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清河南下,過東武城走館陶,一般要進(jìn)入東郡。
但最近白波、黑山的賊匪鬧得厲害,隻能繞道河內(nèi)。
袁紹雖然沒能留住荀彧,但終究名族豪氣還在,安排了五百甲士護(hù)送了一段路,直到進(jìn)入河內(nèi)郡,有朱靈接應(yīng)才返迴。
到了這裏,路上便已無需擔(dān)憂。
荀彧的行程,幾乎都有人看著,到了河內(nèi),潁川自然有人來接。
“原來中山無極縣引以為傲的桑皮紙、去年大饑開私倉救濟(jì)災(zāi)民,皆是子泓功勞,敬佩。”
這段路走得通暢,荀彧在朝歌購了一輛牛車,三人得以在其中閑談大勢。
荀彧看著許澤若有所思,秉承君子之德,他暫且相信此人的話。
若他所說為真,的確是個遭遇悲催的人。
現(xiàn)在這種冤大頭已經(jīng)不多了。
許澤頗為憤恨的道:“隻可惜,名聲都被他甄氏拿去了,甄儼弱冠主家,大部分靠的是他人之勞,取之為功。簡單來說就是白嫖。”
“白嫖?”荀彧看向了郭嘉。
“就是占便宜,一種術(shù)語,”郭嘉正經(jīng)的答道。
“還是奉孝博學(xué)。”
郭嘉沒過多解釋,看向許澤咋舌道:“如你所說,這桑皮紙是被他們偷學(xué)了去,難道就不怕你在外以此法再投身別家?應(yīng)當(dāng)將你暗中殺害才對。”
“二位有所不知,在下也略懂拳腳。”
許澤自信一笑,但這兩人明顯不信。
你拳腳能打得了多少人?甄氏豢養(yǎng)的僮客都有幾千了吧?
更別說私兵、死士了。
寂靜了許久,郭嘉動容笑道:“我敢斷言,是有人在幫你。”
荀彧補充了一句:“而且是以死相逼,才能說動家主。”
這麼篤定?
會是誰呢?
許澤心裏存下了疑慮,這些年隨商旅行走,沒有結(jié)識幾個值得稱道的人物,真要說有人會暗中相助,那可能隻有大小姐甄薑了。
因為許澤第一次製出桑皮紙,就是和大小姐一起完成的。
他對這兩位的判斷倒是不懷疑,世家大族的決議和用心,以及隱藏其中的潛規(guī)則,他們當(dāng)然更懂。
但真相如何,也隻有日後再去問了。
說話間,身後趕來了一騎,是荀氏的門客,趕到了牛車之前,將一封書簡交給了荀彧,並說道:“後方有一騎追駕,說將此物書簡送給一位許子泓的先生,並附有五金於此。”
荀彧接過後,將書簡和一個絲綢包囊放在許澤麵前:“答案唿之欲出了。”
許澤把書簡遞給郭嘉:“我眼花,幫我看一下。”
郭嘉有點嫌棄的瞥了他一眼。
旋即拿起書簡仔細(xì)觀閱,癟嘴咋舌道:“甄氏大小姐甄薑,說恩情無以為報,虧欠不能補還,還望珍重。”
說完扔在了案上。
許澤心裏湧起一絲感動,想起許多悸動的青澀迴憶。
果然是她。
他接迴書簡,隻掃了一眼,感動一下就消了,眨了眨眼道:“誒?這麼多字,為何你一句話就說完了?”
郭嘉咬了咬牙:“迴到潁川我教你識字,你自己看!”
有些私事在下根本不願意知道!
荀彧看了看對麵兩人,奇怪道:“怎麼子泓不識字嗎?”
那你們是如何成為好友的?
“說來話長,性情相投。”
“可能是顏值吧……”
郭嘉、許澤心照不宣,隨意糊弄了幾句混了過去。
倒是此刻荀彧坦率的笑道:“若是不識字,但卻有造器、內(nèi)治的才能,正說明足下天賦異稟。此去過懷縣之後,便可南達(dá)潁川,到時奉孝和子泓,去家中做客幾日如何?”
他有心考校許澤,如果真有才能,那荀氏養(yǎng)這樣一位門客又如何?
