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術司的人麵麵相視。
苔蘚縫隙裏冒出來的濃濃黑霧,鋪滿了整條長廊,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這黑霧沾上一點,就會皮膚潰爛,這樣下去挖,豈不是在找死。
更何況,這個女孩是誰啊,怎麼敢這麼趾高氣揚的對他們禦術司的人下命令。
再看另一邊的白尤部長,本以為會因為少女的行為生氣,也不像,他們的白部長,居然用衣服裹嚴實啦手腳和臉,拿著不知道從哪兒照來的木根,直接跳了下去。
黑霧仿佛聞到了肉味兒一樣洶湧地圍過來,侵蝕著白尤部長身上的衣服,衣服表麵開始起毛,顯然黑霧對布料還是有腐蝕性的,徹底破壞衣服隻是早晚的事情。
白尤看著站在上方不懂的弟子們,兇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下來挖。”
眾弟子再不敢遲疑,學著白尤的樣子,抱緊自己,到處尋找可以挖掘的工具,紛紛跳下來開始將苔蘚翻開。
一下子跳進來這麼多活肉,黑霧興奮的都不知道先從哪裏開始吃了,有些身在在原地左右糾結,不知道是撲向左邊那個胖胖的人,還是右邊瘦瘦的人。
邊一關切地看著下麵挖掘的情況,苔蘚比想象中的要深,一棍子下去,還插不到底兒。
她指著剛才看到的露白的地方,喊道:“白尤,那裏,挖那個地方。”
這一聲喊,又是驚呆了眾人。
禦術司地位在大禹十分特殊,裏麵的術士,哪怕是朝廷大員見著了,也得敬仰三分,更何況是執(zhí)掌罰天部的司部長,宰相都不敢直唿他的名諱,這個小姑娘,就這麼大刺刺的,跟指揮自家仆人一邊就這麼喊出來了?
而白尤部長,在外對誰都冷冷的大人,居然屁顛屁顛拎著樹根就跑到人家指出來的地方,吭哧吭哧挖起來了。
他們要是沒眼花,白部長還聽開心。
眾人大為震驚,更不敢詢問這個姑娘的身份了。
白尤挖了幾分鍾,果然在邊一指定的地方挖出來東西來。
那是個不規(guī)則的圓形石頭,苔蘚爬滿了它的每個角落,淤泥和黑霧糾纏在上麵,看不清它原本的顏色。
白尤也不嫌髒,直接用袖子擦掉表麵的苔蘚和淤泥,黑霧被布料摩擦時發(fā)出滋啦啦的腐蝕聲,味道十分難聞,禦術司的術衣布料織錦手法十分講究,將防禦陣法也會織進衣服裏,就算被毀壞,味道也隻會是清香,而不是難聞的惡臭。
白尤眉頭皺緊,這股熟悉的惡臭味道,讓他心裏有了些不好的預感,當手裏的石頭被擦出一點原貌時,白尤瞳孔猛縮,心裏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被認證了。
這是一顆人頭骨,牙齒整齊,十分牢固地長在頭骨上,說明頭骨的主人死亡的時候年齡還很年輕,頭發(fā)稀疏,看起來不像是自然生長的狀態(tài),更像是人為割去了一部分。
白尤心神震蕩,但想到這可能就是邊一要的東西,趕緊捧著人頭骨,穿越長長的迴廊,走到邊一身邊,恭恭敬敬地雙手將人頭骨遞了過去。
邊一接過來,白尤發(fā)現(xiàn),那些纏繞在人頭骨上,在他手裏十分囂張,時時刻刻想衝破衣服保護傷害自己的黑霧,在邊一手中,卻仿佛看到了多麼可怕的東西,爭先恐後地脫離人頭骨,寧可掉在地上失去庇佑,十分虛弱的逃命,也不敢靠近邊一半分,更不願意待在理她近的地方。
白尤心裏又震撼又覺得理所當然。
這才是方相氏。
沒有邪物不懼怕她!
