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朱厚煒呆呆的撐著油紙傘,暴雨衝刷在傘上,落在地上,如同跳躍的音符。
程敏政站在廊簷下,彎腰抱拳行禮,依舊彬彬有禮,謙謙君子。
朱厚煒紅著眼眶,對程敏政道:“免禮。”
進入書房,朱厚煒放下雨傘,和程敏政一樣,彎腰行禮,拱手道:“學生見過老師。”
程敏政麵色含笑:“上課!”
“為師給殿下教了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教了你何為君子之道,教了你利益德行,聖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修身你已學會,殿下聰慧,不需為師多教,皆知舉一反三。齊家你尚不需。”
“為師一直不願教你治國,治國非你職責所在。這幾日為師在家中常常思考,去了封地為藩,豈非也要治藩國?那為師今日就教教你如何治國!”
朱厚煒眼眶越來越紅潤,他不敢打擾老師的執(zhí)教,安靜認真的聽著。
“治國與養(yǎng)病無異,病人覺愈,彌須將護,若有觸犯,必至殞命。而國也該如是,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喪敗。”
“為君者耳目不通,所賴者皆臣也。察辨是非,乃為君者首要之事。看古之帝王,有興有衰,猶朝之有暮,皆為敝其耳目,不知時政得失。”
“……咳咳。”
外麵的春雨越來越大,程敏政聲音洪亮,隻是說了一段時間後,便開始止不住咳嗽,然後便開始繼續(xù)說。
給朱厚煒人生最後一堂課,程敏政無論如何也要說的通透明白。
“厚煒……原諒老夫無禮,你是老夫的學生,也是老夫最得意的學生。老夫無禮,鬥膽敢說一句,汝比汝父年幼時還要強,隻是可惜……”
“為師能教你的隻有這麼多了,為師多麼想好好陪著你成長,看著為師最優(yōu)秀的學生長大。”
“可是為師沒時間了,這是為師教你的最後一堂課,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無論如何,要做個君子,無愧於人,無愧於家,無愧於國!”
這三個無愧,是程敏政送給朱厚煒最後的三個忠言。
“下課!”
朱厚煒再也抑製不住淚水,他這才急促來到老師麵前,程敏政癱軟的坐在太師椅上,身體已經(jīng)支撐不住。
“老師,老師!”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外麵那群人逼的?!”
程敏政輕輕拍著朱厚煒的肩膀:“不是,不是他們逼的,老師沒這麼脆弱,不會因為人惡言而被擊倒。”
“老師隻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了。”
“不要仇恨任何人,你將來要淩駕於臣僚之上,不要意氣用事,時刻都要保持冷靜。”
“不要憤怒,沒有什麼好憤怒的,生死乃人之常態(tài),不必為老師悲傷。”
“吳寬是為師的好友,也是為師的同鄉(xiāng),他會好好執(zhí)教你的。”
朱厚煒伸著手抹著臉上飛奔的淚水,倔強的道:“我不要!我隻要老師!”
程敏政露出欣慰的笑容,努力的伸手,他好想撫摸一下朱厚煒胖胖的臉蛋,可最終那雙手也沒觸摸到朱厚煒的臉上。
刻在骨子裏的君臣禮儀不允許他這麼做。
“我去找太醫(yī)!我去召太醫(yī)!”
程敏政搖搖頭:“沒用了,郎中給為師看過,不要做這些沒用的事,結局已經(jīng)注定,何必還要大費周折?”
“殿下,為師想求你一件事。”
朱厚煒重重的點頭,道:“老師你說!學生聽著,學生都答應你!”
程敏政有些羞愧道:“為師的長子不成器,為師的家族也不旺盛,全靠為師的庇佑,人走茶涼,為師走後,再也沒有人能替為師的家人遮風避雨。”
“我會保護好他們!”朱厚煒重重的道,“我會保護好師娘,我會保護好老師的家眷,老師勿要擔憂!”
“好,好啊。”
程敏政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雙目緩緩地閉上,他太累了,也該好好歇一歇了。
“老師?”
“老師!”
暴雨依舊,書房內(nèi),一名不大的孩子跪在地上,重重的給自家老師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臉頰上的淚水如同外麵傾泄而下的暴雨一樣,朱厚煒沒有哭出聲,淡淡的起身,迴頭看了一眼安詳?shù)淖谔珟熞紊系某堂粽持终驹诶确幌隆?br />
李瑩和程墉急促走了過來,剛才朱厚煒的叫聲驚動了他們,暴雨中,他們神色緊張的望著站在廊簷下的朱厚煒。
朱厚煒難掩悲傷的開口:“老師走了。”
他拿起手中的雨傘,將油紙傘撐起,一步步走在暴雨中,緩緩地朝外走去。
後方是一陣陣痛哭哀嚎聲,程敏政始終沒等到他的妹妹和女兒歸來,永遠的離開了大明朝,離開了他摯愛的學生和家人。
當朱厚煒走到程敏政府邸門前後,錦衣衛(wèi)牟斌和東廠梁敏早早在此等候,看著朱厚煒冷淡的表情,不由心驚膽戰(zhàn)。
這一刻,帝王氣勢初現(xiàn)端倪,那是在弘治皇帝臉上才會出現(xiàn)的上位者表情,讓牟斌和梁敏忍不住想跪地叩首。
朱厚煒不悲不喜,麵無表情的開口:“去通知內(nèi)閣。禮部右侍郎、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少詹事,程敏政,卒!”
牟斌和梁敏愣了一下,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事兒會來的如此突然。
雨幕中,早就收到弘治皇帝消息的內(nèi)閣、六部、都察院等高層的車馬轎子急促出現(xiàn)在程府前。
見到朱厚煒,以內(nèi)閣為首的官吏趕忙來到朱厚煒麵前:“微臣參見……”
朱厚煒隻是淡淡乜了他們一眼,撐著雨傘,緩緩地上了轎子。
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隊伍護送蔚王的車駕離去。
轎簾掀開,朱厚煒麵色陰鬱的迴眸,暴雨中,內(nèi)閣六部都察院的高層看不清楚朱厚煒的麵色,但不知為何,心中皆都是微微一顫。
“快進去。”內(nèi)閣首輔劉健趕忙開口,而後內(nèi)閣六部都察院等高官一同進了程敏政府邸。
得知程敏政死亡消息後,內(nèi)閣六部皆都震驚的無以複加,怎麼入獄前還好好的,出獄沒多久就,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