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間計費劉豫
1
紹興七年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夜。
六十四歲的齊帝劉豫悶悶不樂地站在寢宮朝北的窗口前,拉開落地的黃緞窗簾,目不轉睛地往窗外看去。
但見天陰沉沉的,大塊大塊的烏雲把汴京城的蒼穹壓得很低,宛若就要塌下來。
狂風唿唿地怒吼著。瓢潑的暴雨接踵而至,在憤怒的狂風猛推下,猶如決堤的海水橫衝直撞,似乎要把大齊的皇宮衝破撞倒。
倏然間,劉豫覺得自己的皇官恰似一艘千瘡百孔的破船,正在驚濤駭浪中顛簸,即將下沉,使他頓時恐慌起來,不由得伸手抓住窗欞,驚喊一聲:
“來人呀!";
”皇上,奴婢在。“
兩個年輕的官女聞聲而至,一個稍大的官女趕忙扶著劉豫往禦床上坐;另一個略小的官女迅速將被拉開的窗簾密地關上,把一場驚嚇劉豫的暴風驟雨關在窗外。
驚魂似定未定的劉豫,突然問:
”完顏妃呢?";
“稟皇上,完顏娘娘迴燕京探親未迴。”稍大的宮女邊為劉豫捶背邊應答。
另一個略小的宮女用精致的銀托盤端--杯茶,跪在劉豫麵前:
“皇上請用茶!";
劉豫接過茶,輕呷一口,道:
”都一個多月了,她為什麼還不迴來?";“這,奴婢不知道。”
一個多月之前,完顏妃迴燕京探親,連錢皇後都瞞過,宮女當然不知道她的去意。
去年十月,劉豫親帥三十萬齊兵攻取南宋,滿以為趁嶽飛乞假奔喪,南宋無強將守禦,可以包打包勝,沒想到慘敗於藕塘,損兵十萬,折將百員,受到坐山觀虎鬥的金兀術遣使申斥,使自己的麵子丟盡,失去了在金朝的歡心。
為了扭轉這種失寵局麵,劉豫先想到的是派皇後錢星娘攜六歲的二皇子劉麒,赴燕京元帥府,向相位高權重的撻懶求情,不料遭到錢皇後的斷然拒絕。
“臣妾已是三十一歲的半老徐娘了,連你近來都很少寵幸,難道我在左監軍眼中還有魅力嗎?我看,你這故技重施隻能適得其反,”錢星娘的口氣很是不滿。
“不,你風韻猶存,旦同左監軍又有一夜陪酒之情。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見故人來訪,豈有相拒之理?如果他不答應你,你不妨對他說,麒兒乃是他的親骨肉,也許--";
未待劉豫說完,錢皇後就大為光火,搶著嚷道:
”呸!虧你還是大齊皇帝,竟說出如此沒廉恥的話。試想,這天大的機密一旦捕開,你叫我們的麒兒今後怎麼做人?我早就說過,劉麒是你的骨血,你為什麼不信,即使像你所疑的那樣,麒兒也是無罪無辜的,有罪的應該是我,還有你這位沒誌氣的男人。你已年邁,來日無多,應該是到了立麒兒為太子的時候了。“
”可是麒兒才六歲呀,一旦我走了,他一個小童怎麼治理這困難重重的齊國?";
“還有我呢!難道我這個太後不可以垂簾聽政嗎?”錢星娘熟知曆朝故事,自然料想到劉豫這棵大樹一倒,其長子劉麟即位,自己孤兒寡母的可憐可悲處境。作為母親,她此時不為自己想,卻要為自己的親生兒子想。於是,她咬咬牙,接著道:
“皇上如能答應立麒兒為太子,臣妾不惜自己的身子,甘願再陪那色鬼喝一夜酒。”
“立齊國太子,要奏請宗主國大金皇帝核準,我也無能為力。如果以此為條件,那就算了。”劉豫道。
“算了就算了。如今我身為大齊皇後,也要顧及自己的麵子。你以為一個女人跋山涉水三千九百裏,到燕京向胡人投懷送抱是一樁美差麼?";
錢皇後說完,就生氣地走了。走了之後,幾天都不搭理劉豫。
這第一著棋走不成,劉豫便想到第二著棋,那就是完顏妃。
完顏妃今年二十五歲,她十八歲下嫁給劉豫為妃時,說是金兀術的女兒,後來知道隻是義女。盡管是義女,但在義父兀術麵前,講話總是方便的。於是,劉豫那夜在床上對完顏妃道:
”左監軍和你有父女之義,他和我又有嶽婿之親,盡管他年歲比我還小,但我視他如泰山。而且,我對金朝忠心耿耿,宵旰焦勞,不敢急慢。這一切你都親眼看到了。如今因為藕塘兵敗,他對大齊很是不滿,居然派使臣對我橫加詰責,讓我寤寐不寧。夫妻乃人之大倫,榮辱與共,甘苦同嚐。你下嫁汴京也已六年,從未迴去過。朕讓你迴娘家探親一一個月,多多替朕在義父麵前美言,請他派兵援助大齊滅宋。你以為如何?";
“好哇,好哇,”完顏妃滿心喜歡,滿口答應:“我定會如實向義父言明。”
“如實講不夠,還要把朕對金朝的忠心,對齊國的善理,加葉添花,多講一些。一個月之後,你一定迴來過年。朕晚年全靠你一人伺候,離別久了,我受不了。”
“知道了。”完顏妃笑道。可是,屈指一算,卻已經一個月零十八天了,還不見完顏妃迴來。
“她會不會從此不再迴來呢?”劉豫此時似有預感,不由得冒出這一句話來。
那位年紀稍大的宮女,邊為劉豫鋪床,邊說:
“皇上,娘娘一定會迴來的。她臨走時,反複叮嚀奴婢,夜間睡覺別讓皇上著涼。”
年紀略小的官女,已經在壁爐上加了木炭,讓炭火燒得更旺些。
劉豫看了兩個宮女一眼,皺一下眉頭,突然下旨道:
“傳錢皇後!";
”稟報皇上,二阿哥病得很重,正在發高燒,皇後娘娘今夜不能來侍寢。“年紀稍大的宮女迴答。
”借口!";
劉豫隨口罵一聲,便無精打采地上床,獨自躺下,宮女幫他掖好被角,便退到外間去。
屋外,號嘯的狂風依然怒吼著,瓢潑的暴雨聲依然嘩嘩響。那鞭炮聲、鑼鼓聲雖然在狂暴的風雨聲的掩埋中顯得很微弱,但劉豫聽起來卻十分刺耳,刺耳得煩躁起來。此時,他心中像有千隻螞蟻逃竄,躁動著一種惶恐和不安。
兩位官女正想打地鋪睡覺,突然外麵響起“篤篤篤篤”的敲門聲。
“誰?”兩個宮女同時問。
“我!”門外人應答。
“皇上已經休息了,明天再來吧!”年歲稍大的宮女說。“請稟報皇上,說翁奇有急事求見。”門外的人高聲說。劉豫在裏間聽到翁奇的聲音,便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叫道:
“啊!是翁奇,快開門!";
”呀“一聲,門打開了。翁奇拎著兩籠年糕走進來,行過君臣禮之後,他道:“皇上,這是我哥哥翁絕從金都會寧托人送來的,願我主年年發達!";
已經穿好衣服的劉豫,來不及對頂風冒雨送年糕來的翁奇稱謝,便向一宮女下令道:
”快取刀來切開!";
一粒蠟丸書從切開的那塊年糕中取出來。劉豫待兩位宮女退出後,便坐在案前和著燭火,慢慢地讀起來。......