邊一擦掉頭骨上殘留的淤泥,頭骨沒有了皮肉,但從骨骼上也能看得出,原主生前一二容貌。
美人在骨,骨相清麗,線條柔美,雙眼間距恰當,牙齒整齊潔白,鼻孔三角規(guī)整,額頭圓潤飽滿。
這是個很美的頭骨,邊一輕輕劃過它的眉眼,從蒼白的骨骼上,仿佛看到生者哭泣的模樣。
它雙眼瞎的骨頭,已經(jīng)被淚水侵出了痕跡。
人生前哭的多了,骨頭會留下印記,肉眼看不見,卻可以聞到味道。
“你是哭了多久,才能讓骨頭都侵染上淚水的味道。”
邊一心疼地說。
那一定是哭的太久太久,哭的太痛太痛,才將怨恨、委屈、恐懼化作眼淚,印在骨骼上,哪怕肉身被毀、靈魂消散,隻要骨頭還在,就永不褪色,無聲訴說自己的冤屈。
邊一輕輕抱著頭骨,對白尤說:“繼續(xù)挖,把這地下所有的汙穢之物、隱藏之物,都給我發(fā)出來。”
她掌心一揮,蓬勃的方相氏之力洶湧而出,黑紅火焰旋轉著,掉入苔蘚之中,瞬間如撩火之火,迅速蔓延整個長廊,焚燒著那些無處可逃的黑霧。
黑紅火焰吞噬一切魑魅魍魎,禦術司弟子站在火中,沒有遭到一點傷害。
他們震驚,甚至可以說是驚恐的看著少女。
這股力量,比白尤部長更厲害,不,是比禦術司總司長還要厲害,就算他們的總司長來了,也不可能揮揮手,就如此輕鬆的釋放出這般純正剛烈的方相氏之力。
這女孩到底是誰?
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眾弟子滿腦子問號,當火焰消散後,黑霧徹底被黑紅火焰吞噬殆盡,他們不敢遲疑,哪怕又無數(shù)問題和疑惑,也知道此時什麼都別問,埋頭幹活就完了。
給大佬幹活,怎麼能是簡單的幹活呢,分明是無上的榮耀。
人都是慕強的,之前對女孩心有不滿的人,此時也心悅臣服地賣力挖土。
白尤也找了個地方,比其他弟子幹的還要賣力,誓要成為這裏挖掘最多,最賣力的弟子。
邊一梳理頭骨的發(fā)絲,發(fā)絲被掩埋在黑暗下,被黑霧吞噬吸取能量,早已經(jīng)變得枯黃,頭發(fā)稀疏,長短不一,有些本來是長頭發(fā)的地方,也是光禿禿一片。
邊一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生前被人生生連根拔起了一片頭皮,才導致這片頭骨沒有頭發(fā)。
頂骨上的淺淺傷痕,也暴露著施暴者曾經(jīng)多次毆打過她的頭。
頭骨主人的魂魄已經(jīng)不見了,但是她的怨氣卻依附在了人靈之首的頭骨上。
這樣的骨頭,最適合飼養(yǎng)邪物。
邊一眼神變了,身上煞氣亂傳,被她情感影響,竟然化作殺氣,溢出體外,卷動這方小小天地。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股可怕的威壓殺氣,有些修為低的弟子已經(jīng)麵目蒼白,耳鳴起來。
白尤倒是沒有收太大影響,但還是難受了一陣。
眾人驚恐的抬頭望天,他們清楚的感覺到,被他們供奉的大妖怪,方相氏在發(fā)怒,可是怒從何來,卻不得而知。
沒有人懷疑上方站著的邊一。
除了白尤。
殺氣是上庭而下的傳達而來,是體內方相氏之力迴應而起,誰會懷疑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的少女呢。
眾人更多的猜想,是他們現(xiàn)在做的事情,是在接發(fā)某一場巨大的陰謀,能在這裏麵挖出人骨,說明這個府邸埋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顯然讓新任方相氏動怒,這才給了他們預示。
眾人覺得這個解釋非常說得通,幹起來更加的有勁兒,若是成功破除大案,也許方相氏念他們有功,還會點化一二也說不定呢。
體內感知這麼強烈,說明新繼任的方相氏是個性格活潑,脾氣嫉惡如仇的年輕人呢。
白尤看他們的表情,就猜到這些小弟子們在想什麼。
白尤心裏想的跟他們不一樣,他來之前是接觸過皇上的。
皇上這次的行動,難道就是為了這些埋在長廊下的屍骨?
