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蔚手裏的奏疏他都不曾看過一眼,說起這事來卻如此清楚明了,自然是早就心裏有數(shù),一眾朝臣忍不住咂舌,想起那言官撞死時的場景,又想起昨日宋瀾退朝時說的那番話,不由地暗暗心驚。
他們終究還是小瞧了這個年輕的帝王。
宋瀾冷眼將眾人的反應收入眼裏,又漫不經(jīng)心問:「沈卿,李詹身後的人可查到了?」
沈蔚點點頭,恭答:「迴陛下,查到了,乃是安平伯爵府收了李詹的銀子,暗中打點了去歲科考的官員,沒讓他們查李詹的身份文牒,又買通了考場上的兩個監(jiān)考,助他通過了科考!
安平伯是從前上柱國徐玉璋的外甥。這一家從前沒摻和徐玉璋的事,徐家敗落時便躲過一劫,宋瀾登基以後雖給他們留了爵位,卻罷了他們家的官,不想他們還能插手科考的事。
事已至此,眾人便陡然明白了,原來這叫李詹的言官的的確確是死有餘辜,他們這位殺伐果斷的皇帝陛下並沒有枉顧人命。
但這事仍然讓人覺得蹊蹺,靜了片刻便有朝臣問:「這安平伯竟然是有野心的,隻是那李詹並非是個有才學的人,即便讓這人入了朝堂,也興不起什麼風浪,不還是一頭撞死在了這大殿上?這安平伯費了這麼大功夫,圖什麼?」
宋瀾看了一旁沉默的孟顏淵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收迴目光。
「圖什麼?」
帝王起身,頭上的珠冕映在晨光下,璀璨奪目。
「諸卿昨日還指著朕的鼻子罵朕是個昏君,這會兒就忘了?」
那安平伯將李詹的履曆遮掩得很好,事情又過去許多年,若非沈蔚這般有能耐的人絕查不出來。先前那李詹死諫宋瀾與梅硯一事,後來宋瀾放任人撞死了,一眾朝臣便開始指責宋瀾的不是。
死了一個李詹沒什麼要緊,能宋瀾身上抹黑便行了,他才登基一年多,根基不穩(wěn),這樣的黑抹不上幾次就完了。
這一次,徹底沒人敢置喙了。
宋瀾懶得搭理那安平伯一家,將事情交給了沈蔚和大理寺嚴辦,就這樣散了朝。
這兩日的太陽似乎都很毒辣,宋瀾從瑤光殿出來,在日頭底下瞇起眼。
確如梅硯先前所說,徐玉璋雖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隱患不是一般的多,那多年默不作聲的安平伯隻是其中一個,而像李詹一般的螻蟻之輩,不知還藏了多少。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他其實後怕極了。
他做太子的時候被先帝看得太緊,可用之人少之又少,雖在梅硯的助力下稍稍培養(yǎng)了些勢力,但那遠不夠他順利登基。
若不是先帝死得突然,他實則應該多等幾年的。
第15章 梅子黃時雨
昭陽宮裏,窗臺上的石榴花已經(jīng)蔫了。
宋瀾興味索然地將那些蔫了的花一朵一朵摘下來扔到盆土裏,心裏暗暗算著日子,距離上一次與梅硯吵架,已經(jīng)又過去了四日,他本想著隻要梅硯知道了李詹不是死有餘辜,定然會心懷歉意來與自己和解的。
可這般冷了四天,臒仙榭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宋瀾起先以為梅硯的病又厲害了,派廖華去打探,卻被告知梅硯的病的的確確已經(jīng)大好了。
宋瀾又問是不是梅硯還不知道李詹和安平伯的事,可這些事情東明那個小傻子並不懂,廖華便問不出來了。
宋瀾心裏著急,總不好真的要他跑去哄梅硯吧?這事兒怎麼說也不是自己的過錯。
不能慣著。
可……
那石榴花被揪禿了,宋瀾下定決心,剛要開口喚廖華,就聽見廖華已經(jīng)先一步在外頭喚自己。
宋瀾讓了人進來,「朕正要找你呢,朕想了想,少傅多半是還病著,朕不如去探望一下!
他這般說,自然是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的。
廖華臉色卻不太好,似乎沒聽懂宋瀾的意思,也沒接宋瀾的話,隻咽了咽口水,道:「陛下不如容後再去吧!
「怎麼?」
「卑職有事要向陛下稟報!
是幾個月前被宋瀾派去錢塘的人傳了消息迴來。
廖華竭力迴憶探子的話:「那梅毓甚少出門,陛下派去的人足足等了半個月,才見人出門買了些紙墨,瞧那模樣,倒真與梅少傅有些像。他們不敢驚擾,怕會打草驚蛇,隻敢在梅家附近盤問,可街坊四鄰並不清楚梅家的事,隻說這家之前有位姓唐的夫人,卻也早就在八年前過世了!
宋瀾心裏一揪,默默掐算,今年恰是梅硯來盛京城的第八年,這樣說來,那位唐夫人很有可能是梅硯的母親。
「你接著說。」
廖華喘了口氣:「手下人一直等到了清明,梅毓再次出門了,這次去的卻是錢塘浮山,是去祭祖的。」
宋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祭拜的是誰?」
「他父親叫做梅成儒,祖父,叫做梅時庸!
梅時庸,梅時庸,梅時庸——
宋瀾覺得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把銼刀,刮擦這他一年多來壘築的冰牆,在那牆上剜出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牆就要倒了。
太耳熟了,他一定聽過,他一定知道。
宋瀾撫了撫自己脹痛的額穴,琢磨著說:「去叫陸延生進宮來,即刻就去!
這個時辰,陸延生還在國子監(jiān)講學,見著廖華騎馬過來,就知道是有什麼要緊事,他不敢耽擱,朝服都沒換就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