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深情的曼姐,深情到足以將我整個人融化,深情到令我難以承受,以至於我慌亂地挪開了她的注視。
“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周塵。”我略微喘著氣說道,“周塵不長我這樣的。”
曼姐並沒有因為我這話而灰心,她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我,似乎就認定了我一定是周塵。
所以她還是依然說著,“你一定是周塵,你的眼神沒有變過,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聽到這話,我的鼻子莫名有些發酸,有一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
尤其曼姐的手,在我臉上輕輕地撫摸著,這種溫柔,更是令我難以自拔。
不過我還是搖頭否認了,我甚至還退後兩步,拉開了和她的劇情。
同時我的腦海快速運轉,想好了向曼姐解釋的措辭。
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真不是周塵。”
“你撒謊!”曼姐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你不是周塵,為什麼會喊我曼姐,為什麼會這樣不顧一切地來救我?!”
同樣的話,她說了第二遍,情緒明顯激動了許多。
我沉默了一下,隻能說道:“其實,我是周塵的好朋友,我叫陳煥新,是他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所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才願意來救你的。”
說罷,我輕歎一聲,輕聲地說道:“曼姐,你是真的認錯人了。”
曼姐聽到這話,瞳孔猛然放大,原本臉上的激動和高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成了驚愕,再轉變為失望,暗淡,痛苦,最後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緩緩地從她的眼角流下。
我不忍心看到她這個樣子,隻能轉過臉去,同時心裏也是說不出的難過。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從來都沒有真正甩掉我的懦弱本性,它隻是變得更加地隱晦,接近透明,一直隱藏在我的內心深處,某個我找不到的地方,生根發芽,到了某一個時刻,再兇猛地占據我的身心。
我曾經知道如何去戰勝懦弱,為此我付出了不少代價,如今,懦弱再次出現時,我卻束手無策,甚至我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隻能不斷地在心裏說服自己,哪怕那些理由從邏輯上來說是那麼地沒有說服力。而我竟神奇地相信了!
曼姐低著頭,一直沉默著,任憑著天色繼續變晚,直到從傍晚徹底退化為黑暗,她才緩緩地轉過頭去,擦拭著自己的眼淚,伴隨著壓抑的啜泣,過了一會兒迴過頭來,望著我,雙手合十地說道:“抱歉陳施主,是貧尼失禮了。”
隻是那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就馬上從剛才情感充沛,擁有七情六欲的曼姐,重新成為了那個不食人間煙火,超凡脫俗,悲天憫人的靜慧法師。
我嘴巴微張,輕輕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或許,這個結果無論對曼姐,還是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更好的結果吧?
我也雙手合十,對她輕輕點頭,禮貌地說道:“沒有的,曼姐你一點都沒有失禮,相信周塵知道你還這麼牽掛著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句話令曼姐再次產生了觸動,她的目光在快速地變化,原本已經平和冷淡的臉,又開始萌芽出情感,浮現起思念和關心,以及難以隱藏的振奮。
“周塵他在哪裏?他這些年來過得還好嗎?”
曼姐抬起頭來,目光略帶急切和緊張地望著我,想從我這裏得到關於周塵的消息。
站在曼姐的麵前,我完全能夠深刻地感受到此時曼姐的心境,以及她對我的掛念,這種感覺令我難以形容,我既開心,又難過,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迴答她了。
而曼姐看到我沉默著,半天都沒有說話,她眼裏的色彩在逐漸地暗淡,最後輕歎了一聲,無比低落地說道:“是了,我給他帶來了如此災厄,害得他背井離鄉,成為了無法活在陽光下的通緝犯,他肯定恨透我了。都怪我,都怪我啊……”
“不!”
我激動地說出來,激烈地搖頭,“並不是這樣的!曼姐,我……的好朋友周塵,他從來沒有怪過你,更不會恨你的!三年前的那一切,是他自願去做的,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他隻恨,隻恨沒能將壞人徹底殺死!”
曼姐一臉愕然地望著我,她似乎無法理解我此時的激動,畢竟我不是周塵,而是一個叫陳煥新的外人,就算陳煥新是周塵的好朋友,但是這個社會,連有血緣關係的都會反目呢,朋友再好,能好到哪裏去?
或者更加切確來說,朋友再好,又怎能感同身受?現在世人冷漠,都在主張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否則就是多管閑事,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再退一萬步說,哪怕周塵和陳煥新的關係真有那麼好,陳煥新不是當事人,又何至於此?所以曼姐才會感到驚訝吧。
“真的嗎?周塵真的沒有怪我嗎?他真的沒有,恨我嗎?”曼姐說話語氣在輕輕顫抖著,眼睛也迅速紅了起來,充滿了驚喜和激動,這句話對她來說很重要。
而我也由此有了一個明悟,曼姐選擇出家的原因,竟是怕被我責怪,又或者說,她是用這種方式來救贖,來逃避?
我不清楚,不敢確認,但我的確出現了強烈的內疚。
“是真的!”
作為陳煥新的我,用力地點頭,以百分百肯定的態度來告訴曼姐,這是真的,周塵的確沒有怪過曼姐,也沒有恨過曼姐。
曼姐喜極而泣,她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淚奪眶而出,轉過身去,肩膀在顫抖著,壓製著哭泣的幅度。
我的鼻腔泛起一陣酸楚,眼眶也不由得濕潤起來。內心的懊悔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我早該在兩年前就將這一切告訴曼姐,那樣或許就能減輕她所承受的痛苦,讓她少受些煎熬。
大概哭了有三分鍾,曼姐才逐漸地停息,恢複到平靜的狀態,她又窸窸窣窣地擦了眼淚,整理好了她的儀容,才又重新迴過頭來,對我雙手合十地說道:“抱歉,陳施主,讓你見笑了。”
我擺手道:“沒有沒有,你這是喜極而泣,哭出來就好了,以後不要再憋在心裏了。”
曼姐雙手合十,垂下眼簾,輕輕歎息,“貧尼兩載青燈苦修,妄生我慢以為證得菩提,哪知仍滯色相煩惱。晨昏課誦未離顛倒妄想,實負佛祖慈悲。”
我聽到這話,也有些感慨,曾幾何時我也認為曼姐已經真正做到了超凡脫俗,斬斷了三千煩惱,皈依佛門,為此,我還一度難過痛苦了好久。
如今看來,曼姐並沒有真正脫離紅塵,她還是有迴歸希望的!我為此感到真心的高興。
於是我馬上趁機說出了心裏話:“曼姐,既然你的心結已解,不妨退出佛門,迴歸紅塵,重新當迴劉曼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