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豹思量再三,不再猶豫,下令大開下邳城門,沿途分數陣追擊,彼此之間可有照應。
一直追出去十幾裏,都沒有遇到伏兵,隻見到曹軍的輜重、旌旗皆扔在路邊,連營盤都沒來得及收拾。
甚至連灶鍋都隻帶了部分,一看就是輕裝前行。
曹豹大喜,全力追擊。
將會按照軍令纏住曹軍主力,不讓他們安然迴到彭城,甚至按照眼下局勢,一旦兗州大亂,那麼彭城和沛國都能奪迴來!
到那時,便是建功立業的時候!
曹豹看得很長遠,甚至看到了日後耀武揚威的光景!
攻入兗州、屠滅曹軍,洗刷這數十日龜縮的屈辱!
可惜,他沒看到當日下午於彭城境內遭到了三萬曹軍包圍伏擊。
不到半個時辰,曹豹就被潮水般湧來的鐵軍擊潰,甚至沒撐到曹操、曹洪等將領出現。
之前的熱血沸騰被冰冷的寒刀斬碎。
亂戰之下,曹豹幾乎全軍覆沒,得副將讓了一匹戰馬,跟隨宿衛殺出一條血路,方才逃迴。
等他逃到下邳城下時,城門卻緊緊關閉,其上早已插上了曹字旗。
曹豹慌不擇路,帶著十餘騎南麵奔走,自知中計,局勢已不可挽迴,隻能想辦法逃出去。
沒想到在泗水河邊中伏擊,為陳登所俘。
……
下邳淪陷的消息,很快傳遍徐州各地,除廣陵之外,其餘城池盡皆來降。
並且對陶謙口誅筆伐,痛斥其陰險狡詐之事,披露其罪行兩條。
其一是暗中謀害曹氏太爺,引得兗、徐兩州交兵;其二是勾結笮融,愚弄百姓,侵吞徐州錢糧,秘密運往廣陵。
不到三日,下邳、瑯琊盡皆無視陶謙之命,閉守不出,放四萬曹軍直入東海,兵臨郯城之下。
陶謙憂憤之中吐血不止,其子陶商想請文武前來商議,但卻無人迴應。
直到三日後,陶商匆匆衝進後院內堂,直奔床榻所在:“父親,父親,有好消息!”
“幽州,幽州有援軍到來!”
陶謙垂死病中忽然坐起,兩眼放出光芒,蒼白的嘴唇不住地顫抖:“公孫伯珪真是仁義呀!這種時候竟還肯助我!”
“以往與他諸多紛爭,實乃我之過也!”
陶商臉色尷尬,忙道:“父親,不是公孫將軍,乃是他麾下駐於平原,在青州擊潰過青州賊的劉備,劉玄德。”
“劉玄德!!”
“竟是玄德來助我,玄德大義!”
陶謙迴憶起了這個名字,討董時他先後跟隨過曹操、公孫瓚,為人仁厚正義,以豪氣聞名。
他麾下關羽、張飛兩兄弟,更是勇猛非凡,堪稱萬人敵。
若是他來……說不定真能幫忙調停,至少給我一個機會逃出郯城!
陶謙現在悔恨不已,他治所居於郯城,本來是依靠北瑯琊、南下邳形成門戶,誰來攻伐都可合攻!
這在戰略上,絕對是立於不敗之地,易守難攻,卻不料堡壘從內部擊潰。
南北兩個門戶皆倒戈相向,現在郯城反倒成了他的墓塚。
陶謙也想不明白,怎麼曹操就偏追著他打呢?!連自己的兗州都棄之不顧!
又沒殺掉你的父親,不過是劫掠了些許錢財而已,難道隻當我陶謙是軟柿子?!
“這個曹阿瞞,毀我名聲,亂我徐州,令百姓、豪族盡皆倒戈。”
“公道自在人心,漢廷和玄德定會明白,此後天下人也會明白!閹宦之後,無恥之徒!盡以愚弄之手段收取民心!”
“商兒,扶為父起來,我要親自出迎十裏,請玄德為我徐州主持公道!”
“好的,父親!”
陶商的雙眸中也燃起了火焰。
……
“陶公,還請止步!切莫再進一步,否則備不得不拔劍出鞘。”
郯城北山丘,陶謙遠遠地被劉備抬手喝止,登時呆愣當場。
這,這怎麼和之前的說法不一樣呢?
陶謙的視線內,可見遠處坡上立著三騎,為首那人麵色堂正,堅毅麵龐、雙耳招風,胡須修剪得十分整潔,儀容不凡。
他身後兩人騎亦是身姿雄武,非凡人之容貌。
“玄德,這是何意?”
陶謙沙啞的聲音遠遠飄去,他一顆心已懸了起來,隻覺得這幾位當世豪傑近在眼前,可卻又離得很遠。
劉備神態淡漠,伸出雙手在馬背上躬身,朗聲道:“陶公,在下不知你竟做出如此悖逆人心、天理難容之事!你世受皇恩、族食漢祿,卻因一己私利,害徐州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流離失所妻離子散!”
