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從何處聽來的?”嬴政匪夷所思,不悅道,“是誰在你身邊胡言亂語?”
李世民愣了一會,想了半天沒想出來。
羋夫人不是會搬弄這種事非的女子,更不會在自家娃邊上,討論太後宮裏的太監能用xx轉車輪這樣汙穢的流言蜚語。
“我也不清楚……”幼崽的頭縮了迴去,弱弱地問,“這個,不能說嗎?”
他茫茫然地仰頭看著嬴政,尚且分不清記憶和現實的邊界,一不小心就會把忽然冒出來的記憶碎片,當成真實發生過、或即將到來的事情,隨隨便便就說出了口。
這是很不妥當、也很不安全的做法,但身體的年紀太小,記憶也太細碎,實在無法控製得當。
嬴政沉吟許久,肅然叮囑:“你應該謹言慎行,這種汙言穢語,日後絕不許你再傳。若是再犯,寡人絕不饒你!
“什麼?”幼崽無辜歪頭,睜大眼睛,“聽不懂!
“這個時候你聽不懂了?”嬴政氣笑了。
“人家才一歲!”李世民理直氣壯地叉腰控訴。
嬴政順手把他拎起來,像拎著一隻不聽話的幼犬,定定地與他對視,眼底沉著幽深的寒霜,不怒自威。
“是嗎?”年輕的秦王低聲冷笑,“你真的隻有一歲嗎?”
幼崽被他嚇住了,懸在半空,癟了癟嘴,委屈巴巴地紅了眼眶,二話不說就準備哭。
“別來這一套,我沒這麼好敷衍!辟p蔑道。
小朋友不管,小朋友馬上哭給你看。
幾乎是在瞬間,孩子的眼睛裏就盈滿了透明的淚水,霧蒙蒙的,頃刻之間淚如雨下。
他哭起來並不嚎啕嘈雜,而是抿著唇,嗚嗚咽咽。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從眼眶溢出來,濕漉漉地劃過白裏透紅的臉頰,接二連三,宛如掉進水裏的小鳳凰,尾巴和毛發都濕噠噠的,狼狽又可憐。
“你哭什麼?”起初,嬴政完全不理解,也不想理會。
“嗚嗚……”
“寡人在與你商討很重要的事。”秦王試圖和他講道理,“關於你的生而知之和預言……”
“嗚……”
“我又沒有罵你。”
“嗚嗚……”
“別哭了。”嬴政被他哭得頭疼,把孩子放了下來,“你到底在哭什麼?”
“你、你欺負我……”幼崽眼淚汪汪,邁動小短腿向外跑,“我要……我要去告狀……”
嬴政的肅然和威嚴被他哭得稀巴爛,打又不能打,罵也不能罵,這小子氣性上來了就是哭,根本不講道理,還裝聽不懂。
嬴政明知道他肯定能聽懂,但看著這麼點大的小童在麵前一個勁地哭,上氣不接下氣的,都不由得擔心他會不會哭暈過去。
“嗚嗚……阿父……欺負我……”幼崽一邊哭,一邊往北辰殿外跑,因為腿太短,看起來倒騰得很快,實則噠噠噠噠蹦躂了許久都沒跑出多遠。
這是秦王的寢宮,明裏暗裏不知多少眼睛盯著,讓他就這麼吱哇亂叫哭著跑出去還得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秦王狠狠地打了他一頓呢。
嬴政長腿一邁,兩三步後,就揪著哭包的領子,把他拎過來。
“好好說話,不許哭了!
“嗚……哇……”
不說還好,這話一說,小家夥哭得更厲害了,稀裏嘩啦,整隻娃都一抽一抽的。
嬴政:“……”
這要不是親生的、唯一的孩子,他真想丟出宮去扔掉!扔得越遠越好!
好煩啊,小孩子真是蠻不講理的討厭東西!
他極力壓下這股無名怒火,手一鬆,把大哭的崽子放置下來,冷著臉坐下,抄起一卷竹簡就開始看。
“你去告吧!睙┰甑那赝醴浅@淠
指望他哄孩子,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
他鋪開竹簡,哭聲漸漸小了下來。
兩卷竹簡奏書看完,小貓似的腳步聲鬼鬼祟祟地逼近,窸窸窣窣的小東西拽住了他的袖子。
秦王不耐煩地撇了一眼小哭包,滿臉是淚的幼崽正拿他袖子擦臉,跟貓咪洗臉似的來迴轉圈,抹來抹去。
很好,這件衣服報廢了。
嬴政冷笑:“怎麼?不去告狀了?”
“阿父,壞,欺負我……”膽大包天的崽子不但不反省,還揪著嬴政的衣角,縮成一團,躲在他邊上碎碎念,不時抽泣一聲。
“哭完了?”
“沒有!”幼崽含著眼淚大聲。
“那等你哭完,我們再討論!辟帜闷鹨痪碜鄷,信手打開。
“可是,我本來,就是一歲。”李世民很不服,氣鼓鼓地糟蹋嬴政的袖子,扯過去擦眼淚。
“當真?”嬴政抱有懷疑。
“難道,不是嗎?”李世民據理力爭。
“一歲,能認識小篆?”嬴政斜睨著他。
“呃……”孩子向後瑟縮了一下,“不、不行嗎?”
