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硯愕然,他自問這些年已經見識過了宋瀾死纏爛打的本事,一時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宋瀾更纏人的人。
「前些時候我警告過陛下了,他說了不會再給鸞音縣主出點子的,這怎麼還……」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梅毓隻覺得自己頭痛欲裂,也不顧是不是要保持周身的好修養了,直接起身到一個小櫃子麵前,抱了一個黃花梨的木箱子迴來。
那箱子足足有三尺長兩尺高,梅毓將它往桌案上一放,還不等打開就能聞見濃鬱的桃花香。
梅硯盯著那箱子,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卻還是抱有一絲奢望的問:「這莫不是……」
梅毓沒說話,伸手一碰鎖扣,開了那箱子。
豁!
數十隻桃紅柳綠的物件出現在眼前,有繡了青竹春杏的香囊,也有打了同心結的瓔珞,紅紅粉粉一片鋪開的箱子裏,估量都估量不出來到底有多少隻。
箱子一打開,花香氣就更濃了,梅硯甚是虔誠地挑了一隻香囊捏在手裏,聞了聞,確是裝了桃花。
他正想問這莫不就是宋鸞音送來的香囊,就聽見梅毓十分無奈地問自己:「景懷,恕兄長問一句,當初陛下討好你的時候,也這麼不依不饒的嗎,也往你府上塞了這麼一箱子香囊瓔珞嗎?」
梅硯的臉登時就紅了。
「沒……隻一封罪己詔而已。」
隻那一封昭告天下又自損國祚的罪己詔,隻那一顆清明澄澈的心,他就停下了腳步,陷在了柔軟的氍毹裏。
提起罪己詔的事,梅毓臉色也不大好,便沒再多說,接過梅硯手裏那隻香囊,一時怔怔出了神。
「兄長,恕景懷直言,鸞音縣主這不撞南牆不迴頭的架勢,可不太像是陛下教的。」
「她自己想的?」
那香囊上,是閃著光澤的繡線,是細密的針腳,是女兒家一雙纖纖玉手挑著燈燭熬著眼睛,一針一線,繡一隻可愛的粉嫩小桃子。
再將桃花摘下來,曬幹碾碎,填上滿滿一兜子,兜住了春意喧鬧,也兜住了人的心。
梅毓仍在出神,嘴角卻牽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怎麼就招惹上這朵纏人的小桃花了呢?
梅硯在旁看著,忍不住掩唇一笑,出聲將梅毓的思緒喚了迴來:「兄長,旁的不說,您若娶鸞音縣主為妻,景懷是萬分放心的。」
梅毓這次便沒有急著迴絕,微微頷了首,說:「那我再想想。」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轟隆一聲悶雷,兩人不約而同透過窗子去看天色,隻見天邊一團積雲,陰沉沉得像是要下雨。
近幾日天氣迴暖,天色卻一直不太好,隔幾日就會下場雨,春雨綿綿,卻也有些惱人。
梅硯不再耽擱,起身便要告辭,臨走之際卻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頓住了腳。
「兄長,下個月就是清明了,這些年景懷未去先祖陵前祭拜,也不曾侍奉阿公與翁翁,是景懷不孝,今年我想迴錢塘一趟。」
梅毓笑了笑,沒什麼不贊同的,「你是應該迴去一趟,阿公與翁翁總是念著你。」
想起兩位老人,梅硯忽然沉默了。
梅毓拍拍他的肩,道:「行了,天要下雨了,早些迴去吧。」
梅硯應聲而去,出門之時,果真下起了雨。
雨水淅淅瀝瀝,並不算淋人,但東明還是很妥帖地撐著傘在尚書府門口等著了,看見梅硯出來就笑嘻嘻地請人上了馬車。
結果馬車才走了幾步路,梅硯卻又叫了停。
自從上次在城郊被迷暈,東明每次坐馬車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死瞪著一雙大眼睛,如今梅硯忽然出聲叫停,更是將他嚇了一跳,忙不迭湊到梅硯麵前問:「怎麼了怎麼了主君,又出什麼事兒了嗎?」
「沒事。」梅硯看著過度緊張的東明失笑不已,道,「就是停一停車。」
東明「哦」了一聲,轉頭去吩咐馬車夫,再把頭轉過來的時候,正瞧見梅硯抬手掀著車簾,目不轉睛地朝外看著什麼。
「主君,您看什麼呢?」
馬車外的一側,正是尚書府後門的拐角處,細雨迷濛,宋鸞音一身薄粉衣裙,手裏攥著幾個紅紅綠綠的香囊,躲在門後翹首以盼。
雨絲打濕了她的頭發,卻顯得發間的珠玉釵環更加玲瓏剔透起來。
哪裏是什麼天暖氣清的時候,這不分明是風雨無阻麼。
東明伸長了脖子看了半天,然後忍不住「嘖」了聲,「主君,鸞音縣主這麼在雨裏淋著是不是不大好,要不要小人下去送把傘?」
宋鸞音這種明目張膽的愛慕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盛京城中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了她追求梅尚書的事,東明也沒覺得稀奇。
梅硯卻搖了搖頭,不急不躁地說:「春雨貴如油,再等等吧。」
這一等並沒有太多時候,也就半盞茶,尚書府的後門便開了,東明以為會是哪個下人出門來,便滿是好奇地湊過去想看宋鸞音是怎麼往人懷裏塞香囊的,結果卻看到出來的人是他家大公子。
梅毓親自撐著傘出來了。
公子溫方,換下了芝蘭紫的官袍,此時穿的是一身禦召茶色的紗袍,袍角逶迤曳地,沾上無邊絲雨,而那張芳蘭竟體的麵容就從油紙傘下探出來,一雙杏眸溫和卻不失朗正,抬眸看向了細雨裏的宋鸞音。
他出聲:「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