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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金兀術驚魂


    紹興四年八月初一日。


    天剛破曉,李成就來到汴京宣德門外,此時,城門尚未打開,他隻好在大門外高聲唿叫:


    “開門,開門。”


    “誰這麼早叩門?”守城齊兵懶洋洋的聲音。


    “我是左路軍元帥李成,快開門。”


    "...... "


    守門的兵士毫無動靜,盡管李成一直唿叫,許久過去了,既不開門,也無聲息。


    李成沮喪地在大門口的一隻石獅旁坐下。他摸一下自己已經丟失了元帥冠帽的頭,看--眼自己身上破敗的元帥官服,頓覺自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喪家之狗,一陣又一陣狼狽、失意之感從心頭油然而生。


    在新野和宋軍的最後--戰中,李成機警地躲過嶽飛的-- 支丈八鐵槍,巧妙地擋過嶽雲的一雙八十斤悶錘,施展“金蟬脫殼”之計,去掉元帥頭盔,乘黑混在潰散的士兵之中,才得以逃脫被嶽飛父子活捉的厄運。


    逃脫後,他獨自躲在南陽臥龍崗武侯祠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之所以睡三天三夜,並非是因為疲憊。他體壯如牛,即使通宵不睡,次日打戰仍然精神抖撒;而是因為他沒有想好下一步該如何走?他開頭覺得無臉見劉豫,曾想就此解甲歸田,迴到河北雄州家鄉,過一種隱居的生活。但他又不甘願就此罷休。心想自己膂力過人武藝高強,從十八歲擔任捉殺使起就以驍勇聞名於世。金兵南侵,他聚眾五萬,割據江、淮之間,不幸被劉光世所敗,遂受招安為舒、蘄、光、黃四縣鎮撫使。一身不凡的武藝,又帶著五萬兵馬的資本,在受招安時朝廷僅僅安排他當個比統製還低一級的鎮撫使,這叫李成心裏怎麼會平衡?因此,紹興元年正月,他又揭竿而起,自封為王,占據江、淮、湖、湘四路,連兵十萬,攻陷江州、筠州,進攻洪州,正欲乘勝攻打越州捉拿趙構時,偏偏又受到正副招討使張俊、嶽飛二大將的聯手圍剿,終於把苦心經營的十數萬兵馬毀於一旦。在此走投無路的情況中,劉豫收留了他,封他為左路軍元帥,比起宋帝趙構來,還是齊帝劉豫對自己好。他想,即使襄陽等六郡得而複失,他還是驍勇能戰,憑劉豫的寬弘大度,應該會原諒他的。於是,他迴到了汴京城,準備向劉豫負荊請罪。


    城門“依呀”一聲打開了。李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門而出的竟是坐著禦輦的大齊皇帝劉豫。


    “皇上,我敗在嶽飛之手,籲,籲------”李成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孩子見到父母時那樣,趴在地上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


    “愛卿請起,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何必因敗績而頹喪?”劉豫趨前扶李成起來。


    “謝皇上不殺之恩。”


    “朕聞失敗乃成功之母,怎能因一次失敗便濫殺大將?來,摯上坐,一起到講武殿去!”劉豫破例地讓李成坐在自己的禦輦上。


    在禦輦內,君臣倆隨著轔轔車聲,談論著這次京西六郡得而複失的慘痛教訓。


    “皇上,臣想來又想去,還是我的智謀不如嶽飛。”李成誠惶誠恐地說。"是呀,不然你有二十萬之眾怎麼會敗於他的二萬兵馬


    呢?難道嶽家軍個個都是三頭六臂的怪人不成?"


    劉豫雖然笑著說,但他心裏並不輕鬆。當他剛聞知嶽飛


    一舉攻占襄陽等六郡時,驚恐不安,一夜直做惡夢,次日竟頭


    疼得爬不起來。但他不願把自己的驚恐暴露在僚屬麵前。他知道,作為一國之主,越是遇到挫敗,越要鎮定沉著,驚慌失措於事無補。


    “皇上,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李成有些沉不住氣。


    “以愛卿之見呢?"


    劉豫其實早想好了幾項決策,但他不願先說出來,他想聽聽這位勇而無謀的元帥意見。


    李成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說吧,朕一向廣開言路。“劉豫鼓勵道。”皇上英明,臣一切聽皇上旨意。“李成囁嚅道。”麵對智勇雙行的對手嶽飛,你不得不開動腦筋。不動腦筋,智不如人,不懂得用計,兵再多也枉然。說吧!說對了有賞,說錯了不罰。“


    見劉豫一直鼓勵,李成隻好說道:


    ”一要向金主搬兵;二要聯合楊幺軍馬;三要派人刺殺嶽


    飛。“


    ”這三項主意都很不錯,隻是嶽飛天生神力,又多機謀,派出的殺手怎能近身?即使近身了又怎麼能夠殺死他?“劉豫質疑道。


    ”聽說嶽飛出征,不帶家屬,孤身一人,身邊沒有女人陪伴,我們可以收買一位中原美女獻給他為妾,乘夜間熟睡時殺他。你看如何?“李成胸有成竹地說。


    ”朕聞嶽飛清廉寡欲,一向不近女色,他怎麼會要美人?即使他要美人,兩軍對敵,你死我活,你有什麼辦法把美人送到他的身邊去?“劉豫當然不讚成。


    但李成還是不死心,沉吟片刻道:"我有辦法把美人送去!"


    劉豫本想問他用什麼辦法,禦輦已經在講武殿門前嘎然而止。早已站在殿門口等候的完顏妃嗔怪道:


    “皇上,你怎麼獨自一個人去接李成?害得我急出一身冷汗。難道你忘了上次在太廟遇刺之事嗎?"


    ”那個殺手是誰?“李成突然問。


    ”他自咬舌頭,不說。隻好把他結果了。“劉豫道。


    2


    八月九日上午。


    燕京城天高雲淡,秋陽和煦,秋風送爽。大病初愈的五一九歲金太宗,由都元帥粘沒喝、副元帥訛裏朵、左監軍撻懶、右監軍兀術等文武大臣陪駕,到西山登高看風景。


    看罷風景,金太宗一行剛剛迴到行官,劉麟和他的兩名隨從就來到大殿門口,


    ”劉將軍何故到比?“兀術從行宮退出來,遇上劉麟。”大將軍,末將劉麟奉父皇之命,求見大金皇上!"“皇上大病初愈,更兼剛才登山疲勞,明天再見吧!”兀術一揮手,叫劉麟退下。


    “不,軍情緊急,望大將軍作成!”劉麟俯身央求道。“我說明天見就明天見,走吧!”兀術堅決道。“監軍同誰講話?”元帥粘沒喝從宮裏走出來。劉麟見元帥粘沒喝出來,如遇救兵,趕忙轉向他連連拱手行禮,說道:


    “元帥,大齊劉麟奉父皇之命,求見大金皇上。事關軍國大計,求元帥成全!"


