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抱了他半晌,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安排,梅硯都隻是淡笑著應(yīng)了,沒有提出一處質(zhì)疑。
不得不說宋瀾確有明君之才,也未辜負梅硯當年的悉心教導(dǎo),隻要他肯放手去做,便能將一切都部署得很好。
梅硯今日隻為讓他清醒,清醒了便不擔心別的,反而越聽越覺得放心,最後說:「原本想同你一道去,但我如今這個身子,隻怕去了也是拖累,青冥,你自己要小心。」
宋瀾又加了幾分力道,順勢將頭埋在了梅硯頸間,碎發(fā)輕觸他脖頸間的疤,惹得梅硯耳尖都紅了。
「少傅隻管安心在盛京城等朕迴來,別的什麼都不用擔心。」宋瀾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寬慰,又像是承諾,「朕一定將段紙屏帶迴來,讓少傅親口質(zhì)問他。」
梅硯竟真的因他這番話而安了心,他淡淡笑了下,伸手碰了碰宋瀾伏在自己肩上的額頭,然後迴應(yīng)般地用嘴唇碰了碰。
宋瀾再度僵住,一動也不敢,隻怕自己一動便想要忍不住做什麼。
梅硯垂首看著宋瀾,之間偏執(zhí)的少年在他麵前盡顯柔軟,喉頭便像是生了一顆穿心蓮,良久後,瀰漫著苦澀的言語終究還是說出了口:「青冥,生死有命,我不知還能熬多少時候,若我等不到你迴來,你可不許哭。」
梅硯體內(nèi)的血蠱像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火種,稍有不慎就會要了他的性命,他又吻了吻宋瀾的額頭,語氣輕柔得像是在說什麼尋常至極的事。
若非放不下宋瀾,他實則早已經(jīng)將生死都看淡了。
偏偏情比金堅,這一點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愛,也讓他能夠有勇氣熬過一次又一次蠱蟲發(fā)作的疼痛,隻因他也在祈盼一個明天。
一個能與宋瀾攜手共度的明天。
宋瀾閉著眼睛,眼眶卻已經(jīng)再度發(fā)酸,他又往梅硯身上靠了靠,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等朕迴來,等朕迴來,段紙屏一定會有辦法解蠱的。」
他就像是個認死理的孩子,一旦萌生出希望來,便能夠窺見幼苗長成參天大樹,到最後枝繁葉茂,遍地成蔭。
梅硯實在不忍再澆滅他最後的這份希冀,默了會兒,想:這樣也好,多一些盼頭,才能多一些萬全之策。
天色向晚,宮苑之中鼓樓聲響,窗外似乎有人竊竊私語,靜下來的時候能辨認得出是東明在追著廖華說話。
東明的聲音奶乎乎的:「廖總領(lǐng),你隨陛下去追南詔世子,這一去要好久才能迴來吧?」
許是廖華懶得搭理他,東明便又不依不饒地問:「廖總領(lǐng),那你可一定要保護好陛下啊,若有個什麼危險你可記得上去擋一擋,不然我家主君定然要擔心死了。」
廖華:「……」
東明:「廖總領(lǐng),等你隨陛下迴來,我給你說個媳婦兒吧,我們大公子府上的小丫鬟,長得可漂亮了。」
廖華忍無可忍,憤憤說:「你給自己留著吧!」
依稀有腳步聲響起來,應(yīng)該是廖華甩袖子走了,東明又顛顛地追了上去。
屋裏,梅硯失笑,打趣道:「陛下,等你迴來,臣也給你說個媳婦兒。」
宋瀾一頓,竟猛地想起當初羌族求和之時要送個姑娘過來和親的事,結(jié)果惹得梅硯吃了好大一通醋的事兒,心中的愁苦登時因這句玩笑消解了大半,他仰了仰頭,露出自己的脖頸,啞著聲音問:「少傅,你成心的?」
梅硯勾了勾唇角,伸手就把宋瀾推倒在了床榻上,柔軟的被褥陷下去一塊,梅硯一手撐在宋瀾的肩膀上,一手扯了扯他的衣領(lǐng)。
「是啊,我成心的。」
宋瀾身上穿的素袍沒兩下就被解開了,乖張的帝王頭一迴這麼局促不安,他在床上往後退了退,活像個正人君子一般連連搖頭。
「不行,那血蠱不能有情緒的波動,少傅不能動情,不然少傅這身子受不住的。」
梅硯杏眸泛紅,垂下睫毛,遮住了眸中的並不清楚的水氣,低聲道:「情愛如同泥澤,一朝陷進去,就再難有出來的時候,可我甘願如此,宋青冥,是你先大逆不道將我囚在臒仙榭的,如今怎麼畏首畏尾了?」
這可真是沒道理極了。
宋瀾有苦說不出,連半盞茶的時間都沒撐住,整個人就混沌成了一片沼澤地。
晃晃腦袋:「隻親一下行不行?」
梅硯一哂,傾身看著他,說:「行啊,當然行。」
天色徹底暗下去,東明還不知在哪處纏著廖華絮絮叨叨,床帳已經(jīng)放下來,兩人也早就換了個方向。
宋瀾逮住梅硯頷下那道疤不肯鬆口,在梅硯的再三打趣下,那根緊繃著的弦早就已經(jīng)鬆動了。
「少傅,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
世人偏愛《牡丹亭》的那句戲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卻不知還有一句: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
——
梅硯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巳時,昨夜的事不可避免地引得他體內(nèi)的血蠱發(fā)作了一番,隻是他咬牙忍著,硬是沒再宋瀾麵前表露出來。
宋瀾倒也真信了他,一直到後半夜才攬著梅硯睡過去。
此時的梅硯獨自躺在昭陽宮的龍帳上,撫了撫尚帶餘痛的心口,又伸手往身旁的被褥裏摸了一把,那半邊被褥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