2
讀著這封由翁絕從金都送來的“蠟丸書”,劉豫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青,再由青漸次變紅。
原來這封“蠟丸書”是金熙宗和眾大臣在粘沒喝壽宴上的議論記錄,說的是當前金朝對劉豫政權的態度問題。這正是劉豫所急於知道的情報。
去年十二月十二日是粘沒喝五十七歲生辰。十八歲的金熙宗,感念粘沒喝擁立之功,親領太師蒲盧虎、太傅斡布和撻懶、兀術等一班文武大臣,前往太保府邸祝壽。
粘沒喝的私廚翁絕奉命做了一席豐盛的中原佳肴,招待熙宗和眾大臣。
席間,兀術借機向熙宗匯報了自己奉詔前往黎陽觀察劉豫伐宋的戰況。末後,兀術奏道:
“劉豫乘嶽飛奔喪之機,傾盡全齊三十萬大兵攻伐南宋,結果大敗而歸,足見其無能無用。他的兒子劉麟對我朝這迴未派兵援助大為不滿,煽動其父撒開我朝獨立。劉豫對其子卻未加深責問罪。如此藩輔國留著何用?以臣之見,到不如把劉豫廢了,另派重昏君趙桓迴去主持中原,還可震懾其弟趙構歸順我大金。”
粘沒喝迴敬兀術一杯酒後,笑道:
“右監軍年輕氣盛,看問題隻見樹木不見森林。劉豫這迴兵敗,理應譴責。但他本人對我朝忠心可鑒,無可厚非。劉豫為齊帝後,對我朝統治所得的中原陝西地區,緩和民族矛盾,還是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們不能因這迴兵敗便過河拆橋,輕易地把他廢了,使那些歸降我大金的才智之士寒心。因此,以在下之見,我朝應發揚先帝';以漢治漢';方略,對劉豫的大齊隻能幫助其發展強大,繼續為我朝節製南宋效力,可不能將其棄之如敝履,使天下人笑話,讓嶽飛他們高興。“
斡布敬粘沒喝一杯酒後,道:
”大保所言甚是,我們要廢立一個人都必須持十分慎重、嚴肅的態度。先帝的';以漢治漢';方略,十分英明,立劉豫為齊帝,在';開疆保境';方麵已發揮了很好的作用,至少這幾年我朝可以休養生息,發展農牧業生產了。今後是否需要像劉豫這樣的藩輔國,還要讓事實來講話,今天議論此事未免為時太早。以臣之見,目前不但不宜廢除劉豫,而且還要安撫他,支持他。不過,隨著我朝社會的蓬勃發展,我們必須加強中央集權。為此,我奏請皇上下詔,今後劉豫對我朝皇帝稱臣不稱子--世上哪有十八歲的爹,六十三歲的兒呢?今後,金齊來往公文皆用';天會';年號,那大齊的年號取消不用。而且,還要在太原設大金元帥府,以節製大齊的軍隊。“
幹布講完後,蒲盧虎、兀術、高慶裔等都想講,可熙宗卻揮手製止,道:
”今天是太保五十七歲大壽,大家還是以喝酒祝賀壽星,不談國事為好。至於當前對劉豫的方略問題,朕完全讚成太傅輪布的意見,就以他說的下詔。太保是我朝的開國元勳之一,他從十七歲開始到現在五十七歲,整整四十年的戎馬生涯,為我朝的建立和發展立下了不可磨滅的功勳,在滅遼、滅北宋的戰鬥中,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不愧為我們金朝的大功臣。為此,我提議諸位舉杯,敬祝太保健康長壽,幹!";
“於,敬祝太保健康長壽!”劉豫讀到這裏,不由得舉起手中的茶杯,遙祝全力支持自己的粘沒喝健康長壽。
讀了這封蠟丸書,劉豫且喜且憂且怒。
喜的是,太保粘沒喝的全力支持,使他繼續坐在大齊皇帝的寶座上。
憂的是,他的自主性愈來愈削弱了,他的齊國大廈已經搖搖欲墜了。一旦粘沒喝死去,他的帝位隨時都有被廢去的可能。
怒的是完顏妃,他派她迴金探親,實指望她在兀術麵前為自己美言,使兀術支持自己,沒想到適得其反,卻把兒子劉麟對自己說過的“擺脫金朝”的一節氣話,也如實地對兀術說了,成了兀術欲廢他的一個證據。
“這臭胡女,等她迴來後,定斬不饒!”劉豫氣憤地自言自語道。
屋外,狂風仍在怒吼,暴雨仍在瓢潑,隻是鞭炮聲、鑼鼓聲沒有了。
這詔興七年的元宵夜,劉豫就坐在床前的龍椅上,和著淒厲的風雨聲熬到了天明。
3
天明之後,劉豫依然沒有睡意。
兩位宮女早已進來侍侯。一位替他捶背,一位為他斟茶。劉豫抬抬酸澀的眼睛,看到案上另一籠未切開的年糕,忽然想起什麼,忙下令:
“趕快將這一籠年糕也切開!";
”是!";
那位略小的官女答應一聲,便執刀切開了年糕。果然裏頭又露出一粒“蠟丸書”來。
這粒“蠟丸書”,劉豫不看則已,看了使他氣得七竅冒煙。他呆了一陣,頓時省悟起來,道:
“我劉豫中了兀術的”美人計“了。”原來,“蠟丸書”說的是完顏妃迴金都之後,由義父兀術做主,同本族男子結婚了。
其實,完顏妃並非女真族人,而是迴鶻族人。
迴鶻族多分布在甘、涼、瓜、沙四州。在宋初強盛時期有許多人進入秦川地區定居。金兵攻占陝西後,把他們全部遷往燕山地區居住。
迴鶻人卷發,深目,高個子。男人的眉毛長而密,自眼睫以下多留卷曲如虯的髯須。女人的皮膚很白,穿著青衣,出門時都用薄薄的青紗蓋在頭部,使人隻能見到她們的眼睛。似乎她們都很羞澀保守,但該族的婚俗卻很怪。女子還沒有出嫁的,不少人事先與漢人男子私通。有的已生了幾個兒子。年近三十左右,她們才能開始與本族男人婚配,媒灼來提議婚姻時,女方的父母都會自豪地說,我的女兒曾與某某漢人交媾親呢過了。這種事他們並不以為恥,往往還以為私通的漢人越多越好。
