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張憲在府邸書房內思索了良久,才動筆寫了一封請罪疏。
這封奏疏的核心內容是對弘治皇帝認罪,表明他治理不力,乃至京師盜賊橫生,乞辭。隻是單純的寫這些內容不夠,賑災糧棉的問題始終都要說明,不然他若是辭職,很多糊塗賬就會算到自己頭上。
作為北平的最高行政長官,分管北平下轄府縣人事權、財政權,張憲是北平地方實打實的一把手,權柄很高,政治警覺性也很高。
如今皇帝眼皮子底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不是他辭職就能解決問題的,很多事若是不交代清楚,這個官即便他想辭都不那麼容易。
賑災糧棉究竟誰克扣了,他不清楚,也沒有溯源去查,但這些事他要說出來,將責任劃分清楚,至於上麵怎麼處理和他無關,他需要把自己摘幹淨,安全的脫離這艘權力的巨艦。
這一夜,張府尹徹夜未眠,洋洋灑灑寫了千字認罪疏,翌日一早提交內閣。
大雪依舊沒有停下,內閣三位閣老才去衙署點卯當值,正喝著茶隨意瞥一些奏疏,而後次輔李東陽就看到了順天府尹張憲的奏文,手上茶水沒端穩,直接灑了出去,燙的倒吸涼氣。
內閣首輔劉健和次輔謝遷好奇的望著李東陽,問道:“李公這是出什麼事了?”
李東陽麵色凝重,開口道:“張憲認罪,雪災未賑,糧棉被克扣,北平盜賊橫生。”
天災人禍,齊齊衝上了弘治十一年的尾巴,讓內閣三名閣老臉色無不變的難看至極。
“去乾清宮!”
劉健已經沒工夫喝早茶,對兩名次輔開口,旋即齊齊朝乾清宮急馳而去。
乾清宮暖閣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弘治皇帝咬牙對外開口:“召戶部、刑部、都察院!”
“嚴查賑災糧棉去向,不準張憲辭呈,這個順天府府尹他要給朕繼續做下去!”
“等此事結束,再想辦法架空他,給他撤出順天府。”
一府最高的行政長官,勢力盤根錯節,不宜牽動太多人,高層即便想處理人,也會溫水煮青蛙,不會將事情做得太難看,導致人心不穩,地方混亂。
這種危害是任何統治者都不願看到的。
……
五城兵馬司,中城指揮使司,負責京師核心地帶,職掌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諸事。中城指揮使司指揮正六品,常以功爵後代充之。
中城指揮使是石洵,其祖父是石亨,石亨在北京保衛戰和奪門之變中都立下滔天大功,爵至忠國公,世襲誥券。石洵並非石亨的嫡長孫,並未繼承其祖父爵。
中城兵馬司衙門內,當石洵得知張憲認罪朝廷,連帶捅出賑災款克扣等事後,臉色陰鬱到極點。
“張憲!”
石洵冷漠的開口,左右副指揮急忙問道:“大人,張憲認罪,都察院和刑部很快就要查賑災糧棉諸事,如何應對?”
石洵壓了壓手,沉聲道:“找人頂嘴,安排其後代為官,賞銀一萬兩。”
副指揮又道:“大人,蟄伏在京師的盜賊應該是前百戶官劉振刀,此獠因傷從西北退下,本該升千戶……”
他看了一眼石洵,話語戛然而止。
另一名副指揮開口道:“若非此獠惹是生非,刁民怎成氣候?卑職盡快將此獠緝拿歸案!”
石洵點點頭,副指揮又開口道:“張憲是否要殺?”
石洵冷冷的道:“你瘋了?他是文官,正四品的順天府尹,一省之長官無故被殺,你是要讓北平天塌了不成?!”
“尋個機會吧,對付這樣的官員並非一朝一夕之事,總會有機會的,既然他敢打破規則,想找死,那就成全他!”
不然如何震懾住更多張憲這樣的官?
……
朱厚煒一如往常的去東宮承德堂和老師程敏政學學問,現在程敏政已經開始主教朱厚煒學習儒家經典學問,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等。
下午的時候朱厚煒還是跟著程敏政學繪畫,技藝一天天的進步,讓程敏政越來越驚訝朱厚煒的天賦。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下午課業很快就結束了,因為明天是個特殊的節日,冬至節。
古人說冬至大如年,皇帝老爹要祭祖,祭天。
祖奶奶周氏仁壽宮那邊從宮外請了戲班子,明天可以去看戲。
對周氏來說,冬至的意義很大,因為這個節日對信道的人來說,是實打實的重要節日,它是元始天尊的誕辰,每一個虔誠的道家信徒,都會格外重視這一天。
大哥朱厚照今天也早早就放了假,兄弟兩人高興的攜手朝坤寧宮找朱秀榮玩。
皇後母親今天也很忙,弘治皇帝信道,她這個皇後自然而然的也跟著信奉,明日皇帝要祭天,祭道家的事宜皇後娘親要幫著皇帝操持,兩個節日趕到一起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妹子,鴨子畫的不錯呀。”
朱厚照笑嗬嗬的開口,惹得朱秀榮一臉不高興,氣咻咻的道:“大哥,這是鴛鴦啊!”
朱厚照嘿嘿道:“哥當然知道,咱妹子畫的鴛鴦是天下最好看的!”
“妹子先別畫,給大哥倒一杯蜜水。”
“弟,你給大哥去拿點糕點。”
他自己斜躺在榻上側臥,別提多麼舒服,使喚起來弟弟妹妹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朱秀榮和朱厚煒聽話的伺候著大哥。
“姐姐,我也會畫鴨子。”
“是鴛鴦!”朱秀榮糾正。
朱厚照不太關心繪畫,自顧自躺在榻上吃著糕點喝著茶水,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裏麵兩隻蛐蛐鬥得別提多麼威武。
“你和老師學的怎麼樣?畫給我看。”
“哦。”朱厚煒拿著毛筆緩緩開始在宣紙上畫了起來。
“嗯,可圈可點呀!”朱秀榮對小胖弟的畫功表示欣賞。
“再畫一段時間就要超過我了。”
“我要尿尿。”朱厚照從榻上起來,“你們誰跟我一起去。”
“我我我!”朱厚煒開口。
“小妹你去給我們把風。”
“大哥,你去茅房還要把風幹嗎?”
朱厚照道:“我想在外麵尿,我要和弟比一比誰尿的遠,小妹你做裁判!”
朱秀榮:“……好呀。”
“誒,你走這麼快幹什麼?我們還沒出去呢。”
朱秀榮笑著道:“我讓娘給你們做裁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