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乾念發話帶人,就說明他已經將事情來龍去脈了解得七七八八。
葉峮原本還打算仔細編個理由,將雲琛和花絕的打架之事遮掩過去。
眼下看來,已絕無可能。
“唉!”葉峮無奈歎氣,隻得將人帶到北檸堂。
正堂裏鴉雀無聲,還未走進去,葉峮就感到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他飛快地掃了霍乾念一眼。
沒看清。
好像就看到一團雷電欲摧的黑雲。
霍乾念麵無表情地坐著喝茶,一旁還站著八個身材魁梧的武備總管。
府上的武備總管平時主要負責護衛們的武藝訓練、考核、兵器等,也負責依照霍府規矩施刑責罰。
他們能出現在這裏,就說明雲琛和花絕這場架,挨罰是少不了了。
沒辦法,內鬥打架,說到哪裏都不好聽,更何況是在霍府這樣規矩森嚴的豪門家族,而且還是霍府有史以來頭一迴。
影響惡劣不說,還正趕在重要的青禹洲宴飲前夕。
這就好比孫悟空大鬧王母娘娘蟠桃會。
嫦娥擱那準備上場跳舞呢,豬八戒把她跳舞的衣服偷出來穿自己身上了。
葉峮覺得,今日二人隻怕得交代半條命在這。
再瞧瞧一聲不吭走進正堂,未等霍乾念發話就自覺跪下的雲琛和花絕,二人都梗著脖子,一副“就是我動的手,咋的?”的熊樣。
葉峮覺得,人有時候還是不能太勇敢了。
他默默在心裏替二人祈禱。
高座上,霍乾念垂眼打量跪得筆直的兩個“熊包”,一個個鼻青臉腫,衣服上全是刀痕和塵土。
花絕甚至額角帶血,看起來都有點破相了。
霍乾念一句話都不說,隻用冰冷隱怒的眼神看著二人。
正堂裏安靜得葉峮都不敢咽口水。
這種沉默往往比直接發火更嚇人。
寂靜了半晌,霍乾念冷冷吐出一句:
“各打五十。”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了。
霍府的刑具不是布滿細小毛刺的鐵索鞭,就是兩板子能將人打吐血的堅硬沉重的鐵樺木板。
打五十?
隻怕刑是午時二刻打的,人是午時三刻走的。
一聽要上重刑,花絕急了,指著雲琛大叫:
“少主!這小子是個兔爺!我親眼看到他去窯巷!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還送腰帶給人家!少主!這樣的髒東西不配留在霍家!”
啥意思?兔爺?男人喜歡男人?
堂內眾人皆愣,不由都看向雲琛。
花絕雖然行事有點乖張,但人品沒得說,絕不會撒謊。
再看雲琛,她發絲微亂,眼眸低垂。臉頰上,兩道傷印如女子口脂似的嫣紅,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如美玉。
她整個人看起來像快碎了似的,緊緊抿著嘴,一副倔強卻不肯解釋的樣子,小模樣確實我見猶憐。
再聯想前幾日傳的沸沸揚揚的“雲琛偷看霍乾念洗澡”的事,眾人立馬下意識信了花絕的話,紛紛看向霍乾念。
霍乾念臉上倒沒什麼特別的,他一向不輕易透露喜怒,眾人都早已習慣。
但葉峮還是從他眼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驚訝和低沉。
霍幫男人多,最忌諱龍陽斷袖,俗稱兔爺。
如果雲琛真如花絕所說,那按照規矩,必須將她逐出霍府。
“雲琛。”霍乾念叫了聲她的名字,但沒有問任何問題。
雲琛抬起頭,也沒有說一個字,隻用一雙大眼睛直視著霍乾念,迎著那審視懷疑的目光,毫不畏懼地看過去,眼神裏沒有一絲怯懦。
不知是從雲琛那雙看起來委屈、倔強又可憐的大眼睛裏看出什麼了,霍乾念的眉頭擰了又散,最終開口道:
“謠言無稽,不必多說。拖下去,各打五十。”
幾個武備總管上前,分別拖著花絕和雲琛往外走,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心裏犯嘀咕:
說是打五十,沒說用什麼打啊?
