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嬤嬤輕柔地為暮老太君擦去額角的汗珠,心疼的直掉淚。
她家小姐何時受過這等折磨,若是醒來,又該如何麵對發(fā)生的一切。
命運怎忍心這般折辱她,少年喪夫,中年喪子,老年喪孫,偌大的暮府,隻留她一個人苦苦支撐,膝下無子無孫,孤苦無依。
滿門忠烈的暮家,連得個善終都不能嗎?
翠嬤嬤恨的咬破了唇,身邊的小丫鬟嚇得氣都不敢喘一下。
邊一靜靜等著,翠嬤嬤殺意轉(zhuǎn)瞬即逝,卻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這位婆婆要比床上那位狠辣的多。
就像是……一頭護(hù)主的狼,誰敢威脅主人,必會賭上性命,也要咬死對方。
翠嬤嬤擦了擦眼淚,起身時已恢複平常。
她走到邊一身邊,深深的福了身:“老奴謝謝邊姑娘搭救之恩,暮將軍府記住姑娘的恩情,他日若有需要,將軍府必會全力報答。”
邊一意外地看了眼床上的老太太,雖然從她的穿著貪圖上看得出來是個身份尊貴的,但是邊一也沒想到居然是暮將軍府的老太君。
大禹的守護(hù)神,滿門忠烈的暮將軍府,據(jù)說現(xiàn)在隻剩下一位老封君還活著。
邊城就是暮家軍鎮(zhèn)守之地,邊一恐怕要比京城的人還要敬重暮家,據(jù)說當(dāng)年她就是被暮家最後一任家主救下的。
她托起翠嬤嬤的手臂,“嬤嬤不必如此。當(dāng)年我受暮小將軍大恩,今日救了他的祖母,算是一報還一報,將軍府不用報答,就當(dāng)我換了小將軍的救命之恩。”
暮少春猛地抬頭看向邊一。
自己救過她?
何時?
何地?
他怎麼全無印象?
翠嬤嬤也激動了一把,反握住邊一的手腕,急切問道:“姑娘認(rèn)得我家少春少爺?你……你是從何認(rèn)得他?”
翠嬤嬤看著邊一的模樣,也就十五六歲,少年去世時,她也才五六歲,怎會認(rèn)得她家少爺?
邊一:“我來自邊城。”
翠嬤嬤愣住,慢慢地鬆開了手,晶亮亮的眸子又按了下去。
邊城,是少春少爺最後鎮(zhèn)守的邊陲之地,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這個姑娘來自邊城,恐怕就是十年前屠城下幸存的孩子。
翠嬤嬤神色變了又變,若有所思的看著邊一。
我的少爺啊,你十年魂魄不歸家,卻送來了這位姑娘,當(dāng)年救下她的你,定是沒想到如今會救了你祖母一命。
翠嬤嬤眼底有點熱,深吸一口氣,看著邊一也順眼起來。
邊一對人的感情變換十分明感,就剛剛那一小會兒的功夫,翠嬤嬤對她的感情簡直七十二變,變變不一樣。
邊一更加確定翠嬤嬤定是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狠辣角色。
翠嬤嬤將邊一拉出屋外,邊一看了眼傻愣愣的暮報國,示意他看好老太太,便跟著翠嬤嬤離開房間,免得之後的談話影響到暮老太君休息。
邊一帶著翠嬤嬤去看了紅蟲子。
紅蟲子在隔壁房間睡得流口水,翠嬤嬤確定那就是她家老太君親自生下來的“孩子”,兩眼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聽說和親眼看見的衝擊力差距還是很大的,邊一扶著翠嬤嬤到旁邊凳子上休息,翠嬤嬤緩過神來,看都不敢看一眼床鋪上的紅蟲子,眼神狠了狠對邊一說:“這就是你說的酒蟲?果然醜陋不堪,這等事兒有辱老太君名聲,老奴希望邊姑娘對此守口如瓶,至於這隻怪蟲……除了吧。”
繈褓中的紅蟲子直接蹦起來,扭動著身體對著翠嬤嬤激烈地吐舌頭。
翠嬤嬤嚇得麵色蒼白,摸上腰間暗器就想直接嘎了紅蟲子。
幸虧邊一眼明手快立刻摁住她的手,那手裏的暗器已經(jīng)半發(fā)狀態(tài),再完一秒蟲子就被對穿了。
紅蟲子也被嚇到了,縮進(jìn)繈褓後麵再不敢蹦躂。
“它……它……”
翠嬤嬤指著床上,顯然沒想到一隻蟲子居然能聽懂人話。
邊一倒了杯茶塞進(jìn)翠嬤嬤手裏,說道:“一般的酒蟲自然不會這麼大,也聽不懂人話,但是暮老太君生下的酒蟲,有點與眾不同。”
翠嬤嬤緊張道:“對老太君可有壞處?”