“我劉備漢室宗親,為子民立命,如何能與足下為伍?!”
“玄德!你,你莫要聽信那些流言!”
陶謙慌了,連忙拽了幾下韁繩,渾濁的雙眼立即眨出淚來,須發顫抖,痛心疾首哭喊道:“是那曹賊,欲圖謀我徐州,方才毀我聲名!玄德,你乃是皇親貴胄,我將徐州讓與你,你自可與那曹操相商,一切便可知曉!”
“住口!”
遠處劉備大喝一聲,抽出雙股劍並握於右手,神情憤恨的痛喝:“公道自在人心,陶公與笮融之事,早已披露於野,徐州人盡皆知,如今妄以徐州陷備於不義!”
“我今日本該立即殺你,卻念及當年討董之情,你立刻離去!”
張飛在旁冷笑道:“這爛攤子,還想讓大哥你來收拾,俺聽著都覺得臊得慌。”
現在這徐州誰敢接手?
看似陶謙居於治所,但誰都知道,隻需一夜就要姓曹了。
想到這張飛直接吼聲如雷:“陶謙老兒!你貪圖別人家資不成,又想私吞徐州錢糧想運迴老家。”
“俺張飛幾代營屠戶之事,殺了不知多少牲畜,從未見過這般醃臢的心!你這老兒當真豬狗不如!”
“就這般還腆著臉請援,人人得而誅之,誰會與你蛇鼠一窩啊!”
“你,你!你這粗鄙的武夫——”
陶謙氣急攻心,一口氣沒上來,兩眼發黑,一口老血噴出,自馬上墜落。
昏迷之前,還在唾罵劉備。
你他娘的不幫忙,你答應來做什麼,難道就為了跑到我麵前來罵幾句嗎!?
你欺人太甚!
劉備他們一看陶謙墜馬,趕緊溜了。
好險,差點進了徐州這賊窩。
搞來搞去,還是孟德兄好。
……
不知過了多久,陶謙悠悠醒轉,胸口瘀堵,鬱結難消,唿吸皆如遊絲。
但他卻能感受到,屋內有許多人的氣息。
“陶公,你醒了。”
糜竺洪亮又富有律動的聲音傳來。
讓陶謙瞬間清醒,他艱難爬起,麵色激動:“子仲……公佑……元龍!你們都在,陶某不是在做夢吧?”
迴來了,都迴來了,我的文武賢才竟都迴來了!
你們果然還念及舊情。
可惜,曹豹已兵敗被俘,生死不知。
“諸公,還願助我否?!”
“陶公,蒼天亦隻救自救之人吶,自作孽又豈可容之?”
一個長者越眾而出,緩步走到陶謙近前。
陶謙一見之,心當即就涼了半截。
沛相陳珪。
其人曾隱居一段時日,但因其半生經營、家族門楣,其實他才是徐州士族執牛耳者,大部分豪族都需看他臉色。
“漢瑜,此言何意啊!”
陳圭束發戴冠,神情淡漠,平視陶謙道:“陶公多行不義,聲名俱毀,竟到如此人盡共憤的地步,老朽居於山野,感念萬民受難,故此前來相請。”
“請,請什麼……”
陶謙雙眸忽而恐懼,喉結上下滾動,枯枝般的手臂抬起又放下。
他此刻才發現,自家兒子陶商站在很遠的角落,身旁有兩名甲士看管,隻怕這衙署早已被他們控製了。
陳圭雖蒼老但麵容精悍、神情嚴肅,雙手拱起鄭重道:“請陶公自縛雙手,認罪於郯城之前,向曹氏謝罪、向戰死的將士謝罪、因戰枉死的百姓謝罪、向流離失所的百姓謝罪。”
“你!老夫沒罪!!老夫何罪之有!!”
陶謙翻身下床,大喝之下氣急敗壞,一時頭暈目眩、雙腿發軟摔倒在地,艱難的撐住上半身,“成王敗寇!其容開罪!”
他這次摔倒,已不像尋常那般眾星捧月的趕來攙扶,每個人都很漠然,隻有親兒子在遠處大喊了一聲父親。
周圍的目光皆是熱切,唿出盡皆灼息,但陶謙卻隻覺得冰冷,這是真正的失道寡助。
他急火攻心,心中不忿,勉強翻身半躺,沉怒道:“若是我不去呢?”
陳圭歎了口氣:“還望陶公以家族為重,老朽自山野來,隻為相助陶公,曹公於兗州善政待民,深得人心。若陶公自縛引罪於己身,他曾承諾隻誅惡首。”
“如此,則陶公子可以活命,陶氏能得保全也。”
“還請,陶公三思。”
這時,年輕氣盛的陳登想到陶謙引來的這場動亂,想到徐州不知死去多少百姓,越發的憤怒,抱拳朗聲道:“請陶公赴死!”
