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少春從男人布滿風霜的眉眼間終於想起了一些記憶。


    那年寒冬，大威敵軍的斥候潛入邊境村莊以錢誘惑村民出賣守邊城的大軍動向，不成後殺了三戶人家，逃入山林，最後被秦保佑單兵殺了六人，他作為暮家軍當家將領，獎勵了秦保佑六斤豬肉和一吊錢，記大功。


    當時那個一臉是血的士兵眉目精明，沉穩的緊。


    時隔十年，再次見到，麵容竟然蒼老成這個樣子。


    暮家軍，竟然還有活著的人。


    暮少春情緒翻湧，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迴答昔日士兵的話。


    中年大漢上下打量著暮少春，十年過去，將軍竟然還是少年模樣，一點都沒有變化，心中那點寄望已經破滅。


    是了，當年他從死人堆裏醒來的時候，就知道將軍已經戰死，暮家軍隻有他一個人活著。


    他……現在看到的，分明是將軍的魂魄了。


    秦保佑鐵打的漢子再次流下淚來，可那又怎麼樣，將軍永遠是他的將軍，不管是人是鬼，都是他敬仰的人。


    其他人已經繼續救人去了，秦保佑跟在暮少春身邊，將屋子裏的人往外麵的樹屋裏搬，翠嬤嬤和暮老太君被安排在一起，秦保佑看出暮少春對這兩位老人的特殊照顧，此時再看那大門上的暮府二字，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震驚的看著兩位老人的同時，心裏也一陣後怕。


    幸好自己良心未泯，站出來攔住了那些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暮少春看著跟前跟後的漢子，問道：“你這些年，都在做些什麼？見你衣著，沒有再從軍嗎？”


    漢子臉上因為跟在將軍身邊開心的笑容聽到這個問題落寞了下來，他鼻子微酸，說道：“我趕迴來的時候，名字在軍名冊上已經是個死人了，也有一些人跑迴來說自己是暮家軍的人，可他們被人帶走後，就再也沒迴來過，我意識到有問題，就沒敢暴露身份。這些年，我跟著一隊鏢師闖南走北，混口飯吃，害怕連累家裏，我連家都沒敢迴。”


    暮少春皺眉，他記得秦保佑是有妻兒的，當年也正因為如此，他把一些獎勵，才換成了肉和錢，若是十年來，他一直隱姓埋名沒有迴家，那……


    好像看出暮少春的疑惑，秦保佑笑著說：“我妻兒會了娘家，她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倒也收留了她，現在她們一家四口，過得挺好的。我有偷偷看過她們娘倆，去年，我女兒成親了，嫁了個好人家。”


    秦保佑說到最後，喉嚨幹啞，聲音都緊繃了幾分。


    暮少春抬手遲疑了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鬼的陰氣打入秦保佑的肩膀，凍得他一哆嗦，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相認這麼長時間，暮將軍一直沒有靠近過自己。


    終究是人鬼殊途了嗎？


    “你在這裏照看好我祖母他們，我還有其他事情要辦。”


    暮少春交代下這一句，就離開了樹屋。


    秦保佑興奮的應了聲，接到了軍令一般，警惕的守著暮府的人，提防有人再敢順手牽羊，偷了暮府的財產。


    有了暮少春的體型，裴美人吩咐下去以後，偷拿強擄的現象果然少了很多，大量的生魂哀哭的搬運活人的畫麵實在是驚悚的很，打碎了其他人的犯罪心理。


    京城中發生的這些事情，邊一並不清楚，但是也明銳的察覺到城中剛剛升起的五毒之心的邪念，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她猜定是暮少春他們做了什麼。


    長戈鋒利的斬斷數根黑霧細線，斬斷不斷往老皇帝身上輸送的命魂之力。


    樹屋裏，幾人停止抽搐，痛苦猙獰的麵容也舒展開來，終於安靜下來陷入深眠之中。


    “混賬，你休要壞朕好事。”


    老皇帝氣惱的，一個大巴掌對著秦茹就扇了過來。


    別看他體型大，速度卻十分快，反應也足夠靈活，將邊一逼得連連後退，長戈勾著老皇帝身上的贅肉，以大擺錘的慣力將自己甩出老皇帝巴掌的攻擊範圍。


    最危險的禁術果然不容小覷，邊一自從覺醒以後，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難搞定的家夥。


    秦茹跳上老皇帝的手背，身材修長的她被老皇帝的手襯托的仿佛是個玩偶，她又黑又鋒利的指甲深深紮入手背皮肉中，狠狠向下劃下，將手臂皮肉撕開，可是皮膚劃開後，暴露出的皮肉紋理結實的仿佛是老樹盤根，夾著她的指甲硬是劃不下去。


