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伐果斷的帝王不會輕易妥協,更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梅硯被逼上絕路。
杭越似有所想,遲疑問:「陛下,您打算怎麼做?」
宋瀾問:「宋南曛呢?」
他的國璽還在宋南曛那裏,沒有國璽,許多事情都辦不成,堂堂大盛的帝王也被製肘,顯得縛手縛腳起來。
杭越遲疑了一下,還沒等答話,就看見廖華從殿外進來,說陸延生來了。
陸延生依舊是那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和宋瀾走之前沒什麼兩樣,他進殿後恭恭敬敬地朝著宋瀾行了一禮,而後又與沈蔚和杭越打了招唿。
宋瀾沉著一張臉看他,半晌才問:「陸祭酒,你來做什麼?」
陸延生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宋瀾這話是什麼意思,宋南曛把持國璽不放,有犯上作亂之嫌,而他是宋南曛的先生,便有助紂為虐的嫌疑。
陸延生撩袍跪下,似乎並不懼怕宋瀾的猜忌,依舊從容地說:「臣去見過梅少傅了。」
就這麼一句話,宋瀾的氣勢就一下子弱了下來。
梅硯入刑部已經有兩天了,這期間刑部被好事的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兼之孟顏淵派了人把手,宋瀾竟是連梅硯的麵都見不上。
堂堂帝王被架空了權勢,也不怪他掀桌子。
陸延生像是知道宋瀾在想什麼,先他一步就解釋了起來:「刑部此時有重兵把守,臣也沒那麼大的能耐進去,是瓊然帶臣去的!
瓊然,宋南曛。
宋瀾蹙了蹙眉,覺得陸延生像是話裏有話,幹脆開門見山地問:「你到底要說什麼?」
陸延生還跪著,姿態卻不卑不亢,他說:「臣此來有兩件事,一是為了帶梅少傅的話,二是為了帶瓊然的話!
宋瀾一凜,凝神聽他說。
「梅少傅說讓您順其自然!龟懷由D了頓,不由地放低了聲音,「至於瓊然,他說請您稍安勿躁!
——
梅硯並未受刑,卻也絕不好過。
刑部這地方不比大理寺,刑部尚書又唯孟顏淵馬首是瞻,自然沒打算放過梅硯。
初時要立殺威棒,梅硯沒說什麼,讓打就打,身體卻弱得連一棍子都挨不住,登時就吐了口血。
刑部尚書嚇了一跳:「梅少傅的身體怎麼這樣弱?」
梅硯笑了笑,自然沒有提蠱蟲的事,隻說是自己舊疾未愈。
說到底他還沒被定罪,刑部尚書怕真的鬧出人命來,便沒再讓人動刑,隻把人關進了水牢。
水牢陰冷,梅硯半幅身子都浸在水裏,即便外麵是酷熱時節,也抵不住絲絲寒意往骨頭縫兒裏滲。
鏽跡斑斑的鐐銬鎖住了纖白的手腕,梅硯沒受過這等牢獄之災,腕上的皮膚被磨出了血,而他卻幾乎覺不出疼,因為已經沒什麼痛楚比得過血蠱齧血的疼。
那蠱蟲已經徹底壓不住了,梅硯似是有些自暴自棄,素來疏淡至極的人也露出幾分狂傲。
刑部尚書親自審訊:「梅景懷,先帝駕崩可是與你有關?」
梅硯嗤笑一聲,輕蔑地看他:「有關,當然有關!
刑部尚書像是有些驚詫,複問道:「真是你做的?」
長久的陰寒寂靜中,扯著梅硯手腕的鐐銬動了動,指尖蒼白,他抬頭看了刑部尚書一眼,分明已經虛弱至極,卻還是一字一頓地說:「他是皇帝,卻聽信讒言,冤死我梅氏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他不該償命嗎?」
「你是如何謀害先帝的,從實招來!」
梅硯卻又笑了,虛弱道:「先帝是因我而死,卻不是我殺的,當日我把刀架在先帝的脖子上,隻是請他寫罪己詔……」
梅硯抬了抬眼皮,目光陰暗的牢獄,落在了多年前的瑤光殿裏,繼續道:「先帝盯著桌上的紙筆看了許久,忽然說『梅景懷,朕偏不如你的願,你有本事,就去找太子』,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自己撞上了我手中的刀刃!
先帝死後,梅硯從未主動迴憶過當夜的情形,就連宋瀾都不知道當晚的細枝末節,梅硯也從沒解釋過什麼,隻是先帝一語成讖,後來的罪己詔當真是宋瀾寫的。
梅硯苦笑了一笑,說:「我逼死了先帝,是想要為我梅氏一族洗刷冤屈!
事情總要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手上染過的血永遠都存在。可他不想再讓宋瀾為難了,他是宋瀾唯一的漏洞,若沒有他,宋瀾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穩住皇位,他的青冥是那樣好的皇帝,根本就不會怕孟顏淵。
刑部尚書聽完忽然抬了抬手,讓正在寫口供的主簿停了筆,然後走到梅硯麵前,審視著他頷下那道幾乎已經看不出來的疤痕,說:「不對,梅景懷,不是先帝自己撞上去的,是你拿刀殺了先帝,先帝就是你殺的。」
梅硯一怔,卻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早說啊。」梅硯閉上眼睛,索然無味地說,「早說要給我定這樣的罪名,我還白費那些口舌做什麼。」
梅硯像是對什麼都無所謂,也並不在乎刑部會怎麼定他的罪,因為他覺得自己終歸逃不過一個死字。
他舍了這一身清白,便可以還這座朝堂一個安寧。
耳畔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刑部尚書似乎心滿意足地走了,梅硯卻已經沒了力氣,心口的疼一寸寸地折磨著他,他連眼睛都睜不開,手指不得不握住鐵鏈,指尖都磨出血來。
恍惚中,梅硯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