    粘沒喝向兀術看一眼,下令道


    ”讓他進去吧!"


    “是。”兀術隻好點頭同意。剛剛換好便服的金太宗皇帝,聽說藩輔國諸路兵馬大總管劉麟到來,倒也樂得接見。劉麟跪伏於地,連連叩拜,哀聲訴說嶽飛攻下六郡,劉豫驚恐的事由,請求大金皇帝派兵增援,以便一舉殲滅南宋,使天下子民盡歸大金皇朝。


    劉麟也是一位文武皆通的人才,他言語懇切,在場文武官員聽後都深表讚同。


    唯兀術一人例外,他站起來反對道:


    “江南地區低窪潮濕,而今士馬疲憊,糧食積儲也不豐足,恐怕現在出兵援齊滅宋不會成功。”


    “右監軍,你這是不顧將來,隻求眼前偷安而已。”粘沒喝很不客氣地說。


    “元帥言重了。我兀術南征北戰,從不顧及個人安危,更不想眼前偷安享樂。我想出兵對我大金沒有好處,所以反對。再說大齊有太子軍三十萬之眾,足以同南宋二十萬兵馬抗衡,何必動用我大金力量呢?”兀術辯解道。


    “皇上,臣以為大齊乃是我大金的子國。子國有難,父國理應派兵援助。而且金、齊兩國土地連成一片,唇齒相依。莫非我們不懂得唇亡齒寒之理麼?臣以為應該出兵抗宋援齊,以保衛我大金山河!”撻懶力主出兵。


    “左監軍說的很是。如今嶽飛已收複京西六郡,勢必趁勝入寇中原,以至北侵我大金。欲想鞏固大齊,必須”以攻為守',南伐大宋。臣請皇上下定決心,派兵援齊。“粘沒喝極力支持出兵。


    副元帥訛裏朵道:


    ”皇上,臣願和左都監帶領兵馬五萬,支持齊國討伐南宋。“


    金太宗沉吟良久,下旨道:


    ”可以出兵五萬,由副元帥和左監軍帶領。不過,兀術知道南宋地形的險易,由他另行統帥兩萬兵馬作為前鋒部隊開路。兀術即日便可先行。“


    ”臣遵旨!“訛裏朵、撻賴、兀術同時伏地叩頭。3


    八月三十日傍晚,趙鼎從德安迴到陰雨綿綿的杭州城時,便興致勃勃地入宮,把嶽飛的上疏麵呈給高宗。


    但趙鼎萬萬沒有想到,高宗接過嶽飛的上疏之後,未待閱覽,就當麵宣布變動趙鼎的職務:


    “朕命你都督川、陝、荊、襄各路軍事。”


    趙鼎剛聽到的新任命時,心中不由得格登一下。心想,這肯定有人乘他外出之機向高宗進讒言,離間了他和皇帝的關係,才將他調出中樞。盡管參知政事和都督皆為從一品官階,但畢竟內官和外官有別。


    “皇上,臣乃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對兵家之道一竅不通,那有才能督師作戰?臣聞量材使用,方為良策。盼皇上收迴成命。”趙鼎懇切推辭道。


    “四川極盛,財賦半天下,朕盡以付卿;卿可自行任免、升降所屬官吏,朕不遙製。且國難當頭,為臣者須文武兼備方好。朕詔命已出,潑水難收,莫非卿要抗旨不成?"


    趙鼎見高宗決心已下,再說無益,便連連叩頭道:


    ”臣遵旨謝上。“


    ”愛卿請起,賜坐。“


    趙鼎剛在皇帝麵前坐定,右相朱勝非便匆匆進來。行了君臣禮之後,他也在一張布墩椅上坐下。


    三人各自喝著手中之茶,都不講話。便殿裏一時靜得可聽到相互的心跳。


    ”趙愛卿即將遠行,還有什麼事需要商議?“還是高宗先發話。


    ”臣才疏學淺,又是文官,卻擔負著總督各路兵馬的重任,這難免有的老將不服。臣奏請皇上賜臣一柄尚方寶劍,便宜行事,確保令出必行:“趙鼎奏道。


    ”這好辦。“高宗點頭。"皇上,臣聞為帥之道,以德感人,以理服人,豈可憑借龍威,濫殺無辜?這尚方寶劍,臣以為不可輕易授予,否則人心惶惶,還有誰肯賣命殺敵?“朱勝非奏道。


    ”趙愛卿有關便宜行事條件,待明日早朝再議吧!“高宗下了逐客令。


    趙鼎冒雨迴到府邸。他覺得四肢無力,隻囫圇吃了一碗綠豆稀粥,便上床休息。


    但是,他一躺下更想起自己這次職務突然變動的事。本來朝廷平級調動一個宮員的崗位是很正常的。然而,趙鼎卻懷疑他的變動是小人挑撥所致。這個小人就是他平時無私地輔佐的朱勝非。朱勝非雖也是太學生出身,但德才平庸,一枝筆在他手上有千斤重,辦事拖拉而又繁瑣,要不是我這位參知政事趙鼎在朝中撐著,他怎麼能肩負起一個日理萬機的宰相任務呢?沒想到他妒賢忌能,在皇帝麵前用”間“把我排擠出中樞。看來,自己太大意了,隻懂得”害人之心不可有“,卻不知”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在,是你朱勝非不仁,而不是我趙鼎不義,看我略施小計,便可把你的右相冠冕摘掉。


    趙鼎想到這裏,便從床上爬起來,挑燈伏案,一揮而就了兩篇奏折。第一篇上疏很短:


    ”會霪雨連綿,宜下詔懇求直言,以感天地“。第二篇奏折較長,其文曰:


    建炎三年五月,陛下派樞密使張浚出使川、陝,當時國勢百倍於今天,張浚有補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礪山帶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無二,而終致眾人非議,以至於被貶官放逐。所謂喪師失地,浚則有之,然未必如言者之甚也。大抵專點陟之典,受不禦之權,則小人不安其分,謂爵賞可以茍求,一不如意,便生怨望。是時,蜀中士人以至於有懸金募人到宮闕控告張浚,以無為有,何以自明?故有誌之士,欲為國立事者,每每以浚為戒。今臣無浚之功,當此重任,去朝廷遠,恐好惡是非,行複紛紛於闕廷之下矣。現臣所請兵,不滿數千,半皆老弱,所備金帛甚微,薦舉之人,詔命甫下,便遭彈劾。臣整日侍奉聖上,陳述事情已經很難,況且在千裏之外乎?望陛下能憐憫臣下孤忠,使臣下得以陳述四體,以稍慰陛下西顧之憂,則不勝幸甚!