邊一:“既然平安生下來,對老太君就沒有什麼問題。”
破肚而出這種兇殘經(jīng)過就不用給翠嬤嬤說了,要不然床上的蟲子非得被紮成馬蜂窩不可。
尋常酒蟲確實不會像這隻這般大,離開寄生體的過程也沒有這麼兇殘,隻是離開寄生體以後,寄生體的健康和財運會受影響。
邊一目前擔(dān)心的就是暮老太君日後的身體情況。
太多不符合酒蟲傳說的地方了,邊一還沒弄明白,也不好開口。
翠嬤嬤決定將酒蟲留在邊一這邊,是死是活她不管,隻希望不要讓這隻蟲子再出現(xiàn)在暮老太君眼前。
邊一也正好想研究一下這隻蟲子,自然答應(yīng)。
暮老太君醒來後,神智有些混沌,見著翠嬤嬤就拉著不放手了,被翠嬤嬤哄著上馬車離開。
李三擦了擦汗,說道:“這一家子看駕駛真嚇人,我哥說京城隨便砸中一個人都是官身,果然是真的,這比咱家縣太爺還可怕。”
邊一:“確實是。他們是暮小將軍的家人。”
李三一愣,難以置信,甚至追出去看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等迴來時已經(jīng)一臉崇拜。
“沒想到居然是暮將軍的家人,早知道我應(yīng)該磕幾個頭的。”
李三摸著自己的手,這隻手為暮將軍的家人燒過熱水,他為將軍府出過力,也算半個將軍府的人!!!
邊一迴來後,發(fā)現(xiàn)暮報國的情緒很奇怪,總是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
邊一掏出小銅鏡照照自己的臉,沒有火紋出現(xiàn),也沒有變身,幹淨(jìng)清爽,哪裏需要這般頻繁的偷看?
紅蟲子對暮少春十分親近,隻要沾上暮少春的身,兩隻小爪子就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秦茹嘖嘖不已,搞不懂暮少春身上有什麼值得一隻蟲子這般喜歡的。
邊一支著下巴,搓著酒蟲的臉頰,鱉寶抱著血淋淋的肉條,一邊啃一邊說:“這隻酒蟲確實變異了,喝了寄生者的血,身體裏也有了跟寄生者相似的血,按照血脈關(guān)係來說,這隻肉蟲子和那戶人家是真正的血緣至親。”
暮少春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邊一搓著蟲子肉嘟嘟的臉,驚訝地說:“那它豈不是暮將軍府唯一的血脈了?”
裴美人:“這樣一來,暮家算不算沒絕後?”
秦茹:“沒絕後的前提是,這隻蟲子能生育下一代。蟲子怎麼生孩子?這麼大的蟲子不好找對象啊。”
秦茹一臉認(rèn)真,靠近紅肉蟲,好像真想研究一下它是怎麼生孩子的。
紅肉蟲扭動身子,有點嫌棄地躲在暮少春身後,在秦茹伸過手指頭想要碰觸它的時候,突然張開嘴狠狠咬了上去。
眾人看清,它張開的嘴巴裏,布滿了尖銳鋒利的刺牙。
秦茹手指頭被它咬掉了半截,看著庫庫往外跑的鬼氣,秦茹一邊堵住缺口,一邊嘖嘖搖頭:“真兇啊。”
邊一愣了愣,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手指頭,片刻後,繼續(xù)撮蟲子肉嘟嘟的臉蛋。
暮少春看著蟲子的目光十分複雜,晚上熄燈以後,暮少春悄悄飄進(jìn)邊一的房間。
這於禮不合,可是暮少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的記憶丟失太多,白日聽到翠嬤嬤和邊一的談話,邊一明顯從前認(rèn)得自己,可為什麼跟在她身邊朝夕相處這麼多時日,她卻假裝不認(rèn)識,還給自己起了個暮報國的名字。
她到底有什麼陰謀!
