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售員臉上的熱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卻下去，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輕視。
也是，這年頭真正買得起桑塔納的主兒，哪個不是派頭十足？
眼前這人穿著普通，雖然看著精明，但也不像能隨手掏出二十多萬的樣子。
“那您再看看旁邊這些？”銷售員指了指旁邊幾輛價格稍低的國產車和幾輛半舊的貨車，語氣淡了不少。
張韜的目光落在一輛半舊的解放卡車上。
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價格應該不高，剛好可以解決書店拉貨的問題。
他正想上前仔細看看那輛貨車。
“喲，我當是誰呢？”
一個尖酸刻薄，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聲音，突兀地從旁邊傳來。
“弄了張破貨車票，就想到這兒來看桑塔納了？怎麼，買不起啊？”
這聲音……極其熟悉！
張韜猛地皺緊眉頭，心頭湧上一股厭惡感。
他緩緩轉過身。
隻見不遠處，周林正雙手插兜，一臉譏諷地看著他。
而在周林身邊，巧笑倩兮地挽著他胳膊的，赫然是林愛玲！
周林？林愛玲？！
張韜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一股子惡心感直衝腦門。
王野那家夥明明提過，林愛玲是被“送”給他的。
當時張韜下意識以為是周林的手筆，畢竟這兩人之前就勾搭在一起。
可現在……林愛玲怎麼還跟周林如此親密？
難不成，把她送到王野床上的另有其人？
或者，王野根本就在撒謊？
一瞬間，張韜心思電轉，看向林愛玲的目光多了幾分玩味和審視。
林愛玲也沒料到會在這兒撞見張韜，尤其是在這種她挽著周林，而張韜明顯是“買不起”車的情況下。
她臉頰微紅，眼神閃爍，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尷尬和心虛，下意識地想把胳膊從周林臂彎裏抽出來，卻被周林更緊地攥住了。
“怎麼？戳到你痛處了？”周林見張韜看來，臉上的譏諷更盛，“沒錢就別學人家老板來逛汽車市場，丟人現眼！”
張韜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最終落在周林那張寫滿“小人得誌”的臉上。
“是啊，我暫時是買不起，”張韜坦然承認，隨即話鋒一轉，帶著毫不掩飾的挑釁，“不過，我買不起，你就買得起？”
他特意加重了“你”字的發音，眼神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
激將法！對付周林這種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家夥，這招最好用！
果然，周林被張韜那輕飄飄的語氣和眼神刺激得夠嗆，尤其是在林愛玲麵前，他感覺自己剛建立起來的威風瞬間被戳破了。
“放屁！老子怎麼買不起？！”周林梗著脖子，幾乎是吼出來的，“一輛破桑塔納而已，二十多萬，灑灑水啦！”
他唾沫橫飛，仿佛那二十多萬真是口袋裏的零錢。
張韜樂了，攤開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哦？是嗎？那周老板豪氣！來，掏錢吧！讓大家開開眼，看看周老板是怎麼‘灑灑水’買桑塔納的。”
他頓了頓，眼神驟然變冷：“要是掏不出錢，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對著我指手畫腳——”
“你不配！”
最後三個字，如同冰錐，狠狠紮進周林的心窩。
周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兜裏有多少錢自己清楚，哪裏夠買桑塔納的！
林愛玲在張韜手上吃過不止一次虧，深知這家夥嘴皮子厲害，而且說到做到。
她看周林這架勢是真的要被架上去了，趕緊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壓低聲音急促地勸阻。
“周哥！別跟他強！程哥才給了五萬塊！是讓你買廠裏那輛拉貨的舊解放！不是買這個的！”
兩人嘀嘀咕咕，聲音壓得雖低，但在這相對安靜的展廳裏，還是被耳尖的張韜聽了個大概。
五萬？買貨車？
張韜心裏頓時有了底，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故意拔高了音量，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
“喲？我聽錯了嗎？怎麼好像有人說隻帶了五萬塊？還是程哥給的？周大老板，程哥那邊是不是……資金有點緊張啊？五萬塊就想拿下桑塔納？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吧！”
這話一出，周圍幾個看熱鬧的銷售員和顧客都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目光在周林和張韜之間來迴逡巡。
周林的臉徹底漲成了豬肝色！
被張韜當眾揭穿，還扯上了他哥周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猛地甩開林愛玲的手，色厲內荏地吼道：“誰他媽說我隻有五萬？！老子今天就是……就是沒帶那麼多現金！怎麼了？！”
他眼珠一轉，指著旁邊的銷售員，強撐著氣勢：“你！去！給我開票！我哥是周程！市裏最大的書店就是我們家的！這車我今天買了！先記我哥賬上！迴頭讓他給你送錢來！”
他把“周程”兩個字咬得極重，試圖用哥哥的名頭鎮住場子。
那銷售員一愣，看向周林的眼神也變了。
周程的名號在市裏還是相當響亮的，尤其是他們這些做生意的。
雖然讓賒賬買二十多萬的車風險很大，但萬一是真的呢？
銷售員猶豫了一下，趕緊陪著笑臉：“原來是周老板的弟弟，失敬失敬！這……這賒賬的事，我得跟我們經理請示一下……”
“請示個屁！我哥的名字還不夠擔保嗎？！”周林不耐煩地打斷，從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拍在櫃臺上，“這是我哥的電話！不信你自己打！今天這車，老子開定了！”
銷售員看著那名片，又看看氣勢洶洶的周林，再看看旁邊一臉看好戲的張韜，最終一咬牙：“行！周少！您稍等，我這就給您辦手續！”
幾分鍾後，在一眾複雜的目光中，周林簽下了一張金額高達二十多萬的欠條，拿到了桑塔納的鑰匙。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前，還不忘搖下車窗，衝著張韜投去一個自以為得意的眼神，重重哼了一聲，這才一腳油門，帶著同樣臉色複雜的林愛玲，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