完顏妃從小死了父母,是由其遠房叔父代撫長大的孤女。到了十五歲時,便成遠近有名的大美人,又擅射擊,許多男子同她比武都敗下陣來。一次偶然的機會,被兀術發現,便送她那位貧窮的從叔父一千兩黃金,收她為義女,並賜名為完顏柳。
她十八歲時,金立劉豫為齊帝,兀術便將她獻給劉豫為妃,一來是為了監視劉豫的言行,當個女間諜;二來是為了保衛劉豫的安全,防止南宋派人來刻殺,當個女保鏢。
去年劉豫南侵,因金朝不派兵援助而慘敗,劉麟在劉豫麵前發了一通對金朝的牢騷,以及劉豫的暖昧迴答,完顏妃如實向兀術稟報了。兀術認為劉豫父子叛逆之心已經露餡,無需再監視保護了,且她的間謀身份也已暴露,於是便將她婚配給一個同族青年,使這位迴鶻族孤女有了歸宿。
這一獻一嫁,作為一位迴鶻族的女子,完顏柳本人都無不樂意。
然而,這卻苦了劉豫,
他此時好嗨,一悔不該被異族的美色所迷,接受兀術派來的女間謀為妃;二悔不該讓完顏妃迴金朝探親,既壞了自己的大事,又失去了一個心愛的美人。
世間“禍不單行”的事,十有五、六。
正當劉豫悔恨交加時,皇後錢星娘哭哭啼啼跑了進來,跪在劉豫麵前叫聲“皇上”,便泣不成聲。
劉豫正在氣頭上,見錢皇後如此形骸,還以為她又來請求立劉麒為太子的事,便沒好氣地怒斥道:
“我和你說過不行就不行,你又來哭求做什麼?";
”麒兒他。..... 他死了!“錢皇後含哭道。
”啊?他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就。.....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劉豫口裏說不可能,但他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麒兒明明是你親生的龍子,卻說是。..... 哇,我的苦命兒哇。..... ";
錢皇後的悲哀啼哭聲,漸漸掩沒了屋外依然暴烈的風雨
聲。
4
這年八月十二日上午,江州城鄉秋風蕭蕭,秋雨茫茫。剛剛移防江州的嶽家軍,奉嶽飛的命令,在廬山腳下的一片曠野上舉行軍事演習。
那戰鼓聲、減殺聲、火炮聲和兵器撞擊聲,驚天動地,仿佛一場你死我活的拚搏戰,吸引了許多好奇的青年男女和小童舉傘戴笠前來觀戰。
嶽家軍駐紮襄陽,使大齊李成不敢從漢、襄貿然入侵,也使六郡百姓安居樂業。但在十天前,高宗突然心血來朝,詔令嶽飛駐守江州,作為兩淮、兩浙的援助。所以全軍三萬兵馬便在五天前由湖北襄陽轉移到江西北端的江州來。
江州可謂嶽飛的第二故鄉,他投軍後駐紮這裏多年。姚太夫人的墳墓就建在江州境內的廬山北麓,這讓嶽飛可以隨時拜謁母墓。但是,這次移防卻非嶽飛所願。嶽飛一心要進取中原,滅除劉豫,接著大舉北伐抗金,駐紮汴京西側的襄陽地區比較便捷。然而,聖命難違,他隻好移駐江州了。
時已晌午,嶽飛視察完將士演習,迴到宣撫司行轅的案頭坐下,正埋首整理著一迭搬家弄亂了的文書,忽然看到自己一份請求進取中原的上疏底稿,不由得默念了起來
“金人在河南立劉豫為帝,是想殘害中原,用中國人攻打中國人,他們得以休整兵力,伺隙欲有所圖而已。願陛下給臣以時間,領兵奔赴汴京、洛陽,占據河陽、陝府、潼關,來號召五路的叛將。叛將既已歸還,派我朝大軍首先進發,劉豫必定棄汴京而走,河北、京戳、陝右地區都可全部收複。再分兵節製河東、河北二路。如此則劉豫可擒,金人可滅,國家長久大計,在此一舉。”
這份上疏,勾起了嶽飛對近八個月來朝廷和自己的幾許要事的迴憶。.....
這份永垂史冊的規複中原上疏,是去年除夕之夜寫就,今年正月初四嶽飛自襄陽入覲高宗時便當麵呈上。
嶽飛記得高宗當時是含著熱淚讀完這份上疏的,當即讚許道:
“有這樣的臣下,朕還有什麼可憂慮的!進兵與停兵的時機選擇,朕不從中製約。”
隨之,又召嶽飛到行在寢閣密談中興大計。
談話間,高宗隨便問道:
“卿得良馬否?";
”臣曾有二匹良馬,一天要吃精細豆蔬數鬥,飲清潔泉水一斛,然非精料和潔水則不吃喝。備上鞍甲奔跑,初不甚疾,待行百裏之後才開始加速,從午時一直跑到西時,都還可以再跑二百裏。解鞍後不喘息不流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似的。這種良馬雖吃喝得多但卻不湊合著亂吃,力氣充足卻不急於表現,乃是致遠之良材也。不幸這兩匹良馬去年卻相繼死了。今所乘之馬,一天的食量不過數升,而食不擇料,飲不擇泉,手執韁繩還未坐穩,它就跳躍著飛跑而去,甫跑百裏,便力竭汗喘,累得像將死一樣。此類吃得少又容易滿足,好表現卻容易力氣用盡者,則是餐鈍之劣材了。兩匹良馬死後,臣曾懸重金廣購良馬,可是快一年了,就是買不到。可見良材難得。“
高宗聽完嶽飛這段關於馬的論述,覺得很有哲理意味,便欣然而起道:
