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山之巔,雲霧如紗,日光傾瀉而下,將整片山頂映照得金燦燦的。
山頂空地上,密密麻麻立著數十個泥人,姿態各異,栩栩如生。
這裏的溫度比山下高出許多,靈氣濃鬱得幾乎凝成薄霧,使得泥塑更容易定型,不會輕易幹裂變形。
陳星牧一襲素袍,袖口微卷,修長的手指在泥團間翻飛,每一捏、每一塑都精準無比,仿佛在雕琢最上等的靈玉。
他身旁的蘇白則專注地調整著泥人的細節,時不時抬頭對比一下周圍的殘魂,確保捏得足夠像。
“這個鼻子再高一點……”她小聲嘀咕著,指尖靈光微閃,泥人的鼻梁便稍稍隆起,更顯英挺。
周圍的殘魂們飄來飄去,對著各自的泥人軀體評頭論足,有的滿意得直點頭,有的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摸——盡管他們的手會直接穿過去。
“哎呀,這可比老夫生前的模樣俊朗多了!”一位白發老者的殘魂捋著虛幻的胡須,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泥身,眼中滿是期待。
“確實,這泥塑的肌膚瑩潤如玉,比咱們當年風吹日曬的糙皮好看多了。”另一位中年修士的殘魂笑著附和。
小石人飄在半空,繞著泥人們轉了一圈,嘖嘖稱奇:“老陳,你這手藝,不去凡間開個泥人鋪子真是可惜了。”
陳星牧淡淡一笑,指尖輕點,一縷靈光注入泥人眉心,泥塑的眼眸頓時泛起一絲靈性,仿佛隨時會活過來一般。
蘇白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問道:“這些泥人……真的能承載他們的魂魄嗎?”
“可以。”陳星牧點頭,“仙瓊玉液已融入泥中,再加上陽山靈氣的滋養,泥身與魂魄的契合度會很高。”
輪迴獸小智蹲在一旁,尾巴輕輕擺動,嘀咕道:“主人為了這群殘魂,可真是下了血本……”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拂過,山頂的雲霧微微散開,陽光灑落在泥人身上,映照出一層淡淡的金輝。
那些泥塑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生機,靜待魂魄入主的那一刻。
蘇白看著眼前景象,心中莫名升起一絲暖意。
正午時分,雲開霧散。
熾烈的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而下,如熔金般澆鑄在每一尊泥塑上。泥人表麵泛起細密的裂紋,像是幹涸的大地終於等來甘霖,縫隙間隱隱透出瑩潤的光澤。
“好了。”陳星牧低聲道。
殘魂們肅然一拜,隨即化作縷縷青煙,紛紛沒入各自的泥身之中。
蘇白屏住唿吸,目光緊緊追隨著港榮的殘魂——那道半透明的身影在觸碰到泥人的剎那,泥塑表麵驟然浮現出無數纖細的金色紋路,如葉脈般蔓延開來,又似人體經絡,在陽光下微微搏動。
“這是……血管?”她喃喃道。
話音未落,泥人的表皮開始皸裂、剝落。
先是指尖的泥殼簌簌碎裂,露出其下白皙的皮膚;緊接著裂紋向上蔓延,脖頸、臉頰的泥皮如蟬蛻般片片剝離。
港榮的麵容逐漸清晰——劍眉星目,唇薄如刃,與泥塑的輪廓分毫不差,卻多了幾分鮮活的血色。
四周的泥人接連發出細微的“喀嚓”聲,仿佛春筍破土。
有人下意識抬手撫摸自己的臉,指尖觸到溫熱的肌膚時,瞳孔猛地一顫;有人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曾經虛幻的雙手如今骨節分明,甚至能感受到脈搏的跳動。
小石人飄到港榮麵前,盯著他頸側尚未完全消退的金色紋路,吹了聲口哨:“好家夥,泥胎化血肉,這可是真正的‘脫胎換骨’啊!”
