勒住馬韁,低聲道:“額哲絕不會這麼好心。他把我們推上前線,分明是要借刀殺人。”
巴達禮皺眉,微微扭頭:“你什麼意思?”
吳克善眉頭緊鎖,低聲道:“你想啊……他嘴上說各部出兵,可真到了出戰那天,他派的會是精兵,還是些走不動路的老頭?咱們真去了,就成孤軍。”
巴達禮眼神微冷,聲音也陡然拔高:“我是科爾沁的可汗,你是親王,要以我馬首是瞻!”
吳克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他是巴達禮的叔父之子,在科爾沁部中身份顯赫,是族中最年長的王族之一。
過去一直擔任軍政顧問一職,對大局極其敏感。
但如今,年幼的族弟已登上高位,他若再多嘴,隻會被視作掣肘。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湧到喉間的話語,隻是深吸一口氣,望著草原方向,低聲道:
“現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草風吹過,吹亂了他的鬢發,他的眉頭緊緊皺著,如同夜空裏那塊始終不散的烏雲。
而此時,早已散場的主帳之中,火光搖曳,顯得空曠冷清。
帳內隻剩下幾盞油燈勉強撐起光亮,照出角落裏一隻斜躺的銅酒壺。
就在這死寂之中,驟然響起一陣密集而急促的馬蹄聲!
那聲音由遠而近,夾雜著草原上的塵土味與怒氣,踩得大地“咚咚”作響,仿佛一群獵豹疾奔而來。
額哲此刻正坐在主位,瞇著眼,一副早已預料到的模樣。
他身穿厚裘,手握酒杯,身後的親兵緊握彎刀,麵無表情,營帳四周更是安排了二十餘名護衛,環繞如林。
帳門“嘩啦”一聲被掀開,三道身影如風般闖入。
索諾木大步跨入,第一眼就看向主位,雙目泛著怒意,一言不發,但右手的虎骨刀卻緊緊握著。
色特爾最是急性子,一進門便怒喝道:
“額哲!我們紮魯特部一共才兩萬人!你讓我抽出五千去給科爾沁打前鋒,以後我們還怎麼打仗?!是不是想讓我們斷子絕孫?!”
額哲輕抿一口酒,淡淡地抬起頭:“色特爾兄,火氣不要這麼大——”
“大?你這是要坑我全部落啊!”
色特爾把酒碗“啪”地一摔,氣得滿臉通紅。
濟農也站出來,態度雖沒那麼強硬,但語氣中同樣不滿:“就是就是,我們鄂爾多斯願意出力,可不是去當送死的。”
索諾木沒有開口,他隻是盯著額哲,眉毛豎起,眼神冷得像把刀。
隻要額哲敢推脫一句,他就會拔刀動手。
帳中一時間氣氛如凝霜,仿佛下一刻就要刀劍見血。
而額哲卻麵不改色,輕輕把酒盞放下,右手輕敲扶手,笑容不減,隻淡淡地說:
“幾位放心,我額哲何時坑過兄弟?”
三人這才緩緩冷靜下來,但眼神裏仍有戒備。
色特爾冷哼一聲,索諾木收起刀柄。
濟農則翻了個白眼,三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有腹誹:“這狐貍,一張嘴比斧子都狠,話裏全是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