“不行!辟麛嗟,“母後的事,你還知道多少,是怎麼知道的,都如實告訴我。”
幼崽鼓著臉,臉上淚痕未幹,顛三倒四地把他追貓時偷聽到的對話,全交代出去了。
嬴政耐心地聽著,若有所思:“依你所言,他們並未提及嫪毐造反之事?”
他淡漠篤定的語氣,把帶有一絲疑問的句子,說成了肯定句。
“沒有!崩钍烂裾\實道。
“那你如何得知?”嬴政追問。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庇變涸囍硎鲎约旱钠嫣刂,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就是突然,腦子裏,冒了出來……”
“兩個孩子?”嬴政重音在“兩個”上麵。
“對呀!庇揍坛橐艘幌。
“為何是兩個?”
“我怎麼……知道?”理不直氣也壯的幼崽哼唧著,“反正,就是兩個!
嬴政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信還是不信。
但他心裏,多多少少傾向於認為這孩子確實是“生而知之”,天賦神通。
他之所以一直追問趙姬的事,是因為私生子和謀反,著實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
趙姬是什麼性子,他還能不清楚嗎?至於嫪毐,小人得誌,隻要給他一點權勢和人手,幹出什麼鋌而走險的事都不稀奇。
兩個沒腦子的湊一起,就是加倍的沒腦子。
但,如果嬴政現在就把嫪毐殺了呢?那這孩子的預言不就不準了嗎?
在馬車上的時候,嬴政就考慮過,可又覺得以趙姬的性子來說,殺了一個嫪毐,還會有下一個,她很容易被蠱惑,也很容易做出沒有理智的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順手推舟,由她去吧,提前做好準備,到時候一鍋端。
不過,他知道了預言,然後順著預言去做,算不算是在主動往陷阱裏跳?
嬴政始終有疑慮,才會在這追問孩子。
“還有嗎?”嬴政問。
幼崽呆呆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所有尚未發生的事,莫要輕易說出口!辟嵝阉俺宋,莫與旁人說起。”
“阿母,也不能,說嗎?”幼崽還有點抽抽搭搭,不是他想哭,是剛才哭得太狠,有點停不下來了,隻能慢慢平複這身體的反應。
“她保護不了你!辟卑椎。
“哦……”
“所以你剛才到底在哭什麼?”嬴政依然搞不清小孩子的腦迴路。
“你嚇唬我!”李世民毫不客氣道。
他這個人,很擅長察言觀色,這不是說他善於看別人眼色、小心翼翼地過活,恰恰相反,他會在察覺到局勢不利於自己的霎那間,就立刻想辦法改變。
秦王不是不喜歡孩子嗎?不是不習慣與人太過親近嗎?不是兇巴巴的愛冷著一張臉嗎?
你一兇,我就哭。
不哄是吧?那我就糟蹋你衣服。
底線這種東西,就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後退的。要知道一開始,秦王是連抱都不願意抱他的。
現在呢?
不僅被抱了半天,還可以隨便趴秦王懷裏睡覺,得寸進尺地弄髒秦王的衣服,就算不講道理地哇哇亂哭,也沒有得到一句嚴厲批評,甚至可以倒打一耙控訴秦王太兇。
更妙的地方在於,秦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正在一步步縱容自己的孩子。
“我何時嚇唬你了?”嬴政不承認。
“你兇我!”
嬴政懶得跟他咬文嚼字,爭論這種說不清楚的細節,索性跳過這一茬,叮囑道:“有外人在時,不要說不該說的話!
“可是……我怎麼知道,什麼不該說?”李世民一臉天真無辜地望著他。
嬴政的指節輕叩著桌案,沉思許久,下定決心道:“罷了,同你母親說一聲,以後我來養你吧!
“啊?”
“啊什麼?你不願意?”嬴政反問。
“你養我?”孩子不可置信,“你會?”
“你不是生而知之,天賦異稟?”嬴政仔細想過了,這孩子除了愛哭之外,也沒什麼其他毛病,能吃能睡能溝通,帶起來應該很容易。
考慮到他小嘴叭叭的,什麼話都敢往外吐露,還是放自己身邊看著,比較安心。
“不要!你抱起來,不軟和,不舒服。我不要,跟你睡!庇揍虛u頭晃腦,吱哇亂叫。
“你還敢嫌棄我?”嬴政盯著他。
“不要,不要……”幼崽堅決反對,一迭聲地拒絕。
“沒得商量。”
嬴政強硬地壓下一切反抗,派人跟羋夫人交代一下,拿了些小孩的東西過來,今晚就把孩子留在自己寢殿睡覺。
嬴政這個孩子好養的錯覺僅僅持續到晚上沐浴的時候。
他散著長發,把小崽子拎到浴池的淺水處,就聽這娃忽然冒出一句:“我想起來了。”
嬴政以為小孩想起什麼正事了,就給了個眼神,問道:“想起什麼了?”
小朋友在熱騰騰的水裏吐著泡泡,瞅著他的臉,愉快道:“你長得,像祖母……”
“所以?”
“所以……你也,是個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