    秦茹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指甲拔出來，再一看，鋒利的連刀劍都可以斬斷的指甲居然起了毛邊。


    “靠，老家夥皮肉真厚。”


    秦茹罵罵咧咧。


    邊一在秦茹吸引老皇帝的注意力時，又斬斷了數根黑線。


    抽空對秦茹說道：“小心點，禁術之下，他以成兇，兇食人心、妖命、精魂、鬼力、怪體，十二鬼使不全，我的力量不足以壓製他，能夠克製他的甲作也不見蹤影，我們一定不能讓他完成儀式。”


    秦茹撩開吹到臉上的頭發，目光淩厲：“收到。”


    她再次跳上老皇帝的肩膀，對著他粗大的動脈撓下去。


    渾身包裹著方相氏的秦茹，將自己渾身上下化作武器，指甲破開老皇帝的皮，抱著包裹著大動脈的肌肉，張嘴狠狠咬下去。


    她雖然是食夢的六鬼，可也是能吃這些兇、鬼之物的。


    仰起頭，撕下一片血肉，鮮血劈裏啪啦跟下雨一樣撒下來，老皇帝仰頭慘叫，抬手想要拍死秦茹。


    邊一右手伸向頸後，雙指並攏，在自己的後頸處一抹一挑，直接挑出自己的魂線。


    以魂為線，以影為布，手指翻飛間，針走如龍，眨眼就將老皇帝投射到殘缺宮牆上的手影穿滿了魂線，五指並攏，直接扯住了牆上的手影，那手影劇烈的掙紮，竟然掙脫不開邊一的束縛，而老皇帝拍向秦茹的手掌，也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老皇帝拚命的掙紮，邊一咬牙死死束縛住他的影子，魂線勒緊在五指間，紮進肉中，很快就見了紅。


    兇乃最難對付的邪祟之一。


    沒有徹底化成兇體的老皇帝竟然就有如此恐怖的力量，邊一心中難免有些焦急，看著他渾身上下連接的數以萬計的黑霧絲線，剛才跟秦茹配合下斬斷的那些數量，根本連九牛一毛都不如。


    她一手牽製住老皇帝，一手將長戈甩出去，長戈旋轉著，繞著老皇帝砍斷了一圈黑線，又再次迴到邊一手裏，隻是這樣的施展，到底還是消耗了邊一太多的精力，手裏的絲線再難拉住老皇帝的手臂，影子掙斷了束縛的魂線，肉體手掌更是狠狠的拍向秦茹。


    好在秦茹已經咬穿了厚實的肌肉，咬破了動脈，在手掌拍下來之前，已經迅速逃來。


    鮮血洶湧地噴出，跟挖出地下噴泉似的庫庫往外噴血，老皇帝的手拍下去，沒有拍死秦茹，到時及時壓住了血管。


    鮮血流出，剛被吸收進身體還沒有被消化的他人命魂也跟著血液流了出來，急的老皇帝恨不得把腦袋揪下來堵住庫庫流血的大動脈。


    “混賬，混賬，為何阻止朕！你們這群混賬，朕要吃了你們！”


    老皇帝咆哮著，張嘴奔著邊一就過來了，想要一口吞了她。


    他研究方相氏這麼多年，早就知道，新任方相氏十二鬼使沒有集齊之前，是無法發揮出真正的方相氏之力的。


    麵前這個小不點，才有一個鬼使，力量自然與自己無法抗衡。


    也正是如此，老皇帝才敢啟動這個法陣，若是宋枝無那家夥還在世，他就算是死了，也不敢走到這一步。


    畢竟，被十二鬼使吃掉，連魂魄都不會有呢。


    “你鬥不過朕的，乖乖讓朕吞下，成為朕的力量之一，與朕一起成為天下主宰吧，哈哈哈哈。”


    邊一甩出魂線，被扯斷的魂線已經恢複如初，她捏著尖銳的針，迎著老皇帝的臭嘴衝上去，在趕來的白尤眾人驚恐的驚唿聲下，飛快地將老皇帝上下兩片嘴唇縫在了一起。


    老皇帝：“唔？唔唔唔！”


    邊一看著自己犀利的走線，笑著說：“好長時間沒幹老本行，幸虧手藝沒退步。”