    寫完兩篇上疏,趙鼎皆重抄一遍,又分別讀了兩遍,方上床就寢。可此時,已聞到報曉公雞的聲聲啼鳴了。


    4


    往年杭州的八月,多半是秋高氣爽的豔陽天。可是,今年的八月卻霆雨連綿,不見有霽天,更不用說有日頭了。高宗根據趙鼎的上疏,下詔懇求直言。


    侍禦史魏石是趙鼎的老部下,對趙鼎被朱勝非排擠憤憤不平。他在探訪老上司趙鼎之後,便乘機彈劾道:


    “朱勝非為相數年,毫無建樹。隻知蒙蔽主聰,致於天遺。”朱勝非僅僅一念之差,在皇上麵前說了趙鼎引嶽飛為朋黨以活名釣譽等幾句微詞,高宗在一氣之下便把趙鼎逐出中樞。事後,朱勝非心中頗為不安,現又遭到魏石的彈劾,更感到自己在朝廷中難以立足,他想了一夜之後,便自請去職。


    高宗順水推舟,將朱勝非罷相。


    趙鼎聞知朱勝非罷相,很是幸災樂禍一陣子。心想你朱勝非能用間害我,難道我趙鼎不會用“反間”報答你麼?


    高宗看到趙鼎的第二份上疏,是在過了十天後的早朝前。


    這第二份上疏寫得淋漓透徹,慷慨激昂。他讀著讀著,竟讀出兩粒晶瑩的淚珠來,


    此時他不但對趙鼎的調動有所動搖,對經略關、陝立下汗馬功勞的原樞密使張浚,因被朱勝非、呂頤浩和禦史中丞辛炳等人的彈劾而“落職奉祠,福州居住”,也開始後悔起來。他開始意識到,朝廷中的文臣武將因個人之間的恩怨而互相傾軋,將是宋祚中興的一個障礙。他忽然記起嶽飛對他說過的那段話:"倘若皇上英明,從諫如流,辨忠奸,識真假,賞罰分明,量材用人,哪個文臣敢貪錢,哪個武將會惜死?"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哪!”高宗坐在禦案前捶一下已感酸痛的腰,自言自語地道。


    然而,還有更難的事擺在他的眼前呢。


    高宗低頭看一份加上“引黃”的文書,隻見上麵寫道:“劉豫向金乞援,金主遣訛裏朵、撻懶、兀術率金兵共七萬響應劉豫。劉豫令其子劉麟、侄劉猊與金兵合師,分兩道入侵,騎兵自泗州攻滁州;步兵自楚州攻承州,大有吞並江南的氣象。..... "


    ”這麼重要的事,竟不當麵稟報。“高宗怒斥一聲,頓覺頭痛難忍,不禁雙手抱頭,閉眼靜坐在龍椅上。


    ”皇上,臣趙鼎已備好赴川陝行裝,現前來辭行,望皇上保重。“趙鼎叩頭奏道。


    高宗仿佛急難中遇到救星似地,立刻站起來道:”金、齊聯手入寇,國勢阽危,卿豈可離朕而去?"“臣赴川陝任職的詔令已下十天,常言道,潑水難收,聖上豈可收迴成命?"


    趙鼎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如此賭氣地說。高宗對趙鼎並不予計較,倒是從”收迴成命“這句話中想到了對策,便下詔道:


    ”朕決心已下,拜你為尚書右仆射,兼知樞密院事;另命沉與可為參知政事,當你的右相副手,望愛卿以國事為重,勿違朕命!"


    “臣遵旨謝上!”趙鼎喜之不禁。


    5


    出任右相的趙鼎,翌日天剛亮便坐著肩輿往高宗行宮上早朝去。


    昨夜,他仍然沒有睡好。他盤算著怎樣說服皇帝下決心抗金滅齊,謀劃著怎樣調兵遣將,打一場從未有過的抵抗金齊聯袂入寇的漂亮仗,為大宋臣民揚眉吐氣,也一顯自己的不凡相才。


    此時,趙鼎正坐在搖搖晃晃的肩輿上打瞌睡。突然,聽到一聲唿嘯,有匹載著一位朝官的高頭大馬迎麵奔來,險些撞到前頭的轎夫。


    “誰?”趙鼎高聲喝問。


    “啊?趙丞相,你早哇!”馬上的官員趕忙勒住韁繩,拱一拱手,並不下馬。


    “魏良臣,這麼早往哪裏去?老夫在此,還不趕快下馬!" ·魏良臣乃從五品的吏部員外郎,是趙鼎一手提拔的老部下。按慣例,見到正一品的右相,要下馬作揖,可是他卻在馬上拱手道:


    ”下官聖命在身,不便下馬求教,望丞相大人賜罪了。“魏良臣是朝野有名的主和派,如此姿態揚長而去,莫非他是奉命出使金邦求和去了。


    ”混蛋!“趙鼎怒罵一聲,眼看著他消失在朦朧的晨曦之中。


    新任參知政事沉與求來上朝也很早。他穿著紫色的從一品朝服,緊跟在趙鼎的背後跨入仁慈殿大門。


    抬頭看,高宗早已端坐在禦座上,像一尊不動的金佛,任憑群臣的山唿萬歲,並不哼聲。


    趙鼎想起剛才魏良臣的事,首先出班奏道:


    ”皇上,臣以為對金齊聯兵入侵,隻能戰不能和。現在,我朝有精兵二十萬,臣縱觀曆史,未聞有二十萬兵馬的大國,會懼怕敵人入侵。“


    ”皇上,趙丞相說得有理,隻能戰不能和。金齊既然入侵,想和也和不了。如果要和議,也隻能在打了勝仗之後。“沉與求緊接著奏道,


    ”隻能戰不能和。“許多大臣也都隨聲附和。


    群臣的一陣陣主戰之聲,終於把高宗的驚魂從遙遠的天外招了迴來。他抬抬眼問道:


