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歸墟深處,三色長劍震顫不休。
陳星牧的靈體懸浮在波濤之上,低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三百年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劍閣授業、龍淵血戰、以身飼劍......每一段記憶都帶著鋒利的棱角,刺得他神魂生疼。
“原來這就是......道劫。”
他忽然抬手按住眉心,那裏浮現出一道三色劍印。清霜的冰藍、玄煞的漆黑、無塵的透明,三種光芒在印記中流轉融合。恍惚間,他看見三百年前那個月夜——謝煙客將三柄劍胚投入熔爐,敖燼以龍血為引,而自己......
\"我是劍爐?\"
海浪突然炸開,十八座劍峰的虛影在海麵浮現。峰頂青銅殿的輪廓越發清晰,殿門前的石階泛著青銅鏽色,縫隙裏卻生出嫩綠的新芽。
\"吱呀——\"
殿門開啟的聲響穿透海風。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踮腳推開門扉,杏黃衫子被風吹得鼓起。她懷裏抱著個酒葫蘆,仰頭時露出與敖雨一模一樣的臉。
“師尊說過,今日會有客人來。”童音清脆如劍鳴。
陳星牧的靈體劇烈震蕩。他認得那個酒葫蘆——暗紅漆麵上刻著\"忘生\"二字,正是李忘生從不離身之物。可眼前的小女孩分明是幼年敖雨,而三百年前的李忘生應該......
青衫男子從殿內傳出,腰間懸著的正是清霜劍。陽光照在他完好無損的俊朗麵容上,右眼角一粒淚痣格外醒目。
“道友何不入內一敘?”男子笑著拱手,“謝師兄新釀的‘洗塵’酒,正好到了啟封的時候。”
陳星牧如遭雷擊。這張臉他再熟悉不過——三百年前尚未毀容的李忘生,眼角淚痣與後來分毫不差。但更令他震驚的是對方腰間佩劍,那分明是應該由蘇白繼承的清霜劍!
青銅殿內雲霧繚繞。初代閣主謝煙客背對殿門,正在擦拭一柄透明長劍。案幾上並排放著三把劍:清霜劍霜紋宛然,玄煞劍煞氣內斂,以及一柄劍身布滿裂痕的三色長劍。
\"輪迴九轉,終見本心。\"謝煙客頭也不迴,\"這柄‘無塵’,你可還認得?\"
陳星牧看向自己靈體手中的三色長劍,又看向案幾上那柄殘劍,忽然明白為何總覺得無塵劍似曾相識。兩柄劍的劍鍔處,都盤繞著同樣的金銀雙龍紋!
殿後轉出龍皇敖燼,懷中抱著熟睡的敖雨。與海底水晶棺中的形象不同,此刻的龍皇額間龍角斷裂,心口有個碗口大的空洞。
“你是劍爐,是容器,是道劫,更是——”敖燼將敖雨輕輕放在蒲團上,小女孩袖中滑出半截鎖鏈,正是楚天機殘魂所化的那種。
\"是選擇。\"謝煙客終於轉身。陳星牧倒吸涼氣——這位傳說中的劍閣創始人,麵容竟與自己有五分相似!尤其眉間那道豎痕,簡直如出一轍。
案幾上的三柄劍突然懸浮而起。清霜劍中浮現蘇白舞劍的身影,玄煞劍裏閃過楚天機癲狂的麵容,而那柄殘破的無塵劍,則映出陳星牧在劍峰之巔兵解的畫麵。
\"三百年前我們推演天機,發現天道惡念源於修行者自身的貪嗔癡。“謝煙客指尖劃過劍身,殘劍發出嗚咽般的錚鳴,”於是兵解自身,將善念化劍,惡念封珠。“
敖燼接話道:”但我們都漏算了一點——劍會擇主,而主人......\"他看向熟睡的敖雨,“也會改變劍。”
殿外突然雷聲大作。陳星牧透過窗欞看見駭人景象——十八劍峰正在崩塌,峰頂的青銅殿虛影被血色浸染。無數鎖鏈從地底鑽出,纏繞住山腳下獨臂女子所在的村莊。
“輪迴劫數提前了。”李忘生解下清霜劍,“楚天機隻是開始,真正的惡念是......\"
\"是我們自己。”陳星牧突然開口。他靈體中的三色劍印大亮,三百年來散落的記憶終於拚湊完整:\"清霜劍繼承謝閣主的道心,玄煞劍承載龍皇的執念,而無塵劍......\"
案幾上的殘劍突然飛起,與陳星牧手中的三色長劍合二為一。劍身裂紋盡數修複,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姓名——蘇白、敖雨、李忘生、楚天機......每個名字都閃著微光。
“是你收集的眾生願力。”謝煙客露出欣慰之色,“當年將你投入輪迴,就是為了此刻。”
敖燼懷中的敖雨忽然睜眼。小女孩跳下蒲團,踮腳觸碰合並後的長劍。令人震驚的是,她的手指穿過劍身,竟從劍鍔處抽出一縷金線——那分明是龍皇當年兵解時散落的龍魂!
“父王說,該醒了。”敖雨將金線纏在腕上,轉頭對陳星牧眨眼:“蘇姐姐也在等你。”
三色長劍突然自動飛向殿外。陳星牧追出去時,看見長劍懸在崩塌的十八劍峰上空,劍光化作光幕籠罩村莊。獨臂女子似有所感,腰間酒葫蘆發出清越劍鳴。
“現在你明白選擇了?”謝煙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以劍補天道,你將徹底消散;斬斷輪迴,則眾生自度。”
陳星牧望向光幕中奮力斬斷鎖鏈的獨臂女子,那是蘇白最後的劍意所化。更遠處,戴鬥笠的漁夫正用灼傷的手護住孩童——分明是李忘生在現世的模樣。
“我選第三條路。”
他握住三色長劍,突然反手刺入自己靈體心口。劍身爆發出的光芒照亮整個青銅殿,陳星牧的身影開始虛化,卻有無數字符從劍身流向四麵八方。
“以我殘魂為引,喚眾生心中之劍。”
十八劍峰停止崩塌。山腳下每個村民手中都多了一柄光劍,獨臂女子的斷臂處生出劍氣,漁夫鬥笠下的疤痕漸漸愈合。更驚人的是,纏繞世界的鎖鏈開始節節斷裂!
謝煙客與敖燼相視一笑,身影逐漸淡去。青銅殿開始消散,幼年敖雨抱著酒葫蘆跑到陳星牧麵前:“師尊讓我把這個給你。”
酒葫蘆入手剎那,陳星牧聽見蘇白的聲音:\"劍閣海棠......又開了......\"
當最後一塊青銅瓦消散時,東海之濱的新墳前,那柄褪去光華的長劍突然化作流光消散。墓碑上自行浮現兩行字:
\"陳星牧眠於此
蘇白立\"
雪山之巔,金銀小龍發出清亮龍吟。它額間新生出一道三色劍痕,尾鱗掃過處,枯萎的雪蓮重綻芳華。
而在凡人看不見的雲層之上,嶄新的青銅殿正在成形。殿門前的石階縫隙裏,一株嫩芽頂著露珠,在朝陽中舒展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