一個武備總管小聲問:
“少主,用什麼打,打哪裏呢?”
霍乾念剛要開口,就聽花絕委屈巴巴地叫道:
“少主!你幹嘛信這個小白臉不信我?我是為你著想啊!必須得把他趕走!他覬覦少主你的美色啊!”
美……色?
葉峮愣愣地看向霍乾念。
霍乾念腿廢了之前,身形高大,武藝超群。
腿傷之後,由於長期坐臥,很少外出,他確實不似從前英武,整個人有些瘦了,樣貌也從鋒利變得陰鬱俊美了許多。
但要說美色?
葉峮覺得,花絕好像在用一種很高級的方式,拐彎抹角地罵主子。
果然,就著武師問的那句“用什麼打?打哪裏?”
霍乾念寒聲道:“用鹽水柳條!抽嘴!”
另一邊,拖著雲琛的武備總管也試探地看向霍乾念。
霍乾念打量雲琛一眼,後者仍舊一副既不解釋也不怕罰的樣子。
早在雲琛和花絕來之前,霍乾念就已將事情了解大概。
這場架,花絕挑的頭,雲琛先動的手,就這麼簡單。
想了一下,霍乾念道:
“用竹尺,打手!”
那武備總管愣了。
責罰護衛不是鞭子柳條,就是棍子板子,竹尺是個什麼東西?
見武備總管不應聲,霍乾念不悅道:
“潤禾,去我私庫裏翻!”
武備總管趕緊退下,跟著潤禾在私庫裏翻找半天,才找到一根半掌寬、一尺長、薄薄一片竹子做的裁衣尺。
潤禾對神情迷惑的武備總管笑道:
“您小心些用,這是少主小時候寫錯字,老太爺經常用來打少主手心的。”
“小時候打手心的?”
“對,好像是七八歲的時候。”
“嘖……”
武備總管砸吧兩下嘴,摸不準霍乾念的意思,想著這小竹板也不能將人怎麼樣,便用足力氣,朝雲琛手心狠狠打去。
卻不料剛打沒幾下,恰好打到雲琛昨夜被隱月劍劃傷的地方,霎時血珠子冒了滿手,染得竹尺上血跡斑斑,看著挺嚇人。
“不行,得稟告少主,都打出血了!”潤禾完全不顧武備總管呆愣的表情,急忙跑迴正堂,又一溜煙跑迴來,道:
“少主說,今日就打這些吧,剩下的記賬上,下次打。”
“記賬?”這下,武備總管更訝異了。
來霍府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聽說挨罰能欠能記賬的,但他不敢多言語,趕緊又將雲琛帶迴正堂。
花絕還在外邊挨打。柳條聲簌簌劃破空氣,一點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抽得他呲哇亂叫。
雲琛跪在堂中,輕輕握了握滿是血的手心,定定看著那道被隱月劍劃出來的傷口,完全沒注意到高座上的霍乾念一直在看她。
這時,潤禾從旁捧出花絕藏起來的隱月劍,正要去給雲琛,霍乾念卻抬手攔了一下。
他將隨身的帕子丟在劍柄上,潤禾才端給雲琛。
雲琛正在愣神,下意識接過劍,手心握在劍柄的帕子上,微微止住了血。
一見劍迴來,雲琛的眼圈瞬間有點發紅。
仿佛這場欺辱,到此刻才泛上酸澀。
霍乾念的唇角勾起一絲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聲音也帶了兩分調侃:
“劍是拿來用的,不是拿來供的。你若劍不離身,又怎會讓人偷去?”
雲琛點點頭,又搖頭,聲音有點嘶啞:
“我不佩用這麼好的劍。”
她既沒有受過霍乾念的恩情,身份來路不明,說話也不討喜,又是個偷偷摸摸女扮男裝的,還是全霍幫都在抓的“帶貓刺客”。
雲琛知道,她的確沒資格接受這把劍。
霍乾念卻道:“但本少主有資格——有資格叫你用這把好劍來保護我,不是嗎?”
雲琛心頭微動,看向霍乾念。
他已斂正神色,語氣不容置喙:
“這劍在你手裏,才不至於虧了它,浪費了它的好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