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滿是悲切的靜默之中,宋瀾的眼眶卻有些紅了,他硬是忍住喉頭的哽咽問周禾:「你是為了段紙屏?」
這幾乎是宋瀾能夠想到的唯一一個合理的原因。
周禾出身名門,自小便是皇親國戚,宋瀾登基之後更是受封景陽侯,他是盛京城裏的紈絝子弟,一生都該順風順水無憂無慮。
宋瀾了解他,知道他不會為了一己私慾行犯上作亂之事,除非他的一己私慾是段驚覺。
迎著宋瀾的質問,周禾沒說話,梅毓等人也沒說話。
外麵火光沖天,昭陽宮裏卻靜得出奇,在這種有些詭異的靜謐中,宋瀾與周禾直直地盯著對方的眼睛,似乎要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這些風雨坎坷的歲月。
從年幼的孩童傾心相互,到修朗的少年肆意張揚。
從一句「小殿下你別怕」,到一句帶著奶音的「表兄」。
從一句「陛下」,到一句「子春」,再到如今口口聲聲的「臣」。
宋瀾忽然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個臘月天,他站在城門外看著周禾策馬走遠,可他的表兄究竟是什麼時候走遠的呢?
宋瀾自嘲地笑了笑,誰又說得清呢。
作者有話說:
你們這個故事為什麼叫朝臣殿上?
宋瀾:誰知道,朕還納悶兒呢,為什麼不能叫《傲嬌皇帝和他的乖乖少傅》?
周禾:啊呀莫不是為了本侯和紙屏取的吧?那應該叫《瀟灑侯爺苦追高冷質子》!
段驚覺:不知,似乎與我沒有太大關係,但若是寫我,可改成《南詔世子流亡他鄉記》。
宋南曛:叫什麼都行,別叫《悲慘郡王抄書日記》就行。
梅硯:(打完宋瀾)乃是親媽冥思苦想所得。
親媽:放在完結感言了。
第93章 背棄
宋瀾這一笑過後, 周禾俯首,受傷的右肩顫得不成樣子,卻還是竭力穩住身形, 沉聲道:「陛下,與紙屏無關。」
宋瀾哪裏會信這樣蒼白的辯駁,隻是氣得肺疼, 他猛地起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俯身在自己麵前的周禾,問:「周子春你瘋了, 為了一個段紙屏,何至於你做到這個地步?你知不知道,這是謀逆重罪!」
朝臣謀逆, 其罪當誅,當年宋瀾能拚盡全力護住梅硯,那是因為梅硯逼死先帝的事沒人知道,可周禾如今堂而皇之逼宮造反, 他又怎麼能護得住他?
周禾自然知道, 聞言隻是直起身子, 衝著宋瀾扯了扯嘴角,言語間透著無力的懇求:「陛下, 求您不要牽連到他, 算臣求您。」
宋瀾抬手止住周禾想要再度下拜的動作,目光落在他右肩的傷口上, 嘴角顫抖著問:「子春, 值嗎?」
周禾又是一笑, 答得極為幹脆:「雖死而無憾。」
聽著這樣的迴答, 宋瀾忽然想起了梅硯, 他的少傅也曾跪在兩位外祖麵前,與他兩手相握,說:路雖難,然行則將至,雖死而無憾。
這世上的因緣際會,生死折磨,大多逃不過一個「情」字。
宋瀾偏過頭不忍再去看周禾,閉了閉眼睛才問:「你與羌族勾結,承諾了他們什麼?」
周禾也不藏著掖著,到了這時候竟是有什麼答什麼:「臣不敢背棄朝土,隻應允他們銀錢與城池,並無其他。」
宋瀾仍舊沒有看他,隻是淡淡地嘆了口氣,說:「子春,你沒有背棄朝土,卻終究背棄了朕。」
周禾被他說得一顫,眸中滿是痛色,最終抿了抿唇,然後閉上了眼睛,像是亡命天涯的匪徒在等最後的判決。
這樣的寂靜沒有持續多久,梅毓便忍不住開口了,他走上前來,周身端莊的氣度分毫未該,看向周禾的時候卻也多了一絲不忍,「景陽侯,你急功近利了。這次即便沒有南曛郡發覺事態有異,宮中的禁衛軍也未必抵擋不過羌族的部下,距離你起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你就沒有發覺廖總領不在?」
廖華平日都是跟在宋瀾身旁寸步不離的,今日卻始終沒有見到人影。
周禾苦笑了一聲,已經能夠從梅毓的話中猜出原委,他抬頭看了梅毓一眼,問:「是廖華攔住了我手下的私軍和羌族的部下?」
他終究是有些不甘。
不等梅毓開口迴答,一旁的杭越便冷笑著開了口,道:「恐怕不隻是『攔住』這麼簡單。」
話音落下,昭陽宮外便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又傳來一陣敲門聲,宋瀾讓了人進來,來人恰恰是廖華。
廖華穿著輕甲,眼皮連抬也沒抬,進門就單膝跪了,稟道:「稟陛下,景陽侯手下私軍兩千人,羌族部下一千五百人,已經盡數被生擒,宮中各處已經整頓完畢,火也已經撲滅了,除了宮亂時死的禁衛軍和宮人,並無其他傷亡。」
「嗯。」宋瀾的聲音輕飄飄的,卻透著一種氣定神閑之態,像是作壁上觀的勝者,他淡淡吩咐,「羌族人犯我朝土,讓禮部和鴻臚寺出麵與羌族首領談,必不可輕易饒過他們,至於那些私軍……也依著律法辦吧。」
廖華稱是,轉身就退了出去,自始至終都沒多嘴問一句周禾。
今夜的始作俑者,是周禾啊。
周禾依舊跪在地上,聽著廖華和宋瀾的對話,心頭止不住有些波瀾起伏,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早已經不再是當年在東宮裏步履維艱的小太子了,而是能夠憑一己之力穩坐江山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