”愛卿所言好極了,令朕茅塞頓開。馬是如此,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說完,高宗便麵授嶽飛為太尉,次日任命嶽飛為宣撫使兼營田大使。
第三天,高宗讓嶽飛跟隨自己前往建康,令駐守建康的王德、酈瓊兩支軍隊隸屬嶽飛指揮,並麵諭他們道:
“你們一定要聽從嶽飛的命令,就當他的命令是朕的詔令一樣!";
嶽飛辭別高宗迴襄陽時,高宗握著嶽飛的手道:
”宋祚中興的事,一切委托於卿。“
嶽飛謝恩迴襄陽,正圖大舉進兵中原之際,卻發生意外之事,使嶽飛這次規複中原的上疏又泡湯了。
都道”天子無戲言“,然而反複無常的高宗趙構,很快便改變了讓嶽飛進取中原的初衷。
當然,其中似乎也有高宗自己的理由。
理由就是這時太上皇趙佶和鄭太後在五國城相繼死去。為了接迴梓宮安葬,迎歸生母韋賢妃(遙尊為宣和太後)奉養,決定屈已對金和議。他悲慟地對群臣諭道:
”宣和太後春秋已高,如今在異國他鄉受苦,朕日夜思念。且太上皇又有遺旨,要安葬在宋地故土,但他和鄭太後的梓宮未歸,朕身為天子,不能盡孝,日夜不連安處。若金人肯歸我梓官並宣和太後,朕亦何妨委屈自己同金人和議?";
於是,高宗--麵命王倫為奉迎梓官使,赴金邦講和;一麵起用力主和議的秦檜為樞密使,節製全國軍隊。
紹興二年六月,秦檜因拜相一年毫無建樹,被眾臣彈劾。當時,高宗氣惱秦檜不明自己內心“不願迎二聖”的事理,便順水推舟,將他罷相,並親書“終不複用”的詔令。如今,時過五年,高宗似乎也忘記這事了。
秦檜這幾年在溫州、越州的知州任上,勤勤懇懇理政,老老實實做人,閉口不言“迎迴二帝,收複失地”,對上尊順權相趙鼎、張浚,對下愛護僚屬百姓,才幹卓而不群。所以這次高宗決定讓他複出,竟得到上下左右的擁護。
然而,摸準高宗心病的秦檜,複出後便死心塌地投高宗之所好,一意主和,當個真正唯聖命是從的大忠臣。為了實現高宗的主和意圖,他首先削弱力主收複中原的嶽飛軍事力量。於是,他對高宗奏道;
“臣觀嶽家軍以一當十,兵力已夠。劉光世已罷職,無人主軍,應命王德、酈瓊領前劉光世軍。”
高宗聞說,深感秦檜善解人意。但他又不便朝令夕改,遭人非議,隻好采取模糊的領導藝術,讓秦檜為他更正了。於是,他微哂道:
“全國兵馬皆屬樞密院節製,由卿自處便了。”
秦檜便以高宗名義向右相、大都督張浚下了手諭,令王德、郵瓊統領淮西前劉光世軍,歸屬都督府節製。
秦檜知道張浚器重嶽飛,便多方讒間,他無中生有地對張
浚道:
“吾觀嶽飛智勇雙絕,朝中無人可比。隻是有一點居功傲慢,目中無人罷了。”
此時,張浚不讚成秦檜對嶽飛的評價,便搖頭道:“秦樞密同嶽飛未曾共事,怎知他有如此毛病呢?其實,嶽飛喜歡和尊敬有才德的人,自己則喜歡讀經書和史書,老實恭順得像個書生。每次戰勝,總是說:';這是戰士的努力,嶽飛我哪有什麼功勞?';所以你說的與事實不符。”";但願是我說錯了。張相日後自然明白。“
幾天後,嶽飛奉旨到建康都督府議事,張浚對嶽飛道:”劉光世罷職後,淮西軍無人指揮。王德在淮西軍中有威望,浚欲任他為都統製,酈瓊副之。再命呂址以督府參謀,輔助王德。太尉以為如何?";
嶽飛對這幾人的德才了如指掌,便直言不諱道:
“王德與酈瓊素不相下,一旦德出於瓊之上,定致相爭。呂參謀未習軍旅,恐不足服眾。”
“張俊如何?”張浚又問。
“張宣撫使乃嶽飛的舊帥,本不敢多言。但為國家計,恐張宣撫使暴急寡謀,心胸狹窄,不能團結人,尤為酈瓊所不服。”
張浚見聞似有不快,麵色稍變,徐徐道:
“楊沂中當高出德、俊二人吧?";
”沂中雖勇,但才具和王德相當,酈瓊對他也不服氣,常有微詞,怎能控馭此軍?";
張浚聽到這裏,不禁口氣。.. 轉,道:
“我當然知道,除嶽太尉外,當是無人可勝任了!";
嶽飛聞說心中一震,正色道:
”都督以國事問我,嶽飛不敢不直陳所見。嶽飛何嚐欲得到此軍呢?";
張浚終因心存芥蒂,麵上露著慢色,
嶽飛立即辭出。取道杭州,想拜見高宗。但高宗正熱衷於同金人和議,因此拒見嶽飛。
高宗又下詔各地,禁止宋兵侵占劉豫管轄之地,以此為對金和議營造一種友好的氣氛。
嶽飛心灰意冷,迴到襄陽後便上奏章,請求解除兵權,為母親服喪,以張憲代理軍事,自己徒步迴歸廬山,至姚太夫人墓旁,築廬守製。在守製時,嶽飛心想:
“如果不是劉豫未除,中原未複,我嶽飛就此解甲歸田,再
也不複出為將了。”今年六月,張浚終因重用無能的王德、呂址,造成酈瓊挾持呂址,攜兵四萬,渡過淮河,前往大齊投降劉豫了。
此時張浚方悔自己不聽嶽飛之言。但是已經晚了。他為人忠烈,自感對朝廷有愧,便引咎自劾,辭去右相、大都督。高宗雖也挽留幾迴,但最終還是讓他去相,並下詔撤除建康都督府,甚至還把張浚貶逐到永州居住。
趙鼎、李綱皆上疏營救張浚,高宗一概不答。
嶽飛在廬山守製時聞知郵瓊叛變投敵,張浚罷相被逐,對張浚深表同情,上疏請求高宗,讓張浚繼續為相;並奏請出兵討伐酈瓊。
高宗隻催促嶽飛歸還襄陽複職,對於討伐酈瓊,卻詔令“不準”。至於讓張浚複相事,沼中隻字不提。......
