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昨日您見過的那位錢塘知縣還算是個有能耐的人,不過一晚上的功夫,就將錢塘民怨的事情稟報了上來。錢塘水澇,因江南巡撫劉岑安坑害百姓又欺上瞞下,致使民怨四起,而時日稍久,百姓們食不果腹,已經沒多少人顧得上去滋生民怨了。」
宋瀾點點頭,問:「這錢塘知縣不會和吳興知縣一樣做假帳糊弄朕吧?」
「臣與廖總領已經讓禁衛去查過了,確定他說的是實話。」
宋瀾信沈蔚,可也是因為信他,心中才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愁緒。
民怨漸消,這是好事,可若要百姓餓死了才能消散民怨,這又能是什麼好事!
宋瀾抬手捶了一下桌麵,竟有些自暴自棄。
這一下動靜不小,梅硯與兩位外祖頓時被他吸引了過來,「怎麼了?」
宋瀾不避諱,把沈蔚方才稟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果不其然,滿院子的歡聲笑語頓時停歇,人人都是眉頭緊皺。
沈蔚恰到好處地嘆了口氣:「如今的局麵雖簡單,但事情實在是棘手,百姓餓著肚子叫苦連天,即便朝廷撥的銀子送過來,百姓們恐怕也不會領情。」
宋南曛「嗷」的一聲抬了抬頭,竟是不滿沈蔚的話:「他們居然還敢不領情?澇災本來就是老天爺的事,和我皇兄有什麼關係,民怨四起,皇兄沒懲治那些刁民已經算是仁慈了,他們還要罵罵咧咧不依不饒,那我皇兄難道不委屈?」
這雞崽護犢的架勢,聽得幾人都是愣了愣。
「是啊,做皇帝的委屈,卻是有苦難言。」梅硯笑著看了宋南曛一眼,眸中光暈隱隱而動,「郡王如今倒是很愛為你皇兄說話了。」
宋南曛噎了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腦袋:「先生說要我多幫襯皇兄的。」
很孩子氣的一句話,但還是聽得人心裏一暖,盛氣淩人了二十一年的宋青冥終於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宋南曛的腦袋。
「行了,朕都還沒垂頭喪氣呢,你耷拉什麼腦袋。」
氣氛登時熱絡了些,梅硯道:「要百姓感激陛下,也不是不行,隻是不能再給江南發銀子了。」
宋南曛不解:「那發什麼?」
「糧食。」
兩個字,宋瀾茅塞頓開,他的詩書學得一直不太好,說出來的話不及梅硯文縐縐的,但有理有據:「少傅說的是,自來便是缺什麼補什麼,百姓們如今吃不上飯,朕補銀子是沒錯,可銀子到了手,輾轉換成糧食,他們便忘了銀子是朕給的,迴過神來還是要罵朕,民怨還是平不了。可給糧食就不一樣了,朕給了糧食,解了百姓們的燃眉之急,他們便會記著朕的恩典,日後也不會再生怨言。」
趙旌眠與唐枕書相視一笑,像是對宋瀾這一點就透的腦子很滿意,而唐枕書卻問:「那陛下要從哪裏運這麼多糧食來?」
江南下了一整個春天的雨,早已經是顆粒無收,盛京地界也不寬宥,再往北的幽、雲、儒、檀幾州還處在嚴寒時節,想要運糧食,那便隻能往南。
再往南,是南詔。
「朕給南詔王去信,快馬加鞭,三日之內定把糧食運過來。」
趙旌眠忽然抬頭看向宋瀾:「那個南詔,不是一直不太安分嗎?」
「談不上不安分,雖有些蠢蠢欲動,但南詔世子段驚覺現如今還在盛京城為質,去年南詔內亂,南詔王向朕借兵,朕還借了他五萬兵馬。」
所謂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南詔王當初承了大盛的恩典,若是懂得知恩圖報,就不會不借糧食給宋瀾。
隻盼著南詔王能懂得知恩圖報這個道理。
事不宜遲,宋瀾當即寫了通文蓋了國璽,讓沈蔚去縣衙找人送信。
沈蔚走後,趙旌眠看著宋瀾憂心忡忡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多大點事啊冥冥,我聽說你素來是雷霆手段,還擔心處理不好這些小事麼?戰事起了就排兵布陣,百姓窮了就給錢糧銀餉,我雖沒當過皇帝,但好歹也見別人當過,帝王要忙的左右不過就是這些事情嘛,不用太擔心。」
唐枕書睨他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空談誤國,你有時間說這些話,不如去把劉岑安拎出來。」
「劉岑安?」梅硯擰眉,看向唐枕書的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
宋瀾也險些跳起來,愣了愣才問:「江南巡撫劉岑安?他不是卷了鋪蓋跑了嗎?」
唐枕書輕輕「 哼」了聲,看向趙旌眠。
趙旌眠倒是一本正經,坐正說:「啊對,他是卷了鋪蓋要跑,但人還沒跑出錢塘就被我碰到了,他不顧錢塘百姓的死活,我哪兒能容他跑路,就把人綁迴來了。」
……
梅硯喝了口茶壓驚。
宋瀾強裝鎮定的坐了迴去。
宋南曛的下巴老半天沒合上。
隻有唐枕書似乎提到這事就會生氣,此時的神情還有些不滿,道:「當初指天為誓,說再管朝廷的破事就跟我姓,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不該管閑事沒落下一樁,可有一次管自己叫過唐旌眠?」
趙旌眠連連點頭:「啊對對對。」
「你隻會說對對對,我說的話你全記不到心裏去,早知道這樣當初我還眼巴巴地迴去找你幹什麼,還不如讓你一個人在盛京城孤獨終老。」
趙旌眠最怕唐枕書翻舊案,尤其是此時當著幾個小輩的麵,更有些下不來臺。
好在梅硯看不下去了,出聲打斷:「翁翁,阿公,您們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們劉岑安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