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驚覺卻在旁無辜地攤了攤手,意思是:你家主君動怒,與生病無關。
東明還要再勸:「可陛下照顧了主君好多天,陛下還說……」
「你休再提他!」
東明隻得閉了嘴,不敢再多問,而後老老實實地收拾了梅硯的幾冊書,搬迴了臒仙榭。
一般折騰,梅硯有些疲,躺在床上咳了起來。
這次的事兒,他越想越生氣。
從前他任太子少傅,雖說有些動機不純,但自問是真的把宋瀾當成皇帝在教,古往今來明君之道,史書典籍聖主之為,他都一一教給了宋瀾。
他說:君為聖主,不可不心懷萬民,親賢臣,謙躬身,表良義,齊萬物,昭萬世之德,彰盛世之要。
年少的宋瀾一臉乖覺,鄭重地點頭,說:少傅所授,本宮都記下了,日後行事,必不敢戕害他人,以全明主之德。
那時的情形仿佛還就在眼前,可這才幾年,在自己麵前信誓旦旦說著將來要做一個盛世明主的少年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怎麼能為了遮掩他們之間的私情,逼死諫言的朝臣?
殺伐果斷,暴虐無常。
梅硯眼眶發酸,他怎麼能是自己教出來的那個姣好少年。
——
那言官的死鬧得的確有些大,梅硯的事情是沒人再提了,卻又有朝臣抓住那言官的死不放,就連孟顏淵都上了兩份摺子。
宋瀾忙著照顧梅硯,沒心情處理此事,便將摺子原封不動發了迴去,誰料惹惱了孟顏淵等人,這天早朝的時候便被他們絆住了腳,一幫人在瑤光殿吵吵嚷嚷直到中午。
宋瀾被吵得頭疼,心裏又掛念著梅硯的病,斬斷他們:「說了一上午,諸卿都歇歇吧,說到底那言官是自己撞死的,又不是朕勒令他死的,你們說了朕這許多不是,朕都覺得冤枉。」
有人跪著,咬牙切齒:「李大人要撞柱子的時候,陛下攔也未攔,他哪裏還敢不就死!這是君要臣死啊!」
宋瀾歪了歪頭,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困惑:「說話的是哪一位?」
「臣大理司直蔡華敬。」
「哦。」宋瀾瞇眼,「蔡卿的意思是,朕的臣子不想活了,朕就得哭著喊著求他不要死,朕若是不求,便是朕把人逼死的?朕沒記錯的話,蔡卿是天順七年科考入仕的,先在中書省做主書,又任四門博士,後因巴結上司被貶謫淮陽,朕登基以後才又升任京官,幾番周折,任大理司直,這從六品的官做著不容易吧?蔡卿,年紀大了可以糊塗,但話不能亂說。」
……
吵嚷的聲音默下去,蔡華敬的臉瞬間青了,他人不張揚名不顯貴,宋瀾才登基一年,能把他的臉認住就算不錯,誰知他不隻認得臉記得名,連他是哪一年參加的科考,哪一年調任了官職都記得清清楚楚。可見宋瀾剛才問他名字並不是真的在問,而是有意敲打。
先前還指著宋瀾的鼻子罵他昏庸無能的那些人再不敢開口了。
孟顏淵一直在邊上看著,眼見諸臣被宋瀾兩句話嚇住了,心中頓感不快,他瞪了蔡華敬一眼,道:「陛下,縱使蔡司直說的有失偏頗,但有言官撞死是真,言官所議之事,也未必是假。」
左相就是左相,一句話就又把梅硯的事提起來。
旁的事宋瀾有心與他們周旋,梅硯的事卻是他不可讓步之處,宋瀾當即拂袖:「左相,朕是留少傅在宮裏養病,前些時候你還進宮見過少傅,多封奏摺的折批也由少傅經手,你覺得那些言官說的不是無稽之談?」
這話其實扯了謊,但宋瀾鐵了心要護住梅硯的麵子,竟是字字鏗鏘。
見孟顏淵一時語塞,宋瀾又道:「既是無稽之談,那言官也該受些教訓,梅景懷是朕的少傅,天子師長,再有人敢胡亂編排,朕絕不輕饒。」
宋瀾斥了眾朝臣,散朝之際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昨天死的那個言官,叫李詹吧?人死在朕的朝堂上,朕總得給個撫恤,沈卿,查一查他的履曆,算算該補多少銀子,明日早朝奏上來。」
吏部尚書沈蔚恭恭敬敬應了。
眾人看著宋瀾走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了想那個言官李詹,心裏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第14章 螻蟻
朝堂上的事,宋瀾像是心裏有數,並不著急。
他剛出了瑤光殿,廖華就一臉著急地尋過來:「陛下,梅少傅醒了。」
「當真?」
宋瀾心裏歡喜,便要趕著去昭陽宮看望,卻見廖華有些欲言又止。
宋瀾頓足:「廖華,你這一句話說不完要拆成八句說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廖華再不敢支支吾吾,忙道:「卑職不敢,梅少傅是醒了,但不知什麼原因,好像生了些氣,不肯留在昭陽宮,讓東明收拾東西搬迴了臒仙榭。」
「哦?」宋瀾有些不解,「誰惹他生氣了,段紙屏麼?」
「南詔世子一同去了臒仙榭,盯著宮人熬完了藥才出的宮,應該不是世子。」
宋瀾越發不解:「那能是哪個不長眼的。」
不長眼的宋瀾帶著滿肚子疑惑跋涉到了臒仙榭門口,卻破天荒地被東明攔住了。
東明恭恭敬敬:「陛下,我家主君說他身體不適,已經睡下了。」
「少傅身體不適,朕才來探望,小東明,你怎麼迴事?」
東明鼓足勇氣,無視宋瀾充滿震懾性的目光,一本正經:「我家主君說,他不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