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越沒顧上流血的胳膊,策馬就尋到了宋瀾,然後翻身下馬,稟道:「陛下,南詔城門易守難攻,此番關上恐怕不容易再叫開了,此番南詔傷亡不小,不若由臣帶人摸進城去,或許還能趁熱打鐵!
宋瀾也已經下了馬,正倚在一棵楊柳樹下就著水囊喝水,聞言看他一眼,搖頭,「不穩妥,朕再想想別的法子,你們先去治傷。」
第103章 受命於天
杭越與一眾兵將皆大為觸動, 紅著眼稱了聲是,退下去包紮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倚在樹下的帝王。
隻見宋瀾那身明黃色的輕甲也染了血,那雙上揚的眸子裏卻深沉地像一潭不起波瀾的池水, 似乎當初那個初登帝位隻會用雷霆手段震懾天下的少年正在漸漸長成,到如今早已懂得運籌帷幄與步步為營。
他有他的洞若觀火,也有他的仁心善意。
——
此後接連數個晴天, 南詔的太陽似乎總是這般不溫不火, 暖風徐徐拂過城鎮酒旗,若無硝煙戰火, 也該是一片寧靜怡人。
宋瀾令大軍在南詔城外紮了營帳,卻一連數日不去叫城門,隻讓將士們原地休整, 不由得讓人生出一頭霧水。
眼見有些將士沉不住氣了,廖華才終於開了口,他問宋瀾:「陛下一連幾日讓將士們原地待命,可是有了其他的計策?」
宋瀾的確早有謀劃, 隻是沒有說出來, 他看了廖華一眼, 抬起下巴往營帳外一指,笑問:「沉不住氣了?」
廖華點點頭。
宋瀾有些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道:「你們沉不住氣, 段紙屏也該沉不住氣了,傳令下去, 明日便去叫城門!
廖華連忙應下, 傳令的時候看著雄赳赳氣昂昂的那群將士, 忽然明白了宋瀾之所以要拖上這些天的意圖。
既是為了重整士氣, 也是為了厚積薄發。
帝王心術與兵法謀略相比, 多的便是那個「心」字,他既會洞察人心,也會揣測人心,更能拿捏人心。
次日一早,宋瀾便親自率領三萬大軍集結在南詔城門外,氣勢浩大,竟還帶上了一些耀武揚威的架勢。
確如宋瀾所說,晾了段驚覺這些日子,他們在南詔城裏也早已經沉不住氣了,沒過多少時候就開了城門,依舊是段驚覺親自帶人出來迎戰,南詔世子心思深沉,倒是虧得上了能夠摸清楚他的心思。
段驚覺策馬而笑,朗聲問宋瀾:「陛下一連幾日不露麵,我還以為陛下是迴盛京去了!
宋瀾亦高坐馬背之上,與他麵對麵地交流,聞言也是一笑:「朕若迴去了,豈不是要讓世子失望了?」
段驚覺凝眸看了會兒,語氣陰柔地說:「那就戰場上見真章吧。」
話音落下,兩軍就陷入了交戰之中,平靜了幾日的戰火再度被掀起,而這一次的宋瀾卻並沒有執劍,隻是沉默地注視著眼前的硝煙,像是一個樓臺高坐的看客。
廖華斬殺一個靠近宋瀾的小將,看著眼前冷靜到有些詭異的宋瀾,終於察覺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也許是他想錯了。
眼前的帝王早已經從當初做事不計後果的少年長成了如今步步深謀遠慮的君王聖主,殺伐果斷是他,隱忍謀劃也是他。
他停軍數日,未必隻是為了激發士氣,或許還是因為他有了什麼別的謀劃。
一個可怖的念頭在廖華的腦海中瘋狂滋長起來,身邊就是刀槍劍戟險象環生,他卻控製不住地抬頭看向宋瀾,問:「陛下,您想要做什麼?」
宋瀾聽見了,卻沒有迴頭看他,隻是坐在馬背上,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戰況,良久才說:「廖華,戰況若一直持續下去,我大盛朝堂內外都不得安寧,南詔王如今不願與朕心平氣和地談,朕卻需要見見他!
廖華一聽這話就徹底明白了宋瀾的意圖,怔了一下又問:「陛下想要自己入南詔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若非四麵都是殺戮的場麵,廖華此時應該已經跪下去了,他滿心悲切地看著宋瀾,苦勸:「您是大盛的君王,怎能以身犯險?」
宋瀾卻是坦然一笑,於戰火之中透出一身清然,道:「段驚覺能夠有今天,全因朕一念之差,正因為朕是大盛的君王,所以朕才是最不該有差池的人,如今因朕一己之失,至子春喪命,至少傅受血蠱所累,至如今兩軍交戰傷亡無數,朕難辭其咎。」
他手裏握著馬韁,卻迴頭朝著北方看了一眼,那是盛京城的方向。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話說得是不假。」宋瀾的嘴角含著從容的笑,又說,「卻還有一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他既承天命做了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肩膀上便有一份帝王該有的責任,朝土岌岌可危,將士浴血奮戰,心上人飽受病痛之苦,手足殞命離世,一切的困頓和苦厄都在等一個化解的關頭。
他便是那化解之人。
宋瀾最後嘆了口氣,有些悵然地說:「朕隻是有些對不起少傅,朕答應過他,會早些迴去的!
廖華抬劍又擋下一人,此時已經急得滿頭是汗,正要再開口勸宋瀾,卻見宋瀾已經先他一步,抬手揚起了馬鞭。
「啪——」
馬鞭的清脆聲像是一道震平沙場的鼓鳴,駭然蓋過了刀劍相撞的聲音,將士們皆是一愣,就連段驚覺也愕然抬頭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