暮少春伸出手,悄悄伸向邊一的脖子。
那般纖細(xì)的脖頸,隻要輕輕一捏,便可以輕易捏斷,斷開的骨頭會劃破氣管,死得十分痛苦。
就在暮少春的手即將捏住邊一脖子的時候,冒著黑紅火焰的長戈突然出現(xiàn)在床頭,一戈掃開暮少春的手,戈尖指向暮少春眉宇之間,黑紅火焰烤得暮少春額間皮肉生疼。
暮少春不敢動,他感覺自己若是動一下,長戈一定會戳穿她們的腦袋,焚燒他的魂魄,讓他魂飛魄散。
再看邊一,緊緊皺起的眉頭,臉上戾氣駭人,雖然沒有醒來,但一定是察覺到了危險,才下意識地催動長戈護(hù)主。
暮少春此時才猛然響起邊一另一個身份是方相氏,她平日沒心沒肺的那般模樣,竟然讓他差點忘了這層身份。
方相氏,大禹真正的守護(hù)神,術(shù)士來源之力,自己這種忘記自己如何死掉的孤魂野鬼,哪裏是她的對手。
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滴落。
真好笑,做了鬼居然也能嚇出冷汗來。
暮少春緩慢的,緩慢的單膝跪地,眼睛盯著戈尖,不敢眨眼。
直到他收起殺氣,恭順地低下頭,那要鬼命的長戈才收了殺氣,盤旋在邊一身上,沒有收迴去的意思。
暮少春的背脊鬆懈下來,他深深看著床上安穩(wěn)熟睡的少女,攤開掌心,裏麵凝聚了一層汗水。
暮少春頭一次,那麼清晰的意識到麵前熟睡的少女確確實實是方相氏的繼承者,他低著頭,突然笑了起來。
真強(qiáng)啊。
強(qiáng)的他的手都在發(fā)抖。
暮少春閉上眼,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不久後,屋子裏悄無聲息,床上的邊一翻了個身,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天一亮,邊一收到了暮將軍府送來的兩箱金子。
來送禮的人說,他們剛到京城落腳,處處需要銀錢,這兩箱金子全當(dāng)他們?nèi)蔗岬慕烙茫瑢④姼帽菹沦p賜,最不缺的就是金銀,翠嬤嬤叫她不要放在心上,盡管吃用。
邊一也不推辭,直接收了禮。
送走暮府的人後,邊一幾人將兩箱金子搬進(jìn)屋子裏。
裴美人抱著箱子喜歡的流口水,已經(jīng)開始盤算怎麼花這筆錢了。
李三昨日就迴去了,他哥哥要準(zhǔn)備考試,他也要留在那邊照顧他哥哥。
學(xué)子客棧雖然簡陋清苦,卻十分安靜無人打擾,李三他們帶來的銀錢也不少,直接包了月,邊一去置辦家具的時候,李三也跟在身邊,買了些貼身衣物等等,也算是安頓了下來。
李三的大哥聽說邊一也在城中,交代李三時常往邊一那邊走動一二,但要恪守禮節(jié),讓周圍的鄰居知道,邊一並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免得被人欺負(fù)了。
李三覺得他哥己人憂天,就邊一那能耐,誰能欺負(fù)得了她,不過大哥說得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示人以強(qiáng),總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京城下了三場雨後,邊一終於收到了魅公子的消息。
南雲(yún)閣中,邊一皺眉聽著魅公子帶來的消息。
“人皇之器確實還有遺存,人間就此一件,是最後一任人皇曾用過的酒壇,隻是酒壇在皇宮何處卻無人知曉,我能找到,也是用了秘寶感應(yīng)到的些許靈光。大禹皇宮占地廣闊,想要一一查找,要耗費不少時間,客人可等得起?”
邊一怎麼可能等得起,方相氏的繼任條件她也不不知道,萬一哪天突然就繼任成功了呢?到時候就算找到了也沒有用了。
“若是有酒蟲就好了,酒蟲愛好美酒,擅長找酒,人皇的酒壇釀製美酒,也許能靠它找到呢。”
魅公子苦惱地說。
邊一眼睛一亮。
酒蟲?
她不正好有一隻嘛!
邊一:“酒蟲的事情我想辦法,有了酒蟲,要怎麼進(jìn)皇宮?”
魅公子眉宇含笑,溫柔道:“南雲(yún)閣受邀太後壽宴,今年代表南雲(yún)閣進(jìn)宮賀壽的人是我,客人若是不介意,可以扮成我的侍女,隨我入宮。不過這價錢嘛……”
邊一:“這要能進(jìn)攻,價錢不是問題!”
最後倆人討價還價,定了十萬兩黃金,魅公子帶邊一進(jìn)宮,並且安全的把她帶迴來。
邊一肉疼的離開南雲(yún)閣,十萬兩黃金啊,能買下城南那一帶的地皮了,就這麼被南雲(yún)閣給賺去了。
要不是皇宮有陣法守護(hù),魑魅魍魎不可進(jìn)入,她就算騎著裴美人,都能飄進(jìn)去。
太後壽辰在半月後,魅公子說他還需要一些準(zhǔn)備,讓邊一靜待佳音。
邊一迴去後,將紅蟲子抱出來,這幾日肉蟲退去了剛出生的赤紅色,渾身變成了血粉色。
顏色有點嚇人,一看就不像是個正道模樣,邊一偷偷問過鱉寶,害怕蟲子是個什麼邪魔外道。
鱉寶歪著頭,眼睛發(fā)著光,盯著肉蟲子看了許久,才對邊一保障,雖然蟲子確實沾染了一些邪性,但還是個正道好寶貝,邊一可以放心使用。
半個月後,邊一背著書箱,拎著兩壇酒,上了魅公子接她的馬車。
暮少春目送馬車駛向皇宮,轉(zhuǎn)身進(jìn)了暗巷。
暗巷裏跪著一隻鬼,身披戰(zhàn)甲,手中戰(zhàn)刀血跡斑斑,若是裴美人在此,一定眼熟這隻鬼。
厲鬼看到暮少春,激動與愧疚反複交替,最後一頭磕在地上,雙手托起戰(zhàn)刀,聲音哽咽。
“糧草被劫,拖累全軍,屬下罪該萬死,求將軍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