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見他不哭了，卻沒打算走，隻一曬：「這間客棧裏最會照顧人的是少傅，其次是朕，你讓朕走，是想讓少傅來照顧你？」


    梅少傅以前病著的時候都是由宋瀾親自照顧的，這一點(diǎn)宋南曛倒是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分明是很和諧的氛圍，可宋南曛就是從宋瀾眼裏看見了無端的殺意。


    「不，不敢勞煩梅少傅。我自己能睡的，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叫個禁衛(wèi)進(jìn)來。」


    「得了吧。」宋瀾按著他的肩膀讓他躺好，順手又掖了掖被子，「沈蔚說你每晚都睡不好，總是睡著睡著就吐，連沈蔚都照顧不好，那幾個禁衛(wèi)會照顧人？」


    宋南曛撇撇嘴，總會有些嬌生慣養(yǎng)的傲氣，「可是皇兄您是皇帝，總不能讓您屈尊做照顧人的事情。」


    宋瀾罕見地沒有生氣，隻是淺淺笑了下，拍拍他的腦袋：「朕是皇帝，也是你的兄長。」


    宋南曛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眨了眨，然後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宋瀾在床前坐下，看著眼前的孩子扛不住困睡了過去，忍不住低頭一笑：朕今晚對他是不是太溫柔了，等他病好了，該罵還得罵。


    他們什麼至情至性的言語都沒說，什麼君臣兄弟的關(guān)係都沒談，隻是一碗湯藥，一碗糖漿，一聲少年郎的抽噎，一位帝王的淺淺一笑。


    而後便是長夜消長。


    似乎什麼都沒變。


    又似乎，有些東西本就不會變。


    第60章 眾生艱難


    宋瀾自然沒有使喚人去叫梅硯, 而是一個人窩在宋南曛床前的椅子上將就了一夜，天將將明的時候，醒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本意是想看看宋南曛，一轉(zhuǎn)頭，卻看見梅硯坐在宋南曛的床榻邊上, 正拿著一塊帕子給宋南曛擦汗。


    宋瀾往窗外瞥了瞥, 見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雨絲如線無聲地落。


    「少傅什麼時候過來的？」


    梅硯看他一眼, 淡淡說：「也就來了一炷香的功夫，南曛郡有些發(fā)熱，我已經(jīng)讓東明去請大夫了。」


    據(jù)沈蔚所說, 宋南曛這病一直是這樣，剛要見好便會發(fā)熱，反反覆覆的。


    「他昨晚倒是把藥都喝了，也沒再吐, 就是無緣無故地哭了一場, 也不知為什麼。」宋瀾從椅子上起來, 伸手搭了搭宋南曛的額頭，見燒得不算厲害, 稍稍放下心, 看向梅硯時又有些歉意，「少傅應(yīng)該多睡一會兒的。」


    梅硯聽完宋瀾的話, 一笑：「料到了你會幹巴巴守一夜, 我昨晚便早早睡下了, 天還沒亮的時候就醒了。」


    宋瀾見梅硯臉色的確不錯, 不像是沒睡夠的樣子, 才抿了抿唇，轉(zhuǎn)而問起吳垠的事。


    梅硯道：「廖總領(lǐng)昨夜就去了吳興縣衙，沈大人怕遲則生變，方才也已經(jīng)趕過去了，禁衛(wèi)傳話說吳垠已經(jīng)招了個幹淨(jìng)，且等著聽消息便是。」


    宋瀾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不怎麼著急，與梅硯等了沒多久，東明就把大夫請來了。


    還是昨天那兩位。


    把宋南曛叫醒，又是長達(dá)半個時辰的問診，老大夫長長鬆了口氣，可以稱得上有些喜笑顏開：「雖還有些發(fā)熱，但病癥已經(jīng)好了許多，看出來是悉心照料了，隻要再喝兩副藥，這病就能全好了。」


    宋瀾沒說話，床上的宋南曛卻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他雖病著，卻不是不知道，昨晚是皇兄寸步不離地守了自己一個晚上。


    皇兄眼下都有烏青了。


    宋瀾賞了那兩位大夫不少銀子，兩人笑著收了，臨走到門口又迴頭囑咐：「這位小公子是水土不服，一定記得多吃些當(dāng)?shù)氐亩垢�。�?br />

    這話他們昨天也說過了，宋瀾當(dāng)時就想問，為什麼水土不服要吃豆腐？豆腐是藥嗎？


    梅硯給宋南曛遞了一杯水，問：「東明，南曛郡的藥熬上了嗎？」


    「禁衛(wèi)在熬，主君和陛下若是不放心，小人這就去盯著。」


    「不必了。」梅硯將空了的杯子接過來，笑笑，「都是廖總領(lǐng)的人，大可放心，你去買兩斤豆腐吧。」


    眼看著東明毫無疑惑地去買豆腐，宋瀾隻覺得一頭霧水，最終還是把嗓子裏的話問出口了：「少傅，為何吃豆腐可治水土不服啊？」


    殊不知梅硯臉色一變，極其詫異地看向宋瀾，卻是反問：「你不知道？」


    宋瀾訕訕搖了搖頭，神情比幼時聽梅硯講史書的時候還要不解。


    梅硯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是個人都應(yīng)該知道啊……」


    不是個人的宋瀾：「……」


    不是個人的宋南曛：「……」


    良久，還是宋南曛沙啞著聲音開了口，竟是維護(hù)了宋瀾一把：「咳，梅少傅，我與皇兄都沒出過遠(yuǎn)門，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


    梅硯沒說話，擔(dān)心宋南曛一會兒空著胃喝藥會難受，便吩咐門口守著的禁衛(wèi)把早膳送來了，然後才一本正經(jīng)地迴答。


    「沒什麼道理，民間廣為流傳的土方子而已，您二位……」他看看一頭霧水的宋瀾，又看看小臉蠟黃的宋南曛，嘆口氣說，「您二位是應(yīng)該多出來考察考察民情，偌大一座朝臣殿，比起天高水闊的眾生相，終究還是太小了。」


    宋南曛發(fā)著燒，隻懵懵地看著梅硯，覺得梅少傅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更多的道理也想不明白了。


    宋瀾卻是明白的，他抬頭，透過客棧中小小一扇窗戶，看向這座瀰漫在春雨裏的吳興城，少見地嘆了口氣，「天高水闊，眾生艱難，這雨何時能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