    “以諸位愛卿之見,該如何戰?”趙鼎胸有成竹地奏道:


    “現在我大宋有精兵二十萬,由六路大將統帥。第一路,是駐守鎮江的韓世忠,有精兵五萬。現臣奏請皇上特頒手詔,促韓世忠進屯揚州,打頭陣,同攻我承州的金齊兵對陣。第二路駐守池州的劉光世,有兵馬五萬打第二陣;第三路,駐守建康的張俊,有兵馬四萬,打第三陣;第四路,屯守德安的嶽飛,有嶽家軍二萬,作為犄角之勢,在必要時打第四陣;第五路,駐守陝西仙人關的吳階,有兵馬三萬,命他進攻甘肅秦川,以牽製金兵;第六路,防守臨安的楊沂中,帶領一萬神武軍,保護皇上行在。這六位大將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隻待朝廷一聲令下,定能指揮兵士打勝仗。”


    經趙鼎這麼一分析,高宗的心裏紮實多了,微笑道:“好,說得好。原來趙愛卿對全國軍事了如指掌。眾愛卿還有什麼高見,盡管奏來,朕願從善如流!"


    ”皇上,張德遠有重望,若命他宣撫江、淮、荊、浙、福建,招募諸道兵赴闕,他的來路,便是朝廷的歸路呢。這樣,我大宋便立於不敗之地。“殿中侍禦史喻樗奏道,


    張德遠是張浚的表字。趙鼎聞說連連稱善,奏道:”張德遠為人忠烈,他經略川陝,功高於過。關中、陝西雖然喪失了一些土地,但川蜀卻安然無恙,他在關陝戰場上強力地打擊和牽製金兵,才使我朝得以轉危為安。臣奏請皇上,讓他複出,總督六路兵馬,為朝廷效力。“


    高宗點頭道:


    ”這正是朕的所願,當下詔令,召張浚迴行在。“


    6


    已是九月十五日夜晚。長江南岸的鎮江城風清月朗。如水的月華把滔滔東去的長江水灑得銀光閃爍,晶瑩耀眼,令人陶醉。


    此時,有一對中年夫妻正泛舟在江口的水麵上,賞月酌酒,談論兵法。


    丈夫有四十五歲年紀,頭戴黃金盔,身著亮銀甲,麵如滿月,目似流星,五綹長髯,飄拂胸前,顯得英俊而威武。


    妻子也已三十出頭。隻見她戴著雉尾八寶嵌珠金鳳冠,身穿--領鎖子黃金甲,圍著盤龍白玉帶,腳上著了一雙小蠻靴,真個是神似秋水,容如春月的女將軍。


    這對泛舟賞月的中年夫妻,就是聞名天下令人羨慕的韓世忠和梁紅玉伉儷。


    韓世忠,字良臣,延安人。年十八應募入伍。高宗即位時被封為禦營左軍統製。建炎三年春,他以浙西製置使守鎮江。金兀術渡江南侵北退時,他帶兵八千,以“關門捉賊”之計,把金兀術的十萬大軍圍困在黃天蕩長達四十八天之久。紹興初年他剿平群盜,戰果輝煌,受爵太尉。如今他以宣撫使駐守鎮江。


    梁紅玉,本為京口營妓,不僅精通翰墨,且生有神力,能挽強弓,百發百中。宣和二年,世忠為武副尉,隨童貫軍征討方臘農民起義軍。次年在青溪邦源洞,他獨自一人擒獲方臘,卻被偏將辛興宗奪去,以為己功。世忠不敢多言,但心中不平。待童貫班師迴來,行至京口,召梁紅玉等營妓侑酒。酒席將散,紅玉先出,行至營門前,見對麵樹下,有一隻白額虎踞伏不動。紅玉大驚,急彎弓注矢,一箭射去,忽見那隻猛虎前爪一伸,接住了紅玉之箭。紅玉更是吃驚,本想再射去第二支箭,突然,那隻白額虎站立起來,搖搖身,變成了一位戎裝打扮的魁偉英俊的男子漢,微笑著向她走來。


    梁紅玉料知此人必有來曆,邀往家中,殷勤款待,方知就是韓世忠,因有功無賞,獨自避席在樹下假寐。兩人談論兵書戰策十分投契,正是英雄美人互相憐惜,終於結成了一對水乳交融的和諧伉儷。在黃天蕩一戰中,她為丈夫出謀劃策,擊鼓助戰,大敗金兵,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一節美談。


    今夜夫婦倆趁著月色泛舟長江,名為飲酒賞月,實為巡視防務。


    韓世忠向來貪杯。他開懷暢飲幾杯之後,乘著三分酒興,竟觸景生情,一邊拔劍起舞,一邊口吟一闋《江紅》:


    “萬裏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


    漫說道,秦宮漢帳,瑤臺銀闕。


    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弓掛日煙塵側。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難消歇。


    龍虎嘯,風雲泣,千古恨,憑誰說?


    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笛管,鸞輿步老遼陽月。


    把唾壺,敲碎問蟾蜍,圓何缺?"


    能歌善舞的梁紅玉,本想陪丈夫助唱伴舞幾節,但她見文夫已有醉意,怕生出意外,便勸道:


    ”將軍,我們迴去吧!"


    “好的,夫人!"


    韓世忠向來尊重妻子的意見,頓即收起劍來,向駕舟的親兵揮手下令:


    ”返航!"


    小舟一停,梁紅玉便金蓮一頓,柳腰一扭,躍上岸去。韓世忠隻一跨巨步,便輕輕地踩上了碼頭的方磴石。


    夫妻並肩走了幾步,便見到手執文書的中軍急急跑來,喘著氣一揖道:


    “太尉,朝廷送來八百裏緊急黃紙。”


    皇帝手詔皆用黃紙寫就,所以當時叫它為“黃紙”。


    韓世忠接過中軍手中的黃紙,和著月色朗讀後,感泣道:“主憂如此,臣子何可貪生?"


    黃紙上詔命韓世忠進屯揚州,抗擊金齊聯兵入侵。"妾願陪將軍同行!"