荀彧和郭嘉是故交,而且也很敬佩這位奇才的才思。
以前是礙著郭氏的麵子,不能過於親密,但現(xiàn)在無妨了。
郭圖舉家遷徙冀州,得袁公重用,郭氏賢才將會大舉北遷,隻駐留些許族人在族地。
若是有意,兩人都可養(yǎng)為客卿,為日後投效扶漢大業(yè)做準(zhǔn)備。
“也好。”
郭嘉言簡意賅,反正當(dāng)下也無處可去,迴到族地也是受人冷眼。
但,許澤此刻卻心頭一動,碎片的記憶湧上心頭。
河內(nèi)郡,荀彧途經(jīng)此地,曹操好像現(xiàn)在也在這裏悲催的駐軍。
若沒記錯的話,曆史上荀彧離開了袁紹,返迴家鄉(xiāng)的途中,得遇曹操,兩人方才從以前互相知名到結(jié)識。
之後,荀彧就資潁川之才,投身了曹操。
幾乎一己之力,為曹老板扛住了前期的錢、糧、人才短缺等等難題,是真正的一根砥柱。
我好像可以搭上荀彧的這趟快車,獻(xiàn)上一份大略……如此行程也可以安定下來。
想到這,許澤眼前一亮:“在下記得曹孟德曹公,正在河內(nèi)?”
荀彧和郭嘉互看了一眼,前者點頭:“的確,我聽聞曹公丹陽募兵遭到兵變,如今隻有千餘人馬投奔袁公,得準(zhǔn)許駐留在河內(nèi),與朱靈將軍互為掎角。”
“子泓何故提起曹公?”
“曹公之能,遠(yuǎn)超袁紹,以後必能成就大業(yè)。”
許澤冷不丁的斷言道。
“何以見得?”
兩人都是不以為然,隻是略帶附和順著往下問緣由。
彼時的曹操還隻是剛剛經(jīng)曆了汴水之?dāng)。恍鞓s打得抱頭鼠竄的小人物,附近州郡裏知道此戰(zhàn)的人,都隻會覺得他貪功冒進(jìn)。
而且,曹操是閹宦之後,士人投效的時候,會本能的將他自覺劃掉。
能選的幾乎都去冀州了。
不能選的都關(guān)在長安呢。
許澤往車上一靠,笑道:“酸棗會盟時,設(shè)計河內(nèi)之眾守孟津,酸棗諸將守成皋,大軍屯於敖倉,分兵據(jù)險、步步緊逼,足見軍略。隻是諸侯不聽,畏懼西涼軍,拒不采納。”
“而後數(shù)千精兵,直追董卓,自己還親身負(fù)傷,得堂弟相救才能脫險,雖然汴水遭敗,卻贏得了忠勇之名,足見遠(yuǎn)慮。”
“揚州募兵遭兵變,亦可帶迴千人於此,足見逆勢堅韌。”
大部分遭到兵變者,都難逃一死,這的確是一件奇事。
“最重要的是——”許澤咧嘴憨笑:“他求賢若渴,在下料定他會在途中駐馬相迎,想要結(jié)交我們?nèi)黄娌拧!?br />
荀彧:“……”
他就算想結(jié)交,也是來見我吧?
鬼知道你們和我同行?
可是,方才許澤一番話,卻也的確推動了兩人的心思,重新審視這位近年聲名不佳的曹公,畢竟士人所傳,盡是毀譽。
他沉默了片刻,將方才許澤所說的那些,做了言簡意賅的總結(jié):“軍略為法、忠勇為道、軍心為將。”
許澤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卻莫名覺得厲害,所以嗯聲點頭,沒插荀彧的嘴。
郭嘉道:“道天地將法,曹公占其三也。”
道義、天時、地利、將和、謀略。
兵書所言,行軍作戰(zhàn)之五度。
荀彧對許澤笑道:“若真如你所說,曹公在半路來迎,恐怕他真是能成就一番大業(yè)的人。”
這話可是發(fā)自肺腑。
因為他們仨,雖說各自有因棄如日中天的袁紹走,但在外人看來,都是冀州不要的士人,收之日後聲望必遭詆毀。
這位曹公肯在這裏攔路相迎,大張旗鼓的拜見結(jié)交,必然成為北方謀士、袁公等諸侯之笑柄,說他視之珍寶者,為袁氏之敝履。
這份心胸就已很不得了了。
一句閑談,大家都不以為意,又多聊幾句便各自閉目養(yǎng)神。
半個時辰後。
搖晃的牛車忽然一停,前方馬車、門客,亦是都停了下來。
忽聽一道略帶滄桑,渾厚悠揚的聲音傳來:“前方可是潁川大儒荀文若!”
“在下曹孟德,在此相迎三日矣!還望先生下車一敘!”
狹窄的牛車內(nèi),三人同時睜開了雙眸。
荀彧、郭嘉更是頗為奇異的看著許澤。
許子泓還真猜對了。
此人到底什麼來頭?竟有如此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