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三千年,他第一次低頭認命。
因他的心,如攪亂荒一樣,裂開一道淺淺的裂縫。
有風,吹進來、有花,飄進去、有光照進來。
直到那顆心,被一個人,完完整整填滿。
他變得和自己口中愚不可及的凡人一樣,有了嫉妒心,嫉妒萬事不如他的顧一歧,曾經被孟厭那般的愛著。他開始患得患失,害怕孟厭遲早會發現,他是個別有心機的妖怪。
此生雖長,無她何歡。
一個長出血肉的妖怪,有了害怕之心的妖怪,至此有了致命的弱點。
而那個弱點,足以要了他的命。
一如眼下,薑杌陪著瀕死的孟厭躺在雪中。如她生前狠心的親眷一般,靜靜等著她死去。
巫九息負手站在風雪中,「薑杌,若你未進地府,她此刻便不會躺在此處等死,重複生前的悲慘命運。她此生的不幸,全由你一手造成。」
薑杌輕輕去尋孟厭的手,縱使她感受不到,他也妄想著能給她一點點溫暖。
巫九息低頭看了一眼,「你收留這個男子,是為第一錯。明知薑有梅愛下山,卻仍舊將攪亂荒交給他看守,是為第二錯。還有第三錯,你答應會保護她,為何做不到?」
蒼山負雪,霜雪滿頭。
薑杌低聲反駁一句,「我當時在天庭。」
「天庭?」巫九息頓覺可笑,蹲下身,直視他的眼睛,「薑杌,你是否想過,若你當年擅入地府後,並未愛上孟厭。收留你的她,會是什麼下場?」
有雪花飄進眼睛裏,短瞬的帶來片刻清醒。
薑杌沒有迴應巫九息的這一句質問,隻固執地重複著一句話,「我沒有想要害她……」
「你瞧,你仍在逃避。」
巫九息起身迎風雪站立,看著薑杌,失望地搖搖頭,「你利用她在先,如今的種種,不過是你愛上她之後的彌補。薑杌,若你沒有愛上她,她會死。」
與他並肩躺在風雪中的那個人,那麼近又那麼遠。
薑杌側身去看孟厭,大滴大滴滾燙的淚水從他的眼中滑落,砸進雪中,「是,她會死。」
若他沒有愛上孟厭,在找到酆魂殿後一走了之。收留他的孟厭會死,會如顧一歧當日所說,在地獄受刑五百年。
他騙了她的一切,到頭來,卻要她擔下所有罪責。
也許,若他沒有在那一日踏入地府,孟厭會和顧一歧在一起,一起去天庭,吵吵鬧鬧過完一生。又或者留在地府,每日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隻是,不管當年的孟厭如何抉擇,總好過現在孤寂地躺在雪中等死。
是他,毀了她的餘生。
薑杌將頭久久埋進雪中,雙手無力下垂。
雪冷得刺骨,可遠不及親眼見證心上人死去,自己無能為力的絕望。
冷風淒淒,過去鏡中的攪亂荒靜得出奇,帶來一句又一句孟厭的求救聲。那些唿喊好似一柄短刃,一下接一下剜著他的心肝,劃過他的四肢百骸。
若他狠心趕走南宮扶竹,若他早些迴來,她不會孤寂地死去。
無人救,無人理,甚至於無人知。
巫九息麵若神佛,憐憫地看著他,「有一句古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想必你也聽過。她因你而死,便是你殺了她!薑杌,是你殺了她。」
「我殺了她?」
「對,你殺了她。」
薑杌麵露疑惑,掙紮著想起身與巫九息對質。
巫九息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該一命抵一命,向她賠罪,祈求她的原諒。」
刺進孟厭心口的那把長劍,莫名出現在巫九息手中。接著由她之手,遞給薑杌。
劍身上染了血,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到薑杌的臉上。
薑杌摸了摸那滴血,耳邊是孟厭的一聲聲唿喊,「薑杌,快來救我。」
「薑杌,你聽。」
「她死前,一直在怨恨你。怨你不救她,恨你是殺她的兇手。」
「她惜命怕死,黃泉路上全是兇狠的惡魂,她一定害怕極了。」
「薑杌,你去陪她。」
那把混著孟厭鮮血的劍,抵在薑杌的胸口,劍柄牢牢握在巫九息手上。
在死亡來臨之前,薑杌想再看一眼孟厭。
他挨近她,靠在她的肩頭。在她一句又一句的哀求聲中,他緩緩閉上雙眼。
長劍下移,破開第一層的緋紅外袍。
右手握劍的女子,暗暗使力。長劍已至第二層的中衣,再往下,便是男子的血肉。
巫九息的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左手悄無聲息放到劍柄之上。
身下之人,無半點掙紮的跡象。
雙手合力,巫九息使出渾身力氣刺下這一劍。一劍刺中心髒,破開皮肉,直至沒入雪中才停。
鮮血從薑杌的身下流出,與身旁孟厭的血混作一團,無聲無息滲進雪的深處。
薑杌從前受過很多傷,但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了疼痛與冰冷。
劍柄仍舊握在巫九息手中。
聽到薑杌的悶哼聲,她抽出劍,往裏又刺了一劍,「當年我與你大婚前,我特意從即墨侯手裏千金買來這把軒轅劍,想著捅傷你,再讓你為我所用。可惜,即墨侯臨陣倒戈,讓你跑了,這把劍沒了用武之地。」
「沒想到,兜兜轉轉幾百年後,這把劍總算有了用處。」巫九息盯著劍柄上的「軒轅」二字發笑,「聽聞這把劍可斬仙滅妖。相識千年,用此劍送你上路,不枉我們相識一場。」<="<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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