此話震撼人心,在場許多人都頗為動容,但沒過多久,立即亦有人高聲附和:“請陶公赴死!!”
“你們,你們……啊!”陶謙捂住胸口,滿頭大汗,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
……
城門之外。
百姓爭相傳看。
陳珪、陳登父子將郯城大門打開,引無數豪族、百姓前來觀看,許多人的表情都還帶著悲憫竊竊私語。
不乏對陶謙的唾罵。
不明就裏的人罵他竟然以無恥行徑為徐州招惹如此強敵。
而懂得事理的人則是罵陶謙無能昏聵,招惹了人家卻打不過,連截殺曹氏車馬都沒做幹淨,徒留下話柄!致以現在滿盤皆輸。
諸如陳珪、糜竺、孫乾這些人心裏都十分清楚。
無論是截殺,還是夥同笮融私吞徐州錢糧,都不是陶謙根本上的罪。
他所犯最大的罪責,就是打輸了仗!
曹操攜宗親將軍,文臣武將領千餘精騎到來。
他的身後亦有洶湧如潮的甲士。
曹操行至陶謙身前,居高臨下看著氣若遊絲的他,嘴角下癟,頗為不屑,眼神淡漠、嫌棄,不含任何感情。
涼風吹拂,曹操隻道:“汝妻子,吾當養之,你誦讀罪責自刎謝罪便可。”
“但願曹公,善待吾兒!”
陶謙痛哭流涕,匍匐祈求。
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從此以後,陶氏一族就算能夠保全,也必須是在曹操的掌控中,夾緊了尾巴做人。
陶氏後代還可能會成為曹氏的附庸,說不定要世代為奴。
陶謙此刻隻恨袁紹、袁術、公孫瓚、張邈、劉表等人。
徐州吸引牽製曹軍主力已有三月之久,卻遲遲不見動靜!依舊在作壁上觀!
這些人各懷鬼胎,絕不勠力同行,隻想著坐收漁利!
當初討董時就應該看穿他們的嘴臉。
可恨!
……
彭城,衙署。
曹操將徐州治所搬到彭城,臨近沛國、兗州,帶陶謙的劍印往徐州各地城池,各地盡皆歸附。
曹仁匆匆走入正堂,神情不忿,在遠處便高聲道:“大哥,為何各營皆有犒賞,唯獨我沒有!我麾下將士,已生怨言!”
“有怨言你不會說話嗎?”曹操瞥了他一眼,麵含微笑:“連堵住他人的嘴都做不到?”
曹仁神色一滯,滿臉不服,我的嘴大哥你堵得住嗎?
他忿忿不平的撇了撇頭,嘟囔道:“我既無理由,如何站得住腳?”
曹操冷笑道:“你之前不是說過,徐縣之事子泓一力承擔,這可是你親手寫的戰報。”
“現在陳登與其父綁縛陶謙,獻城歸降,徹底擊垮陶謙名聲,又讓我聲威播於徐州境內,難道此功勞不該子泓獨享?”
“這!”
曹仁愕然,他萬萬沒想到,還真把他的嘴堵住了。
“大哥!”曹仁一改往日雄武肅穆、戟指風雷的威嚴形象,在自家兄長麵前撒起了潑,“我軍中將士此次功勞也不小,立簿足六冊,軍士我自可賞,那些將校怎麼辦?”
得要啊!
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
今日不要到點錢財,迴去真無顏麵對營中將士了。
曹操笑了笑,老神在在的輕鬆道:“子泓現在去和陳登商談歸還曹氏家資的事,能不能犒賞,取決於他能要迴來多少。”
“當真?”
曹仁湊近了去,臉上逐漸浮現笑容。
曹操又道:“要看他願不願意,誰讓你不信任,讓他一力承擔的。”
聞言,曹仁的臉色當即垮了下來。
當然,這笑容並沒有消失,隻是轉移到了曹操、郭嘉、戲誌才等人的臉上。
……
下邳,城門樓上。
“四萬金?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陳登拍案立身,大唿離譜,“隻有兩萬金,許子泓你少來,你根本沒到船上去清點過!”
“我掃一眼就知道是四萬,”許澤撐著案牘,和典韋嬉皮笑臉的交換眼神。
誰讓你自己也不數!
那不是我說了算?
許澤咋舌道:“陳元龍,你在徐州私下見我的事,可還沒傳出去呢?你也不想聲名受損吧?隻有兩萬金的話,我很難辦。”
“難辦?!”陳登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還敢要挾我?!
我早就說過,我陳元龍也略懂拳腳!
不在你許子泓之下!
“那就別辦——”
陳登猛地掀案幾,但隻掀起來寸許,接著砰一聲巨響又被許澤狠狠地的按了下去!
“我!”陳登深吸再用力,卻已是紋絲不動。
他心裏一沉,嘴角猛地抽動了幾下。
“但是話又說迴來,既然曹老太爺明確丟失四萬金家資,無論船上有多少,都該如數歸還才是。”
陳登平靜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