要不然,怎麼解釋皇上對兵部侍郎趕盡殺絕的恨意。
抓鬼是幌子,查這些死掉的人才是真相吧。
白尤自認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答案,這跟方相氏給出的指使如出一轍,心裏不再惦記那隻沒有捉到的鬼,反而在盤算如何記錄下這些罪證,讓兵部侍郎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邊眾人熱火朝天的幹著,另一邊,慕少春終於擺脫那些禦術司的術士追捕,躲在一個小院裏氣喘籲籲。
剛才那一番極限逃命,耗費了他不少鬼力,此時魂體都有些不穩(wěn)了,隱藏鬼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勞神勞力,稍有不慎,鬼氣就會逆反,暮少春可以說,是九死一生逃出來的。
不,準確的說,那些術士不知道什麼願意,突然放鬆了對他的圍追堵截。
暮少春沒有那麼重的好奇心,確定他們不再盯著自己,更不會迴去一探究竟,而是趕緊找地方遠離他們多了起來,好好休息一番,穩(wěn)定穩(wěn)定飄忽的鬼力。
他在兵部侍郎的府邸搜查了好幾天,終於有了些眉目,沒想到兵部侍郎的家就被抄家了,他剛剛有些眉目的證據(jù),也被那些護城軍給搜刮走。
他現(xiàn)在隻是個普通的鬼,根本無法跟陽剛滿格的護城軍對抗,更不要想從他們手裏偷來情報。
盡管如此,暮少春也不算一無所獲,最起碼知道,十年前那場糧草被劫的事情,與兵部侍郎脫不了幹係。
他在書房找到了兵部侍郎當年和搶奪糧草的大威流寇往來的通信,上麵提到了一個人,那人名字一看就是代號,糧草被劫就是這人找大威流寇幹的,兵部侍郎當年隻是中間人。
暮少春再想搜查那個人的身份時,抄家就來了。
真是……太巧了。
難道那人察覺了什麼,提前動手,想要鏟除所有當年知道內情的人?
可是他是怎麼說動皇上,除掉兵部侍郎的?
暮少春離開京城太久,有失去了十年間的記憶,想要找到這些訊息,還是有些困難。
如今朝堂上的人際關係,黨派之別,早就跟他當年在京城的時候不一樣了,父兄曾經(jīng)的部下或好友,也隨著暮家軍全滅,暮家無後繼之人,而各奔東西,另擇良木而棲。
如今的朝堂,早已經(jīng)麵目全非,不是暮少春記憶裏的樣子。
這次被禦術司圍追堵截,險些魂飛魄散,也定是幕後之人的計謀。
也就是說。
暮少春危險地瞇起眼。
對方知道自己迴來了,還是以鬼魂的模樣迴來了。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他在明,敵在暗,不知道誰是對方的眼線,也不知道對方如何自己自己魂魄之身迴來。
這種什麼都掌握不到的懸殊的情報差距,讓暮少春處處被動,渾身不自在。
暮少春覺得,再呆在這裏也沒有任何線索可差,不如先迴去,再另想辦法。
可當他想要離開兵部侍郎的府邸時,卻發(fā)現(xiàn)府邸外麵已經(jīng)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就等著抓從裏麵逃出來的鬼呢。
暮少春不慎被擒,困在陣法之中,一群禦術司的術士從四麵八方衝出來,迅速將他團團圍住。
他們起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黑紅纏繞的方相氏之力凝聚手上,然後,狠狠地紮進暮少春的魂魄中。
然而,想象的慘叫沒有出現(xiàn),魂魄被拘的怒吼沒有出現(xiàn),甚至,陣法裏,那個長得還不錯的惡鬼連個痛苦的表情都沒有,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術士們還以為自己的法術出了問題,仔細檢查了一遍,沒錯了,是束縛鎖啊,被這此法術束縛住的妖精鬼怪必迴遭到萬箭穿心、烈火焚身兩種極端痛苦,交替輪換,沒有那個妖精鬼怪能中了束縛鎖,還能麵不改色的。
陣法裏麵的鬼,到底是什麼情況!
暮少春低頭看著插進身體的無數(shù)道方相氏之力化作的鎖鏈,他能感覺到這些鎖鏈都綁在了他的魂心之中,可是不但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還有點暖洋洋的。
就……挺舒服。
“怎麼迴事?祂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術士實在忍不住了,小聲詢問。
他隔壁的術士也一頭霧水,但是,“不管什麼情況,反正不能鬆懈,趕緊念咒吧,可別把他放跑了。”
問話的術士點點頭,覺得同僚說的很有道理。
甭管啥情況,隻要這隻鬼別從自己這裏找到機會逃跑,他管那麼多呢。
而在園中長廊下的邊一,卻突然有所感應一般,抬頭看向了牆外。
暮報國,被她的法力攻擊了!??
難道外麵還有禦術司的人布置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