嶽飛坐在案前想到這裏,心中不禁感慨萬千。他長漢一聲站起來,向帳外走去,忽見一個郎中模樣的大漢向他走來。嶽飛定睛一看,驚喜地喊道:
“啊?是你!";
那大漢趕忙作揖道:
”元帥,楊清奉命迴來述職!";
“快進屋裏坐!";
5
嶽飛引楊清到大帳裏坐下,親泡一杯熱茶遞給楊清,問道:
”黃佐怎麼樣?快說說。“
”他很好。兀術對他依然深信不疑,行動十分自由,隻是思念元帥,常常垂淚唿喚,';嶽飛,嶽飛,你好--“。兀術還以為黃佐恨你罵你,更博得他的憐憫,也跟著罵道,';這嶽飛好生殘忍,就把你殺了有何妨。卻砍了你的臂,弄得你死不死,活不活,終生殘廢。你放寬心,我術遲早要命人殺了嶽飛,為你出這口氣。';元帥,你可要小心兀術派來刺客暗算你呀!";
“我嶽飛從軍以來,早就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隻是劉豫未除,中原未複,金邦未滅,壯誌未酬,暫時還不能死罷了。”嶽飛苦笑道。
“元帥,我臨走時,黃統製叫我轉告元帥,金邦支持劉豫的粘沒喝、高慶裔、劉思等人都死了。”
“啊?粘沒喝他們是怎麼死的?這倒是一大新聞,快說給我聽。”
“這是金朝君臣間、將相間發生內訌的結果。金主完顏顫即位後,召粘沒喝為國相,高慶裔隨他入朝,從大同尹一躍而為尚書左丞。但金太宗長子、太師蒲盧虎與他們二人有隙,屢欲加害。高慶裔窺透隱情,勸粘沒喝乘機篡立,兼除蒲盧虎。粘沒喝憚不敢發。蒲盧虎派人到大同府調查,獲得高慶裔在任上貪汙受購的一些證據,奏呈金主,金主便以貪贓罪將高慶裔逮捕下獄。粘沒喝認為高慶裔犯罪輕微,可降為庶民,應貸他一死。但金主不許,高慶裔臨刑,粘沒喝親至法場,與他訣別。高慶裔哭道,';公若早聽我言,豈有今日?';粘沒喝也相對嗚咽。轉瞬高慶裔即被嫋首,粘沒喝泣歸。金主又將粘沒喝黨羽、轉運使劉思等數人加罪斬首。粘沒喝恚悶得很,遂於七月間絕食縱飲而死,終年五十八歲。”
“想不到這位叱吒風雲的大將軍也有今天的下場。想當年,他和斡離不兩人劫持我二帝,是何等不可一世!還有,他在濮州下令屠城,無一人幸免。他早知有今日下場,何不當初寬宥我大宋一點?”嶽飛感慨道。
“就是了。”楊清接著道,“黃統製還說,如今粘沒喝一派已死,劉豫便失去了靠山奧援。現在是討厭劉豫的蒲盧虎一派掌權。兀術向來厭惡劉豫,還把獻給劉豫為妃的幹女兒,要迴去嫁人了。所以,眼下是到了拔除劉豫的時機了。不過,金主完顏亶尊崇孔子,講仁義,他認為劉豫對金朝忠心不二,七年來他為金朝開疆保境有功,沒有確鑿證據說明他叛逆金朝,是不會輕易廢掉他的,因此,欲除劉豫也不是易事。這要靠元帥費神劃策方可。“
”黃統製有沒有建議我該劃何策?“嶽飛問。
”沒有。“楊清想了想說,”不過,黃統製有對我說過,他曾建議兀術多派間諜到嶽飛駐屯地,窺探元帥的動靜,相機離間元帥和宋廷關係的活動,其中有個名叫矮奴的間諜是個漢人。他口齒流利,五短身材,耳朵很大,年紀三十左右,為人機靈,又有武藝,曾為兀術搜集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最得兀術的信任。他常以賣虎鞭為名,混入宋地做間諜。請元帥留意,別上了他的當。“
嶽飛點點頭,道:
”黃統製想得太周到了,你這次迴燕京---";
“不,我這次不去燕京。”
“為什麼?”嶽飛不解。
“因為,金主決定在太原設元帥府,製約劉豫的軍隊,命兀術大將軍坐鎮太原元帥府指揮。黃統製是兀術麾下軍師,自然也隨之到太原來。所以我不是迴燕京,而是到太原駐下,以賣草藥為名,幫他和元帥做連係。元帥還有什麼吩咐?";
”你迴太原見到黃統製,代嶽飛向他問安致謝。還有他的家屬已隨軍到江州安置,請他放心!“嶽飛道。
6
嶽飛斜坐在大帳的書案前,手中拿捏著一粒自己剛剛作好的蠟丸書,腦裏思考怎樣抓到那位五短身材的金間諜,令他把這粒寫著假情報的”蠟丸書“送到兀術那裏,使兀術上當受騙,中了自己昨夜構思的”反間計“,以便借金人之手,除掉劉豫。
他思考一陣之後,正跨出門檻,卻和急匆匆而來的副都統製張憲撞個滿懷。
”張憲,你急什麼?“嶽飛退迴室內後問。";下午捕獲兩名金邦間諜,請示元帥如何發落?“張憲答道。
”你怎知他們是金邦間諜?";
“兩名間諜,都是漢人,一高一矮。高的很沒膽,隻嚇幾下就什麼都招供了。那個矮的,五短身材。對他軟硬兼施,總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賣虎鞭的良民。直到那個高個子間諜指著他作證,還是不肯低頭承認,反而罵他是漢奸、叛徒、賣國賊。你說氣不氣?要不是元帥有令對奸細不能輕殺,這個抗拒的矮間諜,早被我一劍劈下了他的狗頭。”張憲氣虎虎地道。
嶽飛邊聽邊點頭,微笑道:
“你不殺他們是對的。但是,我現在命你殺掉其中的一個。”
“好,在下就去辦,拿他的首級來見!”張憲邊說邊往外走。
“慢,你準備殺那一個?”嶽飛問張憲。
“當然是殺那位頑固抗拒、不肯招供的矮間諜!";”你錯了。應該殺那位垣白一切的高個子間諜。“嶽飛斬釘截鐵地說。
”元帥,你不是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嗎?“張憲一頭霧水。
”坦白從寬,不是寬大無邊到連殺頭也不要的地步。因為他坦白了一切犯罪事實,說明他從事賣國間謀活動的證據確鑿,自然殺他無冤。不過殺時可讓他飽醉一迴,用快刀斬首,使他死時減輕痛苦,這就體現我們的從寬了。而那個抗拒的矮間諜,自己不承認,又無物證,也許他無犯罪事實,你怎麼枉殺他呢?但是,為了殺雞儆猴,你殺那位高個子間諜時,也把那位矮間諜帶上刑場,讓他虛驚一場。然後,請你把那個矮間諜綁進來,由我親自審訊,切切無誤。你就去辦吧!";
“末將遵命”張憲應聲而去。
張憲走後,嶽飛忙召牛皋、王萬進來,對他們說:";今夜我們三人就在這裏喝酒,一醉方休!“牛皋見酒菜已上桌,便不解地問:
”大哥,你不是說過,非到河北不開戒嗎?怎麼今夜心血來潮,卻要亂了操守,喝酒自醉呢?";
