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這位小殿下,忙得汗流浹背。他手裏緊緊攥著一根黑乎乎的石炭筆,宛如專業(yè)畫師一般,對著數(shù)千宮女指來指去,忙得不可開交。從臉型、耳朵,到鼻子、嘴唇,再到發(fā)型、身材,無一遺漏,堪稱事無巨細。這樣的過程,整整重複了五次!
從烈日高懸,一直畫到夕陽西下。畫板上的炭灰越積越多,如同小山一般。地上還散落著幾根被他捏斷的筆芯,長時間的握筆,讓他的手指頭都磨出了繭子。他一邊畫,一邊小聲嘀咕:“這活兒可比在刑部那次累多了。皇爺爺這要求,比抓兇手還嚴格!我這胳膊都快畫廢了,迴去得好好揉一揉!”
五幅畫終於大功告成。朱允熥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舒一口氣,滿意地點點頭,隨後斜眼瞧了瞧旁邊的朱元璋。這位平日裏鐵血威嚴的皇帝,此刻卻像個等待考試成績的小學生。他的心跳如鼓,“怦怦”直響,手指頭不自覺地摳著龍袍邊緣,眼角還帶著一絲濕氣,活脫脫一個緊張的小老頭。
朱元璋在心裏暗自思忖:這次真能再見妹子一麵嗎?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竟然微微顫抖:“宋和……你……你去,把畫給咱拿過來!”那語氣,哪裏還有半點洪武爺?shù)陌詺猓Y結巴巴的,差點讓人懷疑這皇帝是不是被掉包了。
宋和這位老太監(jiān),連忙點頭應下。他邁著小碎步跑過去,腰彎得像蝦米一樣。可當他看到那五幅畫時,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下了。他的眼珠子瞪得滾圓,如同銅鈴一般,脫口而出:“皇後娘娘!”那嗓門大得,差點把房頂掀翻,臉上滿是崇拜與不可思議,嘴角還微微抽搐,像是被嚇得丟了半條魂。
“皇後?”郭寧妃一愣,扭頭看向朱元璋。見皇帝沒有吭聲,她趕緊邁著蓮步湊過去查看。她的裙擺輕輕擺動,步子輕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原本神色淡定的她,在看到畫像的瞬間,瞳孔瞬間放大,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出來,如同開閘的水龍頭,怎麼也止不住。
郭寧妃“噗通”一聲跪地,俯首便拜:“皇後娘娘!臣妾……想煞你啊!”那哭腔裏仿佛能擰出水來,活脫脫一個苦情劇的女主角,恨不得抱著畫像痛哭個三天三夜。她的淚水浸濕了地麵,在地上留下了一小塊深色的印記。
朱元璋瞧見宋和與郭寧妃的反應,身子顫抖得如同篩糠。他激動得嗓子都啞了,眼眶紅得像兔子,嘴角微微抽動:“快,快,拿來給咱看!”此時的他,就像個迫不及待拆禮物的孩子,恨不得自己衝上去搶奪,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龍袍也被他揪出了一道道褶子。
宋和趕忙招唿五個小太監(jiān)跟在身後,小心翼翼地將畫抬過來。他們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珍貴的瓷娃娃,隨後跪在朱元璋麵前。宋和低聲勸道:“皇上,老奴懇請您切勿感傷,龍體要緊啊!您要是哭壞了身子,天下百姓可怎麼辦?”郭寧妃也跪在一旁,不停地抹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說:“臣妾知道陛下與皇後情深似海,臣妾願分擔陛下的傷悲。可陛下還得為天下百姓著想,千萬別把自己累垮了,臣妾看著心疼啊!”
“少囉嗦,給咱把畫轉過來!”朱元璋不耐煩地一揮手,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五幅畫,哪裏有心思聽他們嘮叨。他的語氣急切,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搶奪畫像。
五個小太監(jiān)齊刷刷動手,五幅畫同時亮相。畫上描繪的是同一個人,卻有著五種不同的表情——喜怒哀樂悲,恰好對應馬皇後的各種神態(tài),就像是特意精心挑選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細膩入微,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朱元璋一看,身子猛地一顫,差點站立不穩(wěn)。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嘴裏喃喃自語:“妹子……你來看……你來看咱了?”他鼻子一酸,眼淚“吧嗒”一聲掉了下來,砸在石板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緊接著,朱元璋轉身風風火火地跑迴奉天殿。他抱出自己的玉如意,還順手搬了個躺椅出來。那架勢,仿佛要和畫像相伴餘生,忙得不亦樂乎,連鞋子跑掉了一隻都渾然不覺。
朱元璋斜靠在躺椅上,把玉如意放在胸口,又讓人將馬皇後的畫像放倒,擺放得就如同她睡在自己身邊一樣。轉頭望去,畫像上的眉毛、嘴唇,以及那溫柔慈悲的表情,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般。
朱元璋激動得雙手不停地顫抖,聲音哽咽著揮手說道:“都給咱下去!錦衣衛(wèi)、禦林軍,全部撤到奉天殿外!”
“陛下!”宋和有些著急,擔心皇帝承受不住,皺著眉頭喊了一聲,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咱要和妹子多待一會兒!”朱元璋瞪了他一眼,隨後躺下,枕著手臂,怔怔地盯著畫像。淚水止不住地流淌,浸濕了龍袍的袖口,可他的嘴角卻掛著一絲滿足的笑容。
朱允熥悄悄示意大家都退下,自己慢悠悠地關上奉天門。他的手指輕輕搭在門框上,耳朵卻留意著裏麵的動靜。門剛一合上,就聽到裏麵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啊!!!”那聲音震得廣場上的鳥兒都驚飛了,淒厲無比,仿佛要將這些年的憋屈與思念全部喊出來,就連門縫裏都透出一股悲愴的氣息。
朱允熥守在門外,歎了口氣,心想:皇爺爺這憋得太久了,心裏的負擔就像好幾塊石頭,都焐熱了。他並非鐵石心腸,同樣有心肝、有感情。這些心裏話,也隻有馬皇後能傾聽。郭寧妃即便貼心,也無法取代馬皇後在皇爺爺心中的位置。洪武皇帝和孝慈高皇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注定要流芳百世,感動後人。
過了好一會兒,奉天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朱元璋走了出來,眼眶依然泛紅,臉上還掛著淚痕。他坐在門框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熥兒,坐。”
“皇爺爺,皇奶奶肯定也不願看到您這樣。”朱允熥挨著朱元璋坐下,輕聲勸慰道,語氣中滿是心疼。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
“咱知道,在外人麵前,咱是威嚴的皇帝。可在妹子麵前,哪有什麼龍威可言。”朱元璋苦笑著,摸了摸朱允熥的頭,粗糙的手掌微微顫抖,“多謝你,讓咱和妹子又見了一麵。那素描畫像,真是神了,就像她站在咱麵前一樣,連皺眉時的小表情都畫出來了!”
“皇爺爺也不能這麼說。”朱允熥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搖頭晃腦地說道,“大明的丹青注重寫意,意境深遠,韻味悠長,能夠流芳百世。而這素描,剛出現(xiàn)時確實令人驚豔,但其工筆過於死板,一筆一劃如同照搬,畫中的人物缺乏靈氣。隻能說兩者各有千秋,您別太誇獎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臉都紅了。”
“你啊……”朱元璋笑了起來,拍了拍朱允熥的腦袋,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評價都這麼保守!怎麼,怕惹惱了那些文人畫家,讓他們拿著毛筆找你算賬,堵在你門口罵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