    “那當然,為夫打仗豈能離開你這位女軍師?”韓世忠笑道。


    7


    奉了高宗手諭的韓世忠,率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第一路三萬兵馬由統製解元帶領,進駐承州,等候南下的金齊聯軍步卒;第二路兩萬馬軍由自己親自率領,開拔到大儀去,抵擋敵軍的騎兵。他在大儀駐紮後,命令兵士上山砍伐樹木,修築柵欄,斷絕自己的歸路,以示與敵人決一死戰。


    但夫人梁紅玉對丈夫伐木為柵、自斷後路的作法,卻不以為然。趁韓世忠巡軍迴大帳時,她親送上一杯熱茶,對丈夫笑笑道:


    “將軍誓與金齊決--死戰,忠勇為國的精神感天動地。但是,妾聞嶽飛言:為將之道,”勇不足以憑借,首要製定計謀“。不知將軍這迴同金齊決戰定何謀策?"


    ”夫人老是提及嶽飛,我世忠乃三朝元戎,南征北戰凡三十年,不知打了多少勝仗。我獨擒方臘時,嶽飛還在懷裏吃奶。如今我爵居太尉,難道還不如剛剛跨入而立之年的嶽製使麼?"


    韓世忠向來欣賞智勇雙行的嶽飛,常說他後生可畏。平時別人褒揚嶽飛,他還會幫腔幾句。然而-聽自己心愛的妻子誇耀嶽飛,卻覺得心裏怪怪的。特別是今天正滿懷著非打敗金齊兵不可的心情,做了縝密的部署,卻被妻子潑了一頭冷水,頗不是滋味。


    梁紅玉見丈夫居功驕傲,並不生氣,但也不願遷就。她先是驚愕,接著是沉默,然後正色道:


    “將軍征剿江湖劇賊,降曹成,斬劉忠,進爵太尉,功高望重,勳名赫奕,這普天之下,幾乎人人知曉,個個敬服,何須自己大吹大擂?但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官大爵厚,並不等於智高謀足;資深望重更不是高傲的本錢。何況你還不算是一位百戰百勝的大將軍。你同每戰必勝的嶽飛相比,難道沒有差距嗎?試想建炎四年二月,金兵被你以'關門捉賊“之計圍困在黃天蕩,本來是可以活擒兀術的,可是你卻因一時的小勝,麻痹大意,忘了兀術的狡猾,竟讓他以'金蟬脫殼'之計逃跑了,連自己都險些掉入敵人火攻的煙海之中。如今想起來還有些害怕,莫非將軍對這次教訓已不複記憶了?"


    韓世忠被妻子提起那次敗績,本來還頗不悅,但見到妻子一臉真誠的微笑,便也軟了下來。不過,他依然強詞奪理:


    ”那是因為有一位王姓的小人,貪錢賣國,向金兀術獻計造成的,什麼人會想得到呢?"


    “一般人想不到的事,你想到了,才算是一位不平凡的英雄。難道眼下就沒有像王姓那種的小人在你隊伍中嗎?"


    梁紅玉講到這裏,便輕擺纖腰,退入自己的內室裏去。韓世忠還想說什麼,中軍進來稟報道:


    ”太尉,吏部員外郎魏良臣奉旨出使金邦求和。路過鎮江,請求拜見太尉。“


    ”魏良臣?他不是主和的投降派嗎?“韓世忠問道。”正是這位金人的走狗。“中軍迴答。


    ”他見我幹什麼?"


    “太尉,他是為了討好金人,來這裏刺探軍情的。以在下之見,還是不要和他相見。”


    “是啊,我也不放心。不見,不見!”韓世忠答道。驀然間,韓世忠想起嶽飛常用的“反間計”,心中道:我何不來個示之以偽情,反間為我用呢?於是,他便對中軍下令道:


    “中軍,你傳我的命令,立即把營中的所有炊灶撤去。然後,再安排我和魏良臣相見。”


    “是,在下遵命!”中軍應聲下去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中軍帶魏良臣進來。落座,看茶,寒暄。稍頃,魏良臣問:


    “太尉何故撤去炊灶?"


    ”頃間接到皇上手諭,詔令老夫撤軍,迴屯平江,所以撤去炊灶!“韓世忠答道。


    ”原來如此。“魏良臣點點頭。


    待魏良臣馳馬往北徑去之後,韓世忠即奮身上馬,令將士道:


    ”視吾手中鞭,鞭指何方,即向何方前進,不得遲延。“將士奉令,跟隨韓世忠出發。


    韓世忠相度形勢,隨處設埋伏,少約百人,多至千人。自大儀以北,共設埋伏二十餘處,自置營五座。令各處伏兵,聞營中鼓起,一齊出擊,違令者斬,


    布置妥當,專候金兵前來。


    金前鋒主將聶兒李董,正要派偵騎窺探宋軍虛實。巧值魏良臣到來,向他詢問宋軍情形。魏良臣備述所見,聶兒李董大喜。即引兵至江口,距大儀不及數裏。


    副將撻不野擁著鐵騎,馳馬向前,經過韓世忠五營東首。韓世忠早已瞧著,忙令營中擂鼓。鼓聲一響,伏兵四起,奮勇突入金陣。


    撻不野雖然驍勇善戰,但沒想到這裏有伏兵。煞那間,四下裏都是宋軍旗幟,弄得他目眩神迷,無從指揮,隻好急急撤退逃竄。


    忽然,--隊健卒橫貫陣中,每人持一長斧,上刺人胸,下砍馬足。金兵人馬齊仆,陣勢大亂。


    撻不野招架不住,慌忙策馬而逃,也是他命當絕,剛剛逃跑數步,偏偏陷入泥淖之中。宋軍湧至,像鐵桶似的,把他圍住,撻不野一世英雄,到此時也隻好束手受擒了。和他一起被擒的兵士,有三百餘人。


    韓世忠擒了金前鋒副將撻不野,乘勝揮軍前進,把入侵大


    儀的金兵全數殲滅。緊接著,韓世忠命偏將成閔,率騎三千往承州支持解元。解元奉世忠之命,到了承州,也設埋伏等待金兵,並決河阻止金兵。當金兵涉水攻城將至北門時,解元即起號放炮,唿召伏兵,一齊殺出。金兵遇伏膽怯,有退無進。未幾又來,再戰再卻,卻而又進,一日進退達十三次。解元也覺疲乏,但想起已向太尉立下了死戰的軍令狀,便勉力相持,總不敢後退。


    忽聞東北角上,鼓聲大震,一彪騎兵遠遠殺來。解元疑是金人新添的馬兵前來,心下兀術是驚惶!