山風掠過頂峰,卷起一地碎泥。
陳星牧負手而立,衣袂翻飛間,袖中的青玉葫蘆微微發燙——那裏還溫養著幾縷最為虛弱的殘魂。
他垂眸看向掌心,一縷劍意悄然流轉。
“還不出來?”陳星牧低喝一聲,目光如劍,刺向山崖邊緣的陰影處。
蘇白心頭一凜——泥身化人之際,魂魄與肉胎尚未穩固,此刻若受幹擾,輕則化形失敗,重則魂飛魄散!
她猛地轉頭,順著陳星牧的視線望去。
隻見一團粘稠如墨的黑影從巖縫中竄出,速度快得拉出殘影,直撲向角落一尊尚未完全化形的泥身——那泥塑因捏造時混了雜息壤,形態略顯扭曲,四肢比例怪異,此刻正在緩慢蛻皮。
“住手!”蘇白厲喝,縱身躍去,卻終究慢了一步。
黑影“嗖”地鑽入泥人眉心,泥塑表麵的裂紋驟然停滯,隨即轉為暗沉的黑褐色。原本正在剝落的泥皮竟逆生長般重新覆蓋迴去,隻是色澤陰冷如鐵鏽。
“混賬東西!”蘇白怒極,反手拔出佩劍,劍鋒迸出三寸青芒,就要將那被汙染的泥身攔腰斬斷——
“唰!”
一道七彩流光橫空掃來,輪迴獸的尾巴如軟鞭般卷住她的手腕,力道巧勁一吐,硬生生將她拽迴三步。蘇白踉蹌站穩,愕然看向肩頭炸毛的小智:“你做什麼?!”
輪迴獸琥珀色的瞳孔縮成細線,死死盯著那尊異變的泥人:“不能砍!那東西是……”
話音未落,泥人突然“喀啦”轉動脖頸,露出半張泥殼半張血肉的猙獰麵孔。
黑洞洞的眼窩裏亮起兩點猩紅,嘴角撕裂到耳根,發出砂紙摩擦般的笑聲:“嗬嗬……多謝諸位,替我煉了這具‘千煞傀軀’……”
那怪物歪著頭,泥殼下的血肉突然蠕動起來,竟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鏡麵碎片——每一片都映照著不同修士扭曲的麵容!
那泥人怪物渾身煞氣翻湧,黑霧如潮水般擴散,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巖石崩裂。
它的身軀不斷膨脹,肌肉虯結,泥殼徹底剝落,取而代之的是泛著金屬光澤的漆黑鱗甲,關節處生出猙獰骨刺,宛若從地獄爬出的修羅。
蘇白被這股威壓逼得連連後退,每一步都在地麵踏出深深的裂痕。
她咬牙運轉靈力抵抗,卻仍被震得氣血翻湧,喉間泛起一絲腥甜。
“陳星牧!小智!你們——”
她焦急轉頭,卻猛地愣住。
陳星牧依舊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被煞風吹動半分。
他單手負後,另一隻手甚至還有閑心逗弄肩頭的輪迴獸,指尖撓著它的下巴。
小智瞇著琥珀色的眼睛,舒服得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七彩尾巴悠閑地一甩一甩。
一人一獸,就這麼饒有興致地盯著那正在“變身”的怪物,眼神仿佛在看戲臺上的醜角。
蘇白:“……?”
怪物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猩紅的眼珠轉動,死死盯住陳星牧。
它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裝神弄鬼!去死——”
話音未落,陳星牧忽然歎了口氣。
“太吵了。”
他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一道無形劍氣憑空凝聚,如切豆腐般貫穿了怪物的眉心。
怪物猙獰的表情瞬間凝固,膨脹的身軀像漏氣的皮球般迅速幹癟下去,黑霧“嗤”地一聲消散殆盡。
最終,它變迴了一尊普通的泥人,“咚”地栽倒在地,碎成幾塊。
山頂一片寂靜。
蘇白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聲音:“……就這?”
小智從陳星牧肩頭跳下來,溜溜達達走到泥塊前,用爪子扒拉了兩下,嫌棄道:“嘖,連一道劍氣都接不住,也敢學人家奪舍?”
陳星牧微微一笑,看向蘇白:“嚇到了?”
蘇白:“……”
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緊張和憤怒,好像很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