    那跟蜈蚣爬一樣的走線實在說不上手藝精湛，但卻是邊一獨特的風格，趕來的暮少春見狀，緊繃的表情也不由得鬆懈了幾分。


    老皇帝雙手扒拉自己的嘴唇子，可是魂線韌性十足，把嘴唇擺爛了也沒有弄斷魂線，老皇帝氣的雙眼赤紅，竟然真的將嘴唇撕開了。


    鮮血淋淋下，黑色的魂線還縫合在皮肉中，嘴唇卻已經被老皇帝自己撕開了一片一片的傷口，漏出裏麵發黃的牙齒。


    眾人看得嘴唇都跟著疼了起來，白尤甚至忍不住摸上了自己的嘴巴，來確認嘴唇還完好如初的長在臉上。


    邊一也沒想到老皇帝這麼狠，竟然為了掙脫魂線，將自己傷成這張。


    老皇帝看著邊一那模樣，氣的將手裏撕下來的半張嘴唇砸向她的臉，邊一剛舉起長戈想要將這片爛肉燒掉，暮少春卻突然擋在身前，將爛肉拍了出去。


    邊一驚訝地看著出現在這裏的暮少春。


    他睡醒了？來找自己了？


    原本還在自己懷中尋求安慰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勉強，幫自己當了一個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攻擊，邊一心裏還是軟軟的。


    她拍了拍暮少春，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他生前雖然是個厲害的將軍，但是死後也不過是一隻鬼，跟邪祟中最難搞的兇惡比較，根本都不夠人家一口吞的。


    “你去找白尤庇佑，兇惡到底是怕方相氏之力的，有術士護著你，你也不用擔心被波及。”


    邊一淡淡的說。


    下麵的白尤聽了這話，向暮少春招手喊道：“到我這裏來，快。”


    暮少春卻沒有動，他看著一臉嚴肅的邊一，懷疑她壓根就忘了自己已經跟從前不一樣，早就與她的力量融為一體了。


    重組魂魄，用的是邊一的方相氏之力。


    他是暮少春，但同時也是邊一的力量之一。


    暮少春拉起邊一的手，在邊一懵逼的目光下，閉上了眼睛。


    遠處在拚命吸引老皇帝注意力的秦茹看到這一幕，後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臥槽，你個傻逼！這種時候居然還惦記勾引一一！


    邊一卻驚奇的看向自己被暮少春牽住的手。


    她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順著貼合在一起的掌心串聯起她和暮少春兩個人。


    她看著閉上眼睛的暮少春的側臉，陽光照出他側臉的絨毛，根根晶瑩，柔軟又溫暖。


    邊一慢慢收攏五指，緊緊迴握住暮少春的手。


    原來如此啊。


    她笑了，笑著閉上了眼睛。


    老皇帝看著眼前兩個狗男女居然趕在自己麵前，這樣的場合下黏黏糊糊，氣的肺管子都要炸了。


    他也認出來暮少春了，這個讓自己除之後快的眼中釘、肉中刺，死了都不讓人安寧，居然還敢出現在自己麵前。


    “你們這對狗男女，還敢在朕麵前秀恩愛，朕紛紛紛……暮少春，朕也要吃了你。”


    老皇帝不管在自己身上跟個跳蚤一樣到處開血口子的秦茹，奔著邊一和暮少春就撲了上去，缺了半個嘴唇子的嘴巴雖然被縫合起來，但是他還是倔強地張開閉合的牙齒，想要將倆人從牙縫裏塞進嘴巴，將其咬的粉身碎骨。


    邊一猛地睜開眼，抬起牽著暮少春的手，將其拋到自己身前，老皇帝見狀，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扭曲著表情嘲笑道：“暮少春，到最後，你還是眾叛親離，被你最愛的人背叛了，哈哈哈哈，我就從你開始吃！”


    老皇帝微微側過頭，將自己撕毀漏出牙齒的這一邊嘴巴對準了半空中的暮少春，在魂線繃住的束縛下，費力張開上下牙齒，漏出一條牙縫，衝著暮少春撞了過來。


    “甲作食兇，世間一切兇惡之人事物，皆為兇。饑荒、惡人、夭亡，兇也。食兇食惡，甲作為先，十二鬼使，甲作為首。”


    “一鬼甲作，歸來。”


    暮少春睜開眼，雙手擒住老皇帝撞來的上下顎，在老皇帝震驚的目光下，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掰開他的嘴巴。


    魂線崩開，嘴角撕裂，暮少春直接將老皇帝的下顎擺了下來，他舔著手上充滿邪祟之氣的鮮血，雙眼赤紅看著受到重創的老皇帝，歪著頭，半勾嘴角。


    兇，乃大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