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黑鷹一腳踹翻了矮桌。
滾燙的馬奶酒劈頭蓋臉潑了李正一腿,酒液混著艾草和羊膻的怪味順著靴筒直往下淌,燙得他一哆嗦。
“別他媽看那些碎鏡片子!”黑鷹吼道,眼角跳得厲害,手裏死死摳著半塊燧石,上麵沾著些暗紅的苔蘚,那味兒衝鼻子,跟三天前祭壇塌那會兒冒出來的黑霧一個德行。
銅鏡剛炸開那瞬間,碎片跟飛刀似的懸在半空,擦著李正鼻尖過去那片,帶起的風聲刮得他耳膜生疼。
幾十片鏡子裏,幾十張臉,全是他自己,沒一張重樣。
左邊那片裏頭,他跪在祭壇前,胸口往外冒血泡;右邊那片更慘,他正被一群狼崽子分屍;頭頂上那片,他拿著狼神刀,跟個黑乎乎的人影打得金紅火光亂竄。
“鏡子裏怎麼……”李正剛想問。
氈房裏光線跳得厲害,跟鬼火似的。
蘇日娜背對著他們,動作特別僵,正往鍋裏加草藥,她脖頸後的皮膚底下,有細密的青筋在鼓動,活像有蟲子在皮下遊。
李正右手下意識往腰間摸,想找那把斷刃,結果摸到一把鑲銀的匕首。
刀柄纏的布條起了毛邊,上麵有股熟悉的味道,是去年冬天打獵前,蘇日娜塞給他的……那會兒還說是定情信物。
這地方處處透著邪門。
黑鷹猛地扯開皮甲,露出胸膛。那道火狼刺青還在,但顏色不對,三天前明明隨著血脈覺醒變成了金紅色,現在卻灰撲撲的,跟原來一樣。
李正目光快速掃過氈房。
羊皮地毯上那塊咖啡漬,還是上個月他手滑打翻時留下的老樣子。
牆上掛著的草編鷹飾,少的那根羽毛,斷口跟三天前被小狼崽子扯掉時一模一樣。
牆角柴火堆上壓著半塊青石板,上麵的鬼畫符,跟祭壇邊上撿到那塊石頭上的紋路,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太對勁了,對勁得讓人心裏發毛。
“你們……”蘇日娜轉過身,手裏端著兩隻陶碗,碗裏是黑乎乎的湯藥,飄著幾片艾葉碎末,居然湊成個狼頭的形狀,“解毒的。”
李正接過碗,手指蹭過碗沿一道細小的裂痕。
不對。
三天前,在祭壇那兒,他記得清清楚楚,蘇日娜被塌下來的石柱砸中了,腦袋開花……那畫麵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可眼前這個“蘇日娜”,手腕上那道月牙形的舊疤不見了,那是去年她滾下山崖時留下的。
“喝了解毒。”蘇日娜聲音平得像沒感情,手裏的木勺輕輕敲著碗沿,發出單調的“咚咚”聲。
李正把碗湊到嘴邊,眼角餘光掃到黑鷹正悄沒聲地往“蘇日娜”身後蹭,那塊燧石被他捏在手裏,邊緣磨得賊亮,像把小刀。
湯藥有股子苦味,還有點淡淡的鐵鏽夾著狼膽汁的腥氣。
這味兒……李正心裏咯噔一下,三天前在祭壇,喂他喝的就是這玩意兒,喝完他就開始不對勁,看什麼都像隔著層毛玻璃。
他假裝喝了一口,把藥湯含在嘴裏沒咽。
說時遲那時快,黑鷹猛地躥了上去!
他蒲扇大的手掌死死卡住“蘇日娜”的脖子,另一隻手裏的燧石尖角抵在她頸側大動脈上。手臂上青筋暴起,從肩膀一路虯結到指尖。
“老子在祭壇親眼看你斷氣的!”黑鷹嗓子啞得像破鑼,“你他媽腦袋都碎了!腦漿子淌了一地!”
“蘇日娜”的臉猛地扭曲起來,皮膚底下爬滿了蛛網似的藍紫色血管。
眼眶裏滲出黑色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地毯上發出“滋啦”的腐蝕聲。
她笑了,笑聲尖利得不像是人發出來的:“你們……真覺得……能逃?”
話音剛落,整個氈房開始劇烈搖晃,房頂的毛氈劈裏啪啦往下掉。
外麵的藍天白雲像塊破布,猛地被撕開一道大口子,露出後麵黑洞洞的虛空。遠處的草地、牧民、牛羊,都開始模糊、扭曲,像是被什麼東西強行抹掉。
“操!還真是幻境!”黑鷹一腳把變形的“蘇日娜”踹飛,拽起李正就往外衝。
氈房的四壁像蠟燭一樣開始融化、塌陷,地麵裂開一道道深不見底的縫隙。
就在這時,半空中懸浮的那些銅鏡碎片突然瘋狂旋轉起來,聚合成一個漩渦狀的通道。
鏡麵裏飛快閃過祭壇、巖漿、青銅鎖鏈的畫麵,碎片之間的縫隙透出刺眼的金紅色光芒。
“那邊!是出口!”李正死死抓住黑鷹腰間的皮帶,拖著他朝鏡子漩渦撲過去。
身後傳來“蘇日娜”那非人的、帶著無盡惡意的笑聲:“逃不掉的……”
氈房轟然坍塌。
兩人縱身躍入鏡麵漩渦。
一股透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全身,李正感覺自己像塊麵團,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撕扯、拉長、碾碎,然後又胡亂地拚湊起來。
腦子裏無數畫麵炸開——狼神山崩塌,祭壇石縫裏往外滲血,三眼魔狼仰天咆哮,還有蘇日娜……臨死前那個帶著解脫的微笑……
“砰——”
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頭上,李正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他晃了晃腦袋,掙紮著爬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巨大的圓形祭壇中央。
祭壇邊緣,豎著三十七根一人多高的青銅柱子,上麵密密麻麻刻滿了猙獰的狼頭圖案。
更瘮人的是,祭壇四周,堆滿了白骨,一層疊一層,怕不是有成百上千具。
有人骨,有狼骨,還有些奇形怪狀、根本認不出來的骨頭架子。
骨頭上爬滿了暗紅色的苔蘚,在周圍陰沉的光線下,泛著點點詭異的綠光。
“我操……這他媽什麼鬼地方?”黑鷹趴在旁邊,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左邊胳膊蹭掉了一大塊皮,露出底下鮮紅的肌肉。
李正剛張嘴想說話,右臂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他猛地撕開衣袖,隻見小臂的皮膚下麵,爬滿了金紅色的紋路,像是有火焰在血管裏燒!
那些紋路組成了一個極其複雜的圖案,跟當初在狼神山那扇石門上看到的符文,一模一樣!
“老李,你胳膊……”黑鷹的聲音都在抖。
李正還沒來得及迴應,祭壇正中央,毫無征兆地升起一團濃鬱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