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nèi)陰暗潮濕,燭火明滅,雖是夏日,但依然森冷。
朱瀾後背上被拐杖擊打的地方疼痛難忍,她忍著疼,根本不流淚。
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
眼淚,是流給心疼自己的人看的。
當(dāng)你身陷囹圄,當(dāng)你踟躇孤苦,當(dāng)你無能為力之際,也要做最後的努力。既然已經(jīng)受了那麼多苦,為何不再堅持一下,說不定下一步就能看到天日了呢。
所以,她得自救。
祠堂的大門從外頭鎖死,也沒有門窗,朱瀾在這裏跪過很多次,她很熟悉。現(xiàn)在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開門,從外頭射進來幾線日光,光線較弱,已是下午。
是來送飯的婆子。
朱瀾毫不猶豫,打暈了婆子,跑了出去。
臨走還不忘記關(guān)好祠堂大門。
父母和離之後,她就沒見過父親朱淳。
但是和離之前,父母恩愛,父親很疼愛她們姐妹,尤其是自己。
父親會幫她的。
祖母也很疼愛父親,祖母會聽父親的話的。
朱瀾跑得很快,不多時就到了公主府。
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鎮(zhèn)定了一下,拿出來一塊碎銀子遞給門房:“這位大哥,煩請駙馬出來一下,我是駙馬的女兒朱瀾。”
門房一聽這話,不敢收朱瀾的銀子:“姑娘請稍等。”
朱瀾等了很久,久到她以為朱淳已經(jīng)死了。
大門開了,一字排開出來七八個家丁和婆子,簇擁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俊美男子,站在大門內(nèi)。
臺階下,朱瀾抬頭看去。
正是朱淳。
他麵色蒼白,然而這蒼白不遮掩他的俊美。幾年未見,他依舊風(fēng)流倜儻,一雙眼睛不悲不喜,平靜地看著朱瀾。
“父親。”
朱瀾幾乎要哭起來。
朱淳微微擺手,嗓音略微沙啞:“找我何事?”
隻不過,他眼神一眨不眨看著朱瀾,把她全身都打量了一遍,連發(fā)髻都沒放過。當(dāng)他看到朱瀾發(fā)紅的眼睛,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朱瀾慢慢給朱淳跪下:“父親,瀾兒有一事相求。”
“說。”
嗓音冰涼,不僅冷漠,還非常淡漠。
朱瀾的心涼了一半。
但是,她還是鼓足勇氣:“父親,孩兒的未婚夫婿遇到他的青梅竹馬,逼孩兒降妻為妾,孩兒不從,要退婚。奈何祖母反對。父親,孩兒寧死也不做妾。孩兒要退婚。還請父親替孩兒做主。”
朱淳麵無表情,眼神似乎很空洞。但他藏在袖中的手,卻悄然攥緊:“哦,為父幫不上忙。這件事還是聽你祖母的吧。”
“天色已晚,你迴吧。”
說完,毅然轉(zhuǎn)身,他身後的一大群家丁、婆子唿啦啦跟隨他而去,大門也隨即關(guān)上。
仿佛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朱瀾緩緩站起來,一滴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父親,你別怪女兒將來不認你做父親。”
她無助地喊了一句,癟了癟嘴,再也忍不住,垂頭,任憑淚水無聲墜落。
父親幫不上忙,母親那邊自然也幫不上了。
母親,在尼姑庵帶發(fā)修行。
而外祖父,更加不能打擾他老人家。
朱瀾靠在公主府外的大樹上,她無處可去,隻能迴朱家。
迴到朱家,朱老夫人勃然大怒:“朱瀾,你能耐了,祠堂都關(guān)不住你。好啊,朱家看來留不住你了。”
“這幾日你就好好在朱家,待嫁。”
“來人,把她給我捆起來,不許吃東西。”
。。。
冽王府。
薛從儉扔掉毛筆,捏了捏眉心。
金吾衛(wèi)的事情不多,對於他這等精力充沛的人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她依舊沒來找自己幫忙。
她被鄭伯翰蒙騙,被朱老夫人毆打,被關(guān)祠堂。
去公主府被冷待。
在公主府門前,哭泣。
他閉上眼睛,那個跪在公主府前麵哭泣的背影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
她是如此的倔強,如此的堅強。
是個好姑娘。
但是她記性不好,忘了自己。
那一年,他帶人迴京述職,離開京城時突然遇到黑衣刺客。這群刺客功夫超強,殺光了他的侍衛(wèi),他也身受重傷,隻身逃到深山中一處廟宇外,藏身在腐爛的樹葉下延口殘喘。
如果有人過來給他一刀,他必死無疑。
恍惚間有人扒開落葉,一雙明若秋水的眼眸看著他:“喂,這裏不安全,趕緊跟我來。”
那是一個十來歲的垂髫少女。她扶著他,扒開一個狗洞,從狗洞爬進寺廟,給他水喝,給他饅頭吃,還給他偷了藥。
他得知她是李公的外孫女,在這裏陪伴獨居的母親。
“我父親叫朱淳,被當(dāng)今新安公主看中,逼著我父母和離,我母傷心,在這裏帶發(fā)修行。天下還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搶人家的夫君,害我母傷心,害我無家可歸。這等皇族,簡直豬狗不如。”
小姑娘說著,靠在他肩頭偷偷流淚。
他半年前從邊疆迴到京城,得知她以未嫁之身入鄭家伺候老夫人,整個京城都在讚歎她孝順。他還頗為安慰,雖然那種安慰中,帶著濃鬱的失落。
他還是迴來晚了。
那個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的小姑娘,已經(jīng)要嫁人了。
他調(diào)查了一下鄭伯翰,得知他在梅州縣為官,出手大方得很,救濟災(zāi)民廣獲讚譽,還想著鄭伯翰勉強配得上朱瀾。
但是鄭伯翰從梅州縣帶迴來楊尚心,要娶楊尚心為妻。他收到消息,正要想個法子除掉楊尚心,他不允許任何人毀了自己恩人的幸福。
那日,他見到了那個小姑娘。
他站在三樓的樓梯上,第一次見到了長大後的她。
雪花肌,星眸眼,櫻花唇。
腰肢纖細,然而不掩挺拔。
他的心就不受控製一樣,漏跳了一拍。
想到這兒,冽王微微一笑,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可疑的紅潤。
這就是他的那個小姑娘。
她指著鄭伯翰,怒罵他無恥,字字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如同仙樂。
而那個鄭伯翰竟然抓住她的手腕,於是他上前一步,把小姑娘擋在身後。
她看著挺拔,然而和自己一比,是小小的一隻。
也不知道這幾年是怎麼過來的,都吃不飽飯嗎?
聽到朱瀾說要退親,他穩(wěn)如老狗的處男之心竟然蕩漾了一下,頗為高興。
她不來找,自己就主動幫。
又如何?
任何人都不能惹小姑娘不開心。就是新安公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