“喝酒不喝酒,都是為了收複中原,廢除劉豫的需要。牛將軍,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別問那麼多!來,我們三兄弟幹一杯!”嶽飛同牛皋、王萬碰杯後,一千而盡。
王萬也感到嶽飛今夜反常,心中疑霧重重,但不便問個究竟,隻得陪著喝酒。
酒過三巡之後,張憲跑進來道:
“元帥,那位矮間諜已帶到大門口候令!";
”將他綁進來!“嶽飛又幹一杯酒後,下令道。
”遵令!“張憲應聲出去。
兩位宋兵將那矮間諜推進帳中,在嶽飛酒桌前跪下。嶽飛一瞥跪在地上的間諜,五短身材,兩隻耳朵很大,料想他就是楊清所說的那位金兀術派來的矮奴間諜了。但他仍不敢斷定,想試喊他一聲名字,看看又何反應,便故意指著王萬鼻子破口大罵道:
”矮奴!你真不夠朋友,我嶽飛連連喝下十大杯,你卻三杯未喝。來人呀,將這個不講義氣的矮奴給我推下去杖責三十,看他敢不敢在本帥麵前賴酒。“
那矮間諜進來心裏驚慌不敢抬頭,突然聽到嶽飛喊他的名字,不由得應了一聲”嗯“;又聽說要推去杖責,不禁為之一慌。這當然瞞不過嶽飛的眼睛。
王萬本來長得就矮,見嶽飛叫他矮奴,還以為真的罵他,大驚失色。他邊猛喝酒邊哀求道:
”元帥息怒,我再補喝七杯打平!";
“元帥,你喝酒醉了,趕快退下休息,讓我牛皋來審訊這位奸細。”牛皋以為嶽飛真的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嶽飛假裝醉眼朦朧地往地下一看,道:“這是何人?為何跪在這裏?請抬起頭來!";
那矮間諜不敢吭聲,但卻抬一下眼看醉酒中的嶽飛。”啊?怎麼是你?“嶽飛驚喜地大叫起來,忙命張憲道:”快鬆了綁!";
張憲見嶽飛醉酒認錯人的樣子,便勸阻道:
“元帥,這恐怕不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你聽我的命令沒錯。他本是我們嶽家軍的一員親兵,名叫什麼?----噢,對了,我記起來了,他名叫張斌。喂,夥計,你難道不就是我派出去執行間謀任務的張斌嗎?";
“是,是,是。”那矮間諜為了活命,連連叩頭稱是。眾人卻茫然不解,但都知道嶽飛話中有話,也不敢打岔。那矮間謀見嶽飛醉酒,誤把自己當成張斌,又鬆了綁,心中暗喜道:
“我矮奴有救了!";
忽聞”當“一聲,嶽飛手中的酒杯猛然摔在地下,怒斥道:”大膽張斌,去年八月我派你到汴京給劉豫送信,引誘劉豫叛金獨立。你怎麼一去不複返?後來我隻好另派別人帶著大量金銀去大齊同劉豫聯絡,劉豫已經答應我,今年冬天以金齊聯合進兵長江為名,將兀術騙到清河殺掉,然後宋齊聯兵同取金邦。張斌,我且問你,我派你去送信,你把信送到哪裏去了?";
“我矮。..... 哎。...................... 我張斌把信給弄丟了!”為了活命的矮間諜,隻好將錯就錯,結結巴巴地迴答。
“信沒有放好丟了,情有可原,也該迴來複命。為什麼竟整整一年躲在外麵?你這種長期逃避任務,耽誤軍機,已經違反軍法,該當何罪?";
嶽飛講到這裏,驚堂木一拍,又厲聲道:
”左右,將違反軍法的張斌重責五十大板後再說!“那間諜聽說要打他五十大板,驚得跪地叩頭求饒:”哎呀,元帥饒命,張斌願意帶罪立功,你就饒了我張斌這一迴吧!如果下---次我張斌再敢違反軍令,那就把這五十大板合起來打吧!";
“好吧,看在你願意帶罪立功的份上,就饒了你這一迴。現在再派你送一封信給劉豫,詢問他舉事的準確時間地點。”嶽飛道。
“謝元帥不打之恩,張斌這次一定會把元帥的信親手交給劉豫。”那間諜又叩幾個響頭後爬起來。
“中軍,你將張斌的腿肚割開,把這粒蠟丸書用油紙包好,放在他的腿肚裏邊,然後把傷口包紮結實。”
嶽飛下令時,將那粒已經備好的蠟丸書交給王萬。王萬忙命左右執行。
“元帥,有這必要嗎?”那間諜見要割他的腿肚,麵露驚恐之色。
“當然有必要了。上次那封信就是因為沒有放好,才被你丟失了。而這封信又極端重要,要絕對保密,不準向任何人泄漏。如果再丟失了,誤我大事,必然斬首。你自己看,是殺頭好,還是割腿肚好?”嶽飛問道。
見嶽飛如此講,那間諜也隻好硬著頭皮點頭同意,忍著疼痛讓左右割了他的腿,把蠟丸書藏在他的腿肚裏。
嶽飛見傷口包紮好後,道:
“小心快去,若再誤事,定斬不饒!";
那間渫得了命,一瘸一拐地諾諾而去。
張憲見嶽飛醉了,錯認了人,把好不容易抓來的間諜放了,心中納悶。他望看著那人去了,方上來問道:
”元帥為何把那金人的奸細當做張斌,將他放了?“牛泉、王萬也說自己對剛才的一幕,很不理解,請元帥務必講個究竟。
嶽飛見幾名心腹愛將一再要求,便笑著說:
”劉豫投靠金邦,入寇宋地,成為我朝之心腹大患。嶽飛對他恨之入骨,早想剿除這個敗類。所以多次上疏,請求出兵,活擒劉豫。可是皇上總是不答。由於聖命難違,出兵不成,我便想出一條反間計,使金人廢去劉豫,然後再上疏請複中原。“
”什麼叫反間計呢?“張憲問。
”所謂反間計,就是';敵間我用';之計,也就是利用敵方的間謀,達到我之用間的目的之謀策。剛才那位矮商販,明明是金兀術派來竊取情報、從事離間活動的間諜。你如果把他殺了,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利用他,為我遞送假情報,使兀術信以為真,上當中計,廢掉劉豫。但是,這個間諜能否乖乖地為我所用,能否利用他達到為我用間之目的,頗費周折。所以我不得不演出剛才大家看到的這一幕真真假假戲。這正合前人說過的兵不厭詐,計行詭道之理呀!";
“元帥真個神機妙算!”眾將皆稱讚道。
7
那矮奴間諜忍著腿痛,迴到太原已是九月初。
一路上,他雖然傷口一陣陣劇痛,痛得都想自行把蠟丸書從腿肚裏取出來;但是他心裏卻一陣陣竊喜。
他心想,都道嶽飛智勇雙絕,不但善戰,而且很會用計,所以戰無不勝。這迴卻大謬不然,犯了一個大錯,錯把我這個金朝間諜當成了他的偵探張斌。神仙都會丟失劍,何況凡人嶽飛怎麼不會有失策的時候?我這蠟丸書一送給右監軍,你嶽飛這迴和劉豫合謀誅殺右監軍的計劃不就泄底了?由此我矮奴又立了巨功,還怕今後沒有白銀子花嗎?