    正不知所措之際,解元見近前金兵陣腳大亂,忙登高了望,見是“韓”字旗幟,方知是救兵來到,喜得連聲高唿:


    “韓太尉到了。”


    宋兵聞到“韓太尉”三個字,仿佛是天兵天將前來相助,頓時精神百倍,奮勇殺上。


    金兵腹背受敵,自然支撐不住,一哄而逃。


    解元揮兵追將過去,正與救援之宋兵相逢。見領兵的乃是統製成閔,便問太尉在哪裏?成閔答道:“太尉親自往淮北追殺金兵去了!”解元方知成閔是故意打著韓字旗幟,前來救應的。遂與成閔合兵,追殺至三十裏之外,俘獲馬匹器城,不計其數,方才收軍而迴。


    韓世忠已抵淮上,大敗金前鋒主將聶兒李董。金兵渡淮河逃遁而去。


    韓世忠獲勝迴到大儀行轅。成閔進謁,方知承州也獲勝仗。


    晚間,梁紅玉備酒迎接凱旋而歸的丈夫。她在席間對韓世忠笑道:


    “將軍此次勝仗,可謂宋室中興第一功了。”


    “豈敢,豈敢。要不是夫人戰前提醒,善用嶽飛名言”貴在用計',這迴怎能獲得如此大勝?"


    韓世忠哈哈大笑,把梁紅玉親遞過來的一杯濃酒一幹而盡。8


    十二月壬辰日淩晨。杭州城的夜色尚未退盡,高宗行在的大殿裏就聚滿了文武百官。他們欣聞韓世忠抗金大捷,都紛紛入朝祝賀。


    高宗接受群臣山唿萬歲之後,高興地說:


    “韓世忠忠勇,朕知道他必能成功。”


    參知政事折與求也笑著說:


    “自建炎以來,將士未曾與金兵真正交戰過,今日世忠接連告捷,其功勞不小,可列為中興以來武功第一。”


    群臣皆讚同此說,歡聲笑語充溢著大殿內外。然而,右相趙鼎今天進來卻一臉嚴肅。他出班奏道:“皇上,臣剛才接到廬州(合肥)警報,金先鋒大將兀術和劉豫之子劉麟,集金、齊十萬優勢兵力,圍攻廬州。守臣仇悉據城固守,力不從心,請求朝廷派兵援救。”


    仿佛晴天響起一陣悶雷,笑聲嘎然而止,一張張笑臉無不晴轉多雲。端坐在龍椅上的高宗一臉蒼白,大殿裏籠罩著一種不安的凝重氛圍。


    “皇上,金齊聯兵繼續南下入寇,這是預料中之事。那能因為韓世忠的大儀一戰之勝,便使之全線逃遁。自古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如今我朝有六路軍士二十萬,任調一軍往援,便可把他們打退。韓世忠在大儀乍勝,宜飭他們留守那裏,阻扼退而複進的金兵。張俊勇猛,打敗過金兀術,可令他往援。”!


    首先打破不安氛圍的,是剛從福州迴來複職的知樞密院。事張浚。他今年剛剛三十七歲。建炎三年,因平定苗傅、劉正彥叛亂有功,擢升此職。後因建言經營關、陝,以保東南,遂為川陝宣撫處置使。在關陝三年,他命吳階為統兵大將,屢敗金兵,連金兀術本人都被吳階兵士射中二箭,險些喪命。所以他對金兀術帶兵圍困廬州,並沒有驚惶失措。


    “皇上,韓世忠之勝,為我們抗金滅齊增強了信心。但在派誰問題上,臣以為劉光世大軍就駐紮在安徽境內的池州,應飭他帶兵往援。“折與求提出不一樣的看法。


    張浚、折與求的相繼稟奏,把高宗從不安中迴過神來。他果斷地道:


    ”張俊、劉光世皆不足以擔負起這一重任,當令嶽飛率兵赴廬州援救。“


    ”皇上英明,這迴該讓嶽飛出手了。臣堅信嶽家軍一開到廬州,便會有頻頻捷報傳來,望皇上勿憂!“趙鼎奏道。


    經趙鼎這麼一說,大殿裏的氣氛頓時又活躍起來。但不知誰在右邊角落說了一句:


    ”如今金人、偽齊的軍隊日益迫近。皇上應前往他處,百官也應就地分散,以避敵鋒。“


    張浚看一眼講話的人,立即駁斥道:


    ”往哪裏逃避?惟有采取'以攻為守'之策,奮勇前進,才是可行的方案。“


    ”張樞密使所言極是,隻能進,不能退,以攻為守,才是唯一正確的出路。如果交戰而不能告捷,看情勢再決定進退也為時不晚。“趙鼎說。


    高宗的膽子越來越大起來,道:


    ”朕因為二帝羈居遠方,所以屈己請和,金人再度放肆侵略,朕理當統領六師,臨江與敵人決戰。“


    ”皇上英明,禦駕親征乃曆代中興英主之所為。如今皇上將往臨江,官兵的士氣自然百倍,勢必打得胡虜偽齊片甲不留。“折與求極力讚成。


    ”連年撤退怯敵,敵人的誌氣愈發驕橫。現在聖上已決定親征,將士必然激奮,抗金滅齊大戰必定成功。臣等願效微薄之勞,以圖報效國家。“趙鼎自然擁護。


    ”皇上禦駕親征,是感天動地的英主之舉。臣願親往長江前線,協調各路兵馬,督師作戰,不獲全勝,誓不收兵。“張浚跪地叩頭,表示決心。形勢急轉,這日的朝會,從群臣的歡唿慶賀,變成了聞警受驚,又變成了禦前的誓師會。


    根據右相趙鼎的提議,高宗做出了如下係列決策:命嶽飛馳赴廬州援救;命張浚兼任前線大都督,視導長江各路兵馬;命孟叟為杭州行宮留守;命張俊為浙西、江東宣撫使;命劉光世移兵建康;命王燮為江西沿江製置使。後宮除吳嬪侍駕外,全部遷往泉州迴避。高宗即日便從臨安出發,由劉錫、楊沂中兩大將率一萬近衛禁兵扈從。


