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上,春雨淅淅瀝瀝,越來越大,遮住了朱厚煒的視線。
小傘一方天地,春風萬裏江湖。
山高路遠,失去了執教恩師,未來的成長江湖路,需要朱厚煒自己去前行了,再也不會有人孜孜不倦的耐心執教他。
幾名給事中和禦史站在東華門城下,拱手懇請蔚王殿下迴宮,朱厚煒厭惡的看著這群科道官,淡漠的轉身,內宦給朱厚煒撐著雨傘,主仆緩緩前行在朦朧的春雨中,消失不見。
吏部開始組織京官各衙自查校閱,各衙從上到下都需要考校屬於本衙的本職工作,以判斷各衙署官吏是否能勝任本職工作。
經過兩日的自查校閱,各衙的考察結果已經出來,被貶官者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故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卒後,位置便空了出來,禮部會同吏部、內閣組成廷議隊伍,共同推舉出禮部左郎中傅瀚出任禮部右侍郎職。
同時調南京禮部郎中王遊出任禮部左郎中。
乾清宮。
通政司已經將這次在京所有官吏的校考結果送到了弘治皇帝的案頭。
弘治皇帝並沒有去查其他衙署的校考結果,直奔主題,翻起了太醫院的校考結果。
太醫院這次校考出的題目很廣泛,大都是讓各太醫們根據癥狀去判斷病情,題目出的很多,時間卻很短。
誰都知道這次校考關乎著自己的前途,因此太醫院的每一名太醫在答題時都格外認真,又加上時間緊急,他們隻能本能的根據自己所學,以最快速度答題。
弘治皇帝抽出了劉文泰的卷子,這次如此大動幹戈,皆都為了去查劉文泰。
其實本可以更加簡單的,本可以不用如此大費周章的,但自家小兒子辦錯了事,他這個當父親的隻能替兒子補救。
有些話,弘治皇帝並沒有當麵去對朱厚煒說,如果當時朱厚煒沒有第一時間去召劉文泰,將他所有懷疑第一時間告訴他這個父親,那弘治皇帝肯定不會第一時間去召劉文泰,因為這會打草驚蛇。
不過這些都沒關係了,畢竟他的兒子還小,沒有那麼大能力將什麼事都想的麵麵俱到,他這個做父親的替兒子補救便是了。
這次突擊的校考,並未讓劉文泰察覺什麼異常,從試卷答題上就能看得出來。
弘治皇帝臉色陰鬱的看著手中的試卷答題,厲聲道:“他不是認識癰毒嗎?他不是認識嗎!”
內閣六部九卿十二院,在京所有衙署的卷子都不重要,所有的試題也都不重要,這些都是障眼法,是為了彌補他兒子辦錯事的障眼法!
弘治皇帝要試探劉文泰,這些卷子中最重要的題目就此一項,根據患者背部癥狀判斷其患病的可能性!
劉文泰給出的第一答卷便是癰毒!
這說明他能判斷出來這種病。
弘治皇帝又看著禦案上的另一本簿子,這是劉文泰給程敏政診斷的記錄書,可這本簿子上,劉文泰卻說程敏政背部的瘡口懷疑是蚊蟲叮咬!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讓程敏政死!
弘治皇帝胸口起伏,臉色陰鬱不定,不是因為劉文泰害死了程敏政,而是因為身為太醫院的院正,他敢欺瞞皇帝!
他今日能故意誤判程敏政的病癥,明日又會不會誤判朕的病癥?朕兒子的病癥?朕妻子的病癥?!
弘治皇帝極力的壓抑著怒火,他沒有去找朱厚煒,有些事他還沒調查明白,他在等錦衣衛那邊調查結果!
入夜。
燈火搖曳,春雨轉小,依舊淅淅瀝瀝在外下著,沉重的步伐很快到來。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拱手道:“啟奏皇上,查出來了!”
劉文泰和程敏政的恩怨很好查,其實說白了也不算什麼恩怨,程敏政第一次上奏在成化末年,隻不過是懷疑劉文泰等太醫院的醫術問題,致使劉文泰貶官。
第二次是弘治時期,劉文泰阿附內閣大學士邱濬,企圖升遷調離太醫院,去六部擔任實權官,但被當初的吏部郎中程敏政拒絕,認為其非科途正道,不宜擔任六部官。
這就是劉文泰和程敏政所有恩怨過往。
弘治皇帝冷笑道:“好!好!好!”
“好一個心機深厚之人,好一個懂得隱忍之人,幸得克勤沒讓他去六部,若非不然六部誰能是此蛇蠍之人的對手?”
牟斌並未離開,安靜的等待著弘治皇帝的指示。
“讓劉文泰好好過了今晚吧。”弘治皇帝淡淡的開口,“你迴去吧,明天帶著鎮撫司的人馬去將劉文泰拿了。”
“遵旨!”
等牟斌離去,弘治皇帝神色有些複雜,站在大殿前許久,才對一旁內宦道:“去春和宮吧。”
“喏。”
他家小兒子真的非同一般,程敏政的死就連弘治皇帝都認為隻是一場意外,但偏偏自家小兒子從開始一切正常的事中找出來了不正常之處。
深查之下,居然真的查出了貓膩。
小家夥越來越優秀了。
春和宮的燭火在搖曳,朱厚煒並沒有入睡,呆怔的坐在書桌前,翻著程敏政教給他的所有學問,迴想著程敏教給他的最後一堂課。
‘為君者耳目不通,所賴者皆臣也。察辨是非,乃為君者首要之事……’
門被推開,朱厚煒疑惑的迴頭,看到弘治皇帝到來,便起身迎接弘治皇帝:“父皇,查出來什麼異樣了嗎?”
他真希望弘治皇帝什麼都沒查出來,他真的希望自家老師是正常死亡。
可偏偏弘治皇帝臉色不太好,輕輕點頭:“劉文泰。”
朱厚煒雙拳緊握,滿臉自責:“是我的錯!是我害死老師了!我當時就覺得老師身子情況不對,如果我認真點,如果我慎重點,如果我親自帶著太醫院去給老師檢查……”
弘治皇帝拍了拍朱厚煒的肩膀:“你隻是個孩子,不該把那麼多的重任攬在自己肩上,沒有人會知道這種結果。”
“兒子,不要自責了。”
朱厚煒抬頭看著弘治皇帝,眼眸赤紅的道:“父皇,我想知道細節,一切!”
這話……好耳熟,他現在的神態,與當時自己對錦衣衛交代事的時候,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