這日上午,矮奴邊走邊想,--瘸一跛地走進了元帥府的大帳門口。但他看到兀術正在大帳裏接見宋使王倫,便退了出來,躲在牆角偷聽。
大帳裏,宋使王倫跪在兀術麵前,道:
“倫奉我主康王之命,請求大將軍轉致大金皇帝,還我太上皇和鄭太後梓宮,歸我韋太後,當不惜屈已修和。且河南、陝西與其付諸劉豫,不若仍舊歸還我主康王。康王為人忠厚,乃是孝子,萬望大將軍體諒我主對父母孝思之情,對金朝尊崇之義,讓他如願以償。“
兀術哈哈大笑一陣後,道:
”康王為人奸詐,反複無常,難以置信。迴想天會五年,趙構一方麵派王師正出使我朝,奉表請和;另一方麵又秘密寫信,招引契丹人、漢人起來抗金。信被我軍截獲,報告我大金皇帝。那時皇上大怒,才下旨討伐南宋。天會十二年,趙構故技重演,一麵派魏良臣出使我朝,請求和議;一麵又命韓世忠、嶽飛對我南下金兵頑固反擊,連我本人都險些損在嶽飛之手。今天趙構又派你出使議和,還不知他同時又有什麼抗戰舉措呢?我女真人雖然豪爽忠直,可也學會了乖巧計謀,才不會老是上當中計了。憑心而論,那重昏君趙桓比其九弟趙構老實可靠,他講降就降,從無二話。即使在邊遠的五國城居住,也毫不怨言,因此與其讓康王茍安東南一隅稱王,倒不如將趙桓派迴南京應天府主政,也好全心全意地對我朝稱臣。你可迴去轉告你主趙構,如果真有誠意議和,除非斬嶽飛、韓世忠兩顆首級來見我主,徹底投降。否則,不必想歸還太上皇、鄭太後梓宮和他的生母韋氏夫人。“
王倫還想說什麼,金兀術卻站起來揮手道:
”送客!";
王倫見兀術下了逐客令,隻好諾諾退出。但他當然不甘心,欲取道燕京,到金都求見金熙宗去。
兀術倒也注重華夏的禮儀,親自送宋使王倫到大帳門口外。
返迴時,兀術突然見矮奴蹲在牆角,便喚道:
“矮奴,你何時迴來?";
”狼主,我馬不停蹄,從江州到太原整整走了一個月,剛剛才到,見狼主在大帳裏同客人講話,便在這裏恭候!“矮奴道。
”進來說話吧!";
兀術引矮奴到大帳裏坐定後,抬眼見矮奴麵黃肌瘦,有痛苦之狀,便問道:
“你路上害了大病是不是?你向來搜集情報準確快捷,又以馬代步,怎麼會走一個月?";
”病也沒大病,隻是腿上疼痛難熬,所以走慢了。“矮奴稟道。
”腿跌傷了?生瘡了?不然怎麼會疼痛?“兀術驚問道。”不,不,請狼主聽我慢慢道來。“
”你坐下來說吧!“兀術示意左右退下。
矮奴坐下後,稟報道:
”奴才奉命往江州以售虎鞭為名,趁便竊取軍情,散布謠言,不料卻因那同道高大個出賣,被張憲抓去,受刑逼供,差些拿去殺頭。奴才一口咬定沒有,斷然拒絕迴答。也是狼主有福,金朝當興,嶽飛酒醉,看錯了人,把我當成他的偵探張斌,與我一封蠟丸書,教奴才到汴京投遞給劉豫。--原來劉豫和嶽飛早就有約。這粒蠟丸書是問劉豫何時何地聯合舉兵刺殺狼主。“
”蠟丸書拿出來吧,給本將細看。“兀術伸出一隻手。”蠟丸書在奴才的腿肚裏!";
“你說什麼?怎麼蠟丸書會在你的腿肚裏?”兀術感到詫異。
“是的。由於此書極端重要,絕對機密,不能泄給別人,因此嶽飛把它藏在奴才的腿肚裏,以保途中不丟失。那位真張斌去年就丟失了一封。嶽飛將奴才腿肚割開,把書嵌在裏邊,故此腿痛難行。..... ";
”嶽飛好殘忍!“兀術罵一聲,忙命左右道:”快將他腿肚中的蠟丸書取出來!";
左右奉命從矮奴那已經潰爛的腿肚裏取出一粒蠟丸書出來,放在水裏洗淨後,呈給兀術。
兀術剝開來展平,見書上寫道:
“宋太尉宣撫使嶽飛致書大齊皇帝劉豫禦前:去年九月得兄惠書,方知兄乃事出無奈,佯降異族金邦,虛應周旋經年。兄恨兀術蠻橫,常受掣肘訓斥之苦,情由可原,愚弟深表同情。兄約今冬借金齊聯兵為名,秀騙乙術至清河襲殺,弟自響應不誤。但不知兄舉事之詳細時間地點,萬望迴書言明,使弟按時按地配合,聯手作戰,一舉成功。..... ";
此書尚未覽完,兀術便大怒道:
“劉豫呀劉豫,我大金怎生待你,你卻如此反複無常。我早說過奸臣可怕,不能重用,果然今日成了一個禍害。--參謀,將此書立即送到京都呈給皇上。”
那參謀,名叫哈利,多有機謀。他接過蠟丸書,細細讀了一遍後,道:
“大將軍,這封書未知真假,不如先差人往汴京探聽虛實,然後再向皇上報告。若未經查證就信以為真,草草行事,焉知不中了嶽飛之反間計?";
矮奴聞說不禁大吃一驚,本來很痛的爛腿肚頓時更痛了。他親睹酒醉醺醺的嶽飛認錯人,才把此封極端重要的絕密信藏在自己的腿肚裏,所以深信不疑。他忍痛迴來繳交報功,滿以為會得到最高獎賞,不料卻被參謀懷疑有假。一旦查出是假的,或者查不出是真的,不但自己腿肚白白痛了,而且還有處罰殺頭之可能。所以,他忍著腿痛,站起來道
”狼主,我矮奴跟隨你多年,所得情報又快又真,從無失誤。這封書更是來之不易。那嶽飛自幼喜歡投壺喝酒,往往大醉得不省人事。此次他們帥將三人喝悶酒,嶽飛醉得連中軍都不認得,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豈能有假?我矮奴雖矮,卻頗為機靈。如果是假的書信,早在出江州時就被我挖出來扔掉了,還能忍著腿藏異物的痛楚,走了一個月的路帶迴來?";
那兀術生性聰慧,也是一位善於施計用兵的大將,此次嶽飛的反間計,如何竟識不破?這個中原由,一則是嶽飛施計手法高明,構思精密,不由得他不信;二則是劉豫沒有給他好印象,久存廢除之意,隻是苦於沒有他叛逆的確鑿證據,不能說服金帝,才無法實現。好容易弄到可以致劉豫於死地的情報,豈能白白放棄?於是,他沉玲良久後,道:
“劉豫不軌之心,早露端倪,他慫恿其兒劉麟抱怨我朝,妄圖撤開我朝獨立為王。這是我義女完顏柳耳聞目染之事,難道會假?我對劉豫向來不太友好,如今他欲和嶽飛聯手害我,也在情理之中。故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派人到汴京探聽真假,不但查不出所以然,還會';打草驚蛇';,使他提前舉事,弄得我們措手不及。因此,務必立即將此書帶到會寧京都,麵呈皇上,切切勿誤。”
“末將遵命!";
參謀哈利聞聲退下,當天就啟程往金都去了。