    此外,還下詔書向六師將士揭露劉豫的叛逆罪行。自從劉豫僭偽以來,朝廷因與金人議和的緣故,稱偽齊為“大齊”。至此,開始聲討劉豫的罪行,以激勵六師戰士。


    9


    雞叫頭遍,嶽飛的一萬騎兵便頂著臘冬十二月的嗖嗖寒風,踏著尚未退去的茫茫月色,靜悄悄地從德安向廬州出發。


    最前麵的,是先鋒牛皋、副先鋒徐慶率領的十二員偏將和三千騎兵。斷後的是王貴、張憲率領的二十名偏將和四千兵馬。嶽飛帶領楊再興、王萬等三千將士,走在前後軍之中間。


    自從今年六月收複襄陽等六郡之後,嶽飛曾托趙鼎上疏給高宗,奏請進攻中原,但高宗一直不答。九月金齊聯兵南侵時,嶽飛也請求北上抗敵,卻也不被允許。所以,嶽家軍整整以逸待勞了六個月。好不容易盼來了開往廬州抗金的詔令,馬上的將士和胯下的戰馬似乎上下唿應,前進的步伐邁得特別快。


    次日,當牛皋的前頭部隊來到廬州城郊的一座山頭時,還處於太陽欲升未升之際。他命將士稍事休息,等候嶽飛和後麵軍隊。


    沒想到嶽飛帶著王萬和幾名親兵,早已策馬繞道越過前頭部隊,察看了一座山。這座山有一條很長的山穀,兩旁樹林茂密。然後,他迴頭同牛皋和徐慶會合,囑咐他們小心謹慎,提防埋伏,並指著前邊剛才察看過的那座山道:


    “到那座山前停下來,讓人馬稍稍休息之後,沿著狹穀兩旁林下埋伏。”


    說畢,嶽飛和王萬離開大隊,勒馬登上路旁的高崗。放眼望去,見廬州城四周布滿密密點點的牛皮帳,顯然是圍城的金人所搭的臨時營房。營房內的敵人睡猶未醒,不見人影。


    “這正是打他個措手不及的好時辰呢!”嶽飛心裏這樣想著。


    在出發前,嶽飛召開的戰前統製會上,群策群謀,就定了一條計策,備了該備的東西帶來。嶽飛命部將依計進行。


    此時,牛皋奉嶽飛之命,一馬衝入敵營,高叫道:


    “大宋元帥嶽飛的部將牛皋踹營來了。你們這些胡虜兵為什麼前來進犯?能戰的同我鬥三百合,不能戰的趕快退兵。”


    敵兵聞聲都從牛皮帳探出頭來。隻見牛皋麵為黑漆,身軀高大,頭戴一頂鑌鐵盔,身披鑌鐵鎖子連環甲,內襯藍皂羅袍,坐下黑鬃烏雅龍馬,手執兩條四楞鑌鐵,仿佛從雲端而降的天將,耀武揚威,逢人便挑,遇馬便刺,如入無人之境。一瞬間,就殺死了二十多人,刺倒了十幾匹馬。


    小番兵慌忙報入牛皮大帳中。金人一名偏將聞警大怒,上馬提斧,率領眾將校一齊擁上來,把牛皋團團圍住。


    牛皋哪裏將他們放在心上,奮起神威,又殺倒一大片。然後,虛晃一招,兩腿把馬一夾,衝出番營而去。


    金兀術得到偏將的報告,大罵道:


    “牛皋隻是嶽飛手下的一名偏將,你們也抓他不住,如何捉得住嶽飛?你們給我追上去!"


    牛皋且走且迴頭,心中暗喜道:


    ”胡虜兵,這迴中我嶽大哥之妙計了。“


    ”追呀!打中他的,賞金五千;抓到活的,賞金萬兩。“金盔紅袍的金兀術騎在一匹火龍駒上,揮舞著手中一柄金雀斧,高聲喊著。


    金兵見狼主親自督將,都爭著立功受賞,個個爭先恐後,往前追去。


    站在山崗上的嶽飛,見牛皋詐敗,已經逃入山穀,後麵金兵漫天蓋地湧來,心中大喜。看看敵兵已有三四百人追入山穀之中,嶽飛手中鞭子一指,忽然一聲炮響,震得地動山搖。金兵聞炮聲不知所措,正想掉頭折返,兩邊埋伏的嶽家軍士卒,火炮火箭一齊打將下來,沿著枯草落葉,火藥發作,一霎時,烈焰騰騰,煙霧滾滾,燒得那些金兵兩目難開,嗷嗷亂叫,不知該往前避,還是往後逃。喧喧嚷嚷,唿天號地;奔奔逃逃,自相踐踏。人撞馬,馬踏人,死傷者塞滿山穀。


    金兀術知道中計,立即指揮未進穀的士卒撤退。然而,徐慶早已率領三千精騎,唿嘯著從山上衝殺下來,很快地把驚魂未定的金兵包圍起來。


    嶽家軍以逸待勞半年餘,個個精神抖撤,越戰越勇,殺得金兵屍堆滿地,血漫山野。。


    金兵圍困廬州城已經七日,由於仇念將軍發動軍民死守,金兵望城興歎,本已懈怠,早晨又剛剛起床,飯水未沾便碰上突擊,人人無心戀戰,都往後逃跑。


    金兀術本是久經沙場的猛將,雖非百戰百勝,但勇力過人,武藝不凡,也善用計,在他的十二年戎馬倥傯生涯中,總是勝多於敗。然而,四年前在牛頭山被嶽飛截擊得險些喪命,對嶽家軍不免心有餘悸。再加上這次援齊抗宋非他所願,所以這時見嶽家軍驍勇異常,實難取勝,便產生撤軍的念頭。


    正當金兀術欲轉馬頭,指揮全線撤退時,隻聽得一聲炮響,又有一隊宋軍從斜坡衝殺出來,充耳盡皆吶喊,滿目均為“嶽”字旗幟,恍如一片刀山劍嶺,鋪天蓋地向金兀術頭上壓下來。


    “休放走了兀術!"--陣陣猶如催命的唿叫,使兀術嚇得魂不附體。然而,兀術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他定一定神,抬頭瀏覽一下前線,但見“嶽”字帥旗飄蕩,一位大將當先出列。


    那大將正是三十二歲的嶽飛。他頭戴銀盔,身披銀葉甲,內襯白羅袍,坐下白龍馬,手執丈八鐵槍,隆長白臉龐,三塔黑須髯,膀闊腰圓,身高體壯,宛若一尊鐵塔,又像一位審判法官,威風凜凜地佇立在兀術的麵前。


