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宋瀾拚命地衝著梅毓眨眼睛,神情就像是在說:兄長你看到了吧,少傅他就是這麼一走了之不管不顧無情無義的。
梅毓的臉色難以言明,也跟著退了出去。
初秋的太陽不算熾熱,金輝色的陽光灑在皇城簷角,琉璃瓦上泛出醉人的光澤。這千秋萬代的巍巍高閣,永遠不會因為時節的變化而生出半分衰頹。
梅硯正在朝華門外等著兄長,車夫將馬車停在一旁,東明亦陪同在側。
看到梅毓出來,東明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可謂瞠目結舌:「大……大公子?真是大公子!」
梅毓無視立在馬車邊上恭恭敬敬的梅硯,而是笑著看向東明:「小東明?你都長這麼大了。」
東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嘻嘻笑著:「大公子您說的,這都多少年了。」
「是啊,這都多少年了。」
梅硯帶著東明來盛京的時候,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如今都是朝中二品大員了。
「兄長……」
梅硯對自己的兄長是真的有些懼怕,當年他們的母親唐尺素過世,他就帶著東明離開了錢塘,入仕之舉有違梅時庸的遺願,梅硯當時也不曾與兄長辭行。
換句話說,他是偷著跑的。
梅毓自始至終沒看他,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而後撩袍就上了馬車。
「迴去說吧。」
作者有話說:
梅硯。
吉慶十七年生人。
天順五年,十一歲,家遭變故,遷居錢塘。
天順十一年,十八歲,中狀元,任吏部尚書左司郎中。
天順十三年,十九歲,升任國子監祭酒。
天順十四年,二十歲,升任太子少傅。
潤興二年,二十六歲,加封光祿大夫。
未完待續。
第25章 紅燭淚
少傅府。
夜色方濃。
梅毓已經換下白天穿的那身華服, 隻一身青色紗衣攏著,墨發隨意束了,一副溫蘭之姿, 正在屋裏端詳一副字畫。
不多時,梅硯入內。
「兄長。」
梅毓沒迴頭,卻還是應了一聲, 順帶將手裏的字幅展開, 溫言問:「你還記得這幅字麼?」
梅硯掃了一眼,稱是, 說完又覺得不妥,幹脆撩開衣袍在兄長身後跪下,麵朝著那幅字。
——那是他們的祖父梅時庸生前所書。
清風拂袖去, 朝臣殿上死。
筆端蒼勁有力,龍蛇走馬,氣壯山河,乃是梅時庸的絕筆。
梅毓將那字幅的一端用鎮紙壓了, 另一端順著桌案展開, 就陳在梅硯麵前。他迴過身來, 麵容淺淡,瞧不出喜怒, 隻看向跪著的梅硯。
「你既還記得這是祖父的字, 那我便有話問你。」
「是。」
「祖父與父親告誡後人,梅家子嗣不可再入朝為官, 你當初為何不遵遺訓, 入這仕途?」
梅硯沉了一會兒, 如實作答:「原是為了給祖父和父親平冤。」
「原是?那後來呢?」
「後任太子少傅, 見陛下幼時艱難, 我心中不忍。」
「那陛下登基之後為何不返鄉,你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
梅硯忽地哽住了,不知該答什麼。
他雖被宋瀾軟禁一年有餘,但誤會解開之後宋瀾就還了他自由,可他還是沒有走,還跑到昭陽宮裏照料了那個人足足一個月。
梅毓見他如此,麵上終於微微生出些惱怒,「既如此,你就在此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我。」
「……是。」
梅毓言罷轉身出門,不知為什麼,腳步比之平時,竟快了些許。
梅硯一直跪著,並未起身。
已是初秋,天氣寒涼,夜裏有絲絲寒意從冷冰冰的地磚縫裏席捲上來,侵入到梅硯的腿骨之間,如針刺,如冰寒。
跪得久了,膝蓋便生疼。
梅硯不由地想起了宋瀾,當初他為了替自己求藥,跪在三生觀殿前的青石板路上哭求三日夜,風雪連天,他滿身是傷,那時候,又該有多痛?
時過多年,每至陰雨夜,宋瀾的膝蓋還是會疼得走不了路。
如今改朝換代,舊臣為避當年的風波,大多告老還鄉,朝中新貴迭生,當年的那些舊事,幾乎已經無人知曉。言閃婷
人們都道宋瀾有腿疾,有人猜是曾經狩獵時摔傷的,有人猜是曾經受了責備跪壞的,甚至有人說那是生來頑疾……
沒人知道那是天順十八年的風雪夜,還是皇太子的宋瀾為了替自己的少傅求藥,拖著身上六十道杖傷,跪了足足三日夜。
少年的哭求打動了上玄真人,求得了起死迴生的仙丹,救迴了梅硯的命。
卻跪壞了一雙腿……
這些事情,世人鮮有知道,他卻永遠記得自己被那杯牽機酒折磨的五髒抽搐的時候,那孩子捧著丹藥踉踉蹌蹌地跑進來。
「少傅,你不要死……」
「本宮不許你死。」
他活了下來,在飲了牽機酒後,在被先帝賜死後,在那個孩子肝腸寸斷後。
後來宋瀾曾經問過梅硯很多次: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逼死了朕的君父?
梅硯從沒答過,但其實,這並不是沒有原因。
那時候距離梅時庸蒙冤身死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梅硯不是個急性子的人,報仇這種事情,大可以慢慢來,就如同他可以用五年的時光,去收集徐玉璋的罪證,然後一招製敵,讓先帝明明知道徐玉璋的死是他蓄意而為,但也保不住徐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