8
冬十月乙卯日,兀術奉命迴到會寧金都。
這日下午,金熙宗在皇宮裏升殿,宣布任命撻懶為左副元帥,任命兀術為右副元帥。
撻懶、兀術叩拜謝恩完畢,熙宗道:
”去年十月,劉豫藕塘兵敗之後,許多人都說他無能,每次出兵伐宋,總是敗北,曾有廢他之議,朕體諒他對我朝並無失節,也曾為我朝開疆保境,緩和民族矛盾立下功勞,豈能過河拆橋,背信棄義?一個月前,尚書省奏稱劉豫治理齊國無有政績,穀粟年年歉收,苛捐雜稅嚴重,百姓怨聲載道。那時朕覺得,劉豫治理那麼大一個國家,並不容易。既要每年向我大金進貢銀糧絹緞,又要給養三十萬軍隊,難免向百姓多收一些捐稅。所以,下不了廢掉他的決心。十天前,獲得一封嶽飛給劉豫的密書,朕大為驚訝。劉豫居然和嶽飛約定共同出兵誅殺兀術。這就不能諒解了。朕考慮再三,決定廢除他。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同立劉豫時那樣,首先出班表態廢劉豫的又是撻懶。他道:
“數年來,劉豫沒有寸尺功勞,幾次請求我朝出兵助他伐宋,除藕塘戰役外,每迴我都帶兵前往援助,結果劉豫軍隊總是貪生怕死,屢戰屢敗。加上又涉嫌勾結嶽飛謀殺右副元帥,理應把他廢了。不過在廢了之後,應該給他和家屬一碗飯吃,以示我主尊崇孔子,以仁義治天下。“
兀術神采飛揚地奏道:
”劉豫叛逆,廢之無疑。但為了有一道屏障,保護我朝,還要另立一個漢人為藩輔國皇帝。臣以為,少帝(欽宗趙桓)老實聽話,可放他迴中原取代劉豫,收拾南朝趙構,免得我朝年年出兵。“
”劉豫叛逆,似乎證據不足,有待調查落實,方可定罪。不過,在建立劉豫政權這七年中,我朝在兩河的統治已經鞏固了,軍事實力也增強了,又取得了管理漢人漢地之經驗,廢掉劉豫之後可以不再設藩輔國,但應在汴京設置行臺尚書省。至於劉豫本人,可給於一個蜀王的空街,連同他的一家人,遷往臨潢府(內蒙古)頤養天年,免得幹擾尚書省。..... ";
說話的是太傅輪布,但他尚未講完,侍臣便進來唱喏道:“大齊劉豫的使臣求見!";
蒲盧虎喝斥道:
”求見也要看時候,命他退下!";
“不,讓他進來吧!”熙宗果斷地下旨。
兀術不由得瞪蒲盧虎一眼,對他在殿上僭越下令似有不滿。
劉豫的使臣進來了這位使臣就是北京留守劉益。他是劉豫的胞弟。行過君臣禮之後,劉益道:
“齊帝劉豫年已六十有四,且體弱多病。為了穩定局勢,眼下是到了立大齊儲君的時候了。劉麟乃劉豫長子,德才兼優,文武兼備。臣受兄皇劉豫之托,奏請大金皇上思準,立劉麟為太子。”
“你說得很好,是到了立劉麟為大齊太子的時候了。不過,立太子是一件大事,待過些時候,朕派人諮詢河南地區的百姓之後,再下詔令。”熙宗笑道。
劉益見熙宗未準,感到沮喪,但也不敢再奏此事。不過,他記起此次前來金都,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向金朝請求發兵南侵。於是又將此事奏了一迴。
熙宗聞奏本感厭惡,但他年輕機靈,很快便想出了一個順水推舟之策,溫言道:
“朕依卿所奏,不日便命左、右副元帥帶兵到汴京,和齊軍會師,共同出兵伐宋。”
“謝皇上,祝我大金皇帝萬歲萬萬歲!";
劉益感激涕零,連連叩首謝思。
9
奉熙宗廢除劉豫之命,撻懶、兀術率軍長驅襲取汴京城,正是紹興七年十一月丙午日。撻懶、兀術兩帥一出發,便聲稱出兵助齊伐宋。早有諜報傳到汴京城,劉豫、劉麟父子聞訊大大歡喜,準備屆時大開城門迎接。
這日早晨,金軍抵達汴京城外的刀馬河北岸,停在岸畔的武城鎮內稍事休憩。撻懶、兀術遣人先召大齊諸路兵馬大總管劉麟前來議事。
劉鱗不知是計,率二百名親隨騎兵,應召馳往武城鎮拜見兩位大金副元帥。
在拜見時,兀術乘劉麟不備,便命左右把他捆綁起來。劉麟想反抗,已經來不及了,隻好高聲大喊自己冤枉,大罵金人”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兀術見狀微笑道:
”這是我們大金形勢發展的需要,也是你父無能無德的結果,我們隻好讓你委屈一下。不過,你還是一位有骨氣有才幹的人物,隻要認清形勢,我們金朝將來還會重用你的。“
兀術說完,便把被扣押中的劉鱗,扔給撻懶慢慢”開導“,自引輕騎入城。
蒙在鼓裏的劉豫,這幾天心情一直不錯。昨夜聽說金朝已經出兵前來援助他伐宋,今早頓時來了精神,公雞剛剛叫過三遍,他便從皇後錢星娘身旁悄悄地爬起來。自從完顏妃走了,劉麒死了之後,他們夫妻間相敬如賓,相依為命,更加情深意篤。
劉豫起床後,匆匆喝碗枸杞稀粥,便乘輦出東華門,前往講武殿,練習因沒有完顏妃護駕教練而整整荒廢了一年的射擊。
在射擊場上,他鬥誌昂揚,連連射中趙構頭像。
他雖然今年已經六十四歲,但身上的每個部位都很好,沒有什麼不適之處。心想如果不出什麼意外,他再當十年、八年大齊皇帝沒有問題。所以對金帝不批他兒子劉麟為太子,雖有淚喪,但也不急。因為,自己的來日還長呢!
突然,侍臣急急進來向劉豫稟報:
“皇上,大金右副元帥兀術求見。”
“來得好快呀!”劉豫擦一把熱汗,問道:“右副元帥人在哪
裏?";
”他領三名隨從入東華門,在大門內下馬等候,請皇上立即出見。“
”好呀!我換一下衣服就來。“
劉豫向來對上國大將軍畢恭畢敬。他穿好皇帝冠戴,在二名宮女和一名侍臣的隨侍下,向東華門急步走去。
”元帥不速而臨,劉豫有失遠迎,恕罪怒罪!“劉豫熱情地向站在麵前的兀術拱手致意。
兀術也很親熱地拉著劉豫的手,邊往前走邊笑著說:”都是大金的臣民,何須客氣?";
劉豫對兀術的親熱頗感驚喜,隻是覺得被拉著的手有些疼。他本想把手退出去,但那隻手卻像被鐵鉗緊緊夾住似的,動彈不得。在路上,他也想向兀術問問完顏柳的近況,但欲言又止,總是不便啟齒。
到了宣德門時,兀術突然放開劉豫的手,向隨從喝令:“給我拿下!";
劉豫正想看看拿誰,他的兩隻手已被金兵反背綁住。";這是幹什麼?你瘋了。“劉豫大驚失色。
”到了金明池你就知道了!“兀術一反剛才的客氣,嚴厲地說。
劉豫被迫乘著一匹矮小的劣