    金兀術也是一員大漢。他今年也隻三十五歲,而且體壯如牛,頭戴一頂壤金象鼻盔,金光閃爍;旁插兩根雉尾,左右飄分。身穿大紅織錦繡花袍,外罩黃金嵌製龍麟甲;座下一匹點雪火龍駒,手執螭尾鳳頭金雀斧,渾如混世魔王。


    這位赫赫不可一世的悍將,向來驕橫暴戾,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建炎四年金兀術攻下蘇州城,放火燒掠,死者多達五十萬。然而,他也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為人豪俠,敬忠義之士,惡奸佞小人。他勇力過人,刀槍劍戟樣樣精熟,在成千上萬的女真族驍將之中,無人敢和他比試武藝。建炎三年夏天,他帶兵渡江分兩路南下,一路進攻江浙,一路進攻江西,當時擁有重兵的宋軍三大統帥,九江的劉光世不戰而自退,建康的杜充叛變投降,韓世忠也從鎮江退至江陰。其它各地的守臣大多是或棄城逃走,或獻城投降。兀術因此而有輕敵之心,在迴兵北退時,被韓世忠圍困在黃天蕩達四十八天。更沒想到,從黃天蕩逃脫之後,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嶽飛,在牛頭山下被截擊,險些喪命,方知“強中還有強中手”,金人以武力滅宋並非易事。


    如今,這位金國的第一英雄兀術,站在嶽飛麵前,自覺矮了半截,又有三分心虛。但他想起自己是強金的一員大將,是立國的金太祖第四太子,便壯著膽道:


    “你這位南蠻姓啥名誰?快快報來,本帥從來不殺無名之


    將!"


    嶽飛哈哈大笑道:


    ”你怎麼能忘記四年前在牛頭山下,你我之間那份難解難分的斧來槍往之交情呢?自古地分南北,宋金友好,互不侵犯,各得其所。而你們興兵南犯,劫我二聖,占我國土,殺我子民,已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彌天罪行。後又冊立逆臣劉豫為帝,實行 '以漢治漢“,讓中國人攻打中國人。如今你們又千裏出兵,助紂為虐,幫助劉豫入寇江南,誠不知劉豫本性奸詐,反複無常,他依仗上國的勢力日夜南侵,不能勝利則遲疑不定;勝利了則如同養鷹,食飽了便高飛而去,甚至迴過來反塚主人,這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如今我大宋皇帝正禦駕親征,啟蹕平江,已詔令六路大軍全麵北伐,改複中原,腰斬劉賊,搗你巢穴,迎迴二聖。本帥念你是個人才,給你一條生路,快快下馬投降。否則,我的丈八鐵槍對你就不客氣了。”


    兀術雖有一次失手經驗,但他自恃兵眾國強,依然驕橫:“久聞你英雄蓋世,又多機謀,很能打仗。可惜你生不逢時,投錯了無能無用的趙構,終究難有出息。吾聞漢人有句古話,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仕。我大金猶如旭日東升,國富民強,兵廣將勇,皇帝英明,愛才如命,必然一統華夏天下。你如果識時務,使投降我大金,我保你當一位江南皇帝!"


    嶽飛聞言,知道多談無益,輕拍座騎,當的一槍,便向兀術刺去。兀術也拍馬搖斧,革當一響,掀開槍,迴斧就砍。嶽飛挺槍迎戰。槍來斧檔,斧去槍挑,真個是:棋逢敵手,各逞英雄。


    第一輪兩人交戰八十迴合,仍不分勝負。當第二輪交戰到六十迴合時,兀術便開始招架不住,虛汗漣漣。嶽飛看出對方心虛,輕輕鉤開其斧,拔出腰際銀,唿地一聲揮去,正中兀術


    的右肩膀。


    兀術大叫一聲,掇轉火龍駒,往北逃走,直逃至金營裏。嶽飛本想乘勝追擊,卻被迎麵而來的兩位金兵偏將所扼住。待收拾了兩名偏將,卻已不見兀術去向。


    正當嶽飛和兀術交戰之時,牛皋、徐慶、王萬、楊再興、王


    貴、張憲和嶽雲等--班戰將,各領兵下山,殺入金兵隊伍之中,將遇將傷,兵逢兵死,直殺得天昏日暗。金兵都知嶽家軍厲害,又見主將已敗,便紛紛往北敗退而去。到了午後,廬州城四周已不見敵兵的蹤影。


    嶽飛對部將牛皋等命令道:


    “快快追去,我若不追,就此退去,他們還會再來。”於是,又追殺三十餘裏。金齊兩軍,沒命的潰退,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10


    幾天後,駐蹕平江(蘇州)的高宗,就收到嶽飛在廬州打敗兀術的捷報。他高興地對右相趙鼎道:


    “嶽飛赤膽忠心,智勇超人,朕早就說過,抗禦金齊聯兵入冠,非嶽飛出馬不可。”


    “皇上英明,知人善任,我大宋中興有望了。”趙鼎微笑道。


    到了紹興五年春節之後,高宗在平江行在又得到更大的喜訊:金、齊二軍已經全部撤退了。


    原因是,時逢寒冬臘月,天大雨雪,餉道不通,金軍中殺馬代糧,將士皆有怨言,訛裏朵、撻懶、兀術見部眾連敗後已無鬥誌,宋軍又防禦得嚴緊,更知金齊兩軍中無人是嶽飛、韓世忠的對手,再打下去有敗無勝。且因金太宗病危,恐生內變,不得不趕緊退迴。金兵一退,劉麟,劉猊哪裏敢獨留,連輜重都不及攜去,便急急地遁去了。


    高宗大喜,對趙鼎道:


    “此次將士用命,各路大將無不效力,得以卻強敵獲全勝,賢卿之功也。”


    趙鼎拜謝道:


    “事出聖斷,臣何功之有?但敵兵雖去,他日未必不來,還須博采群言,為善後計才好。”


    高宗點頭稱是。二月壬午日,高宗禦駕歸還臨安杭州。進趙鼎為左仆射同平章事,主持朝政大權。. 升張浚為右仆射,同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各路軍馬。命嶽飛屯襄陽、韓世忠屯鎮江、張俊屯建康、劉光世屯太平。並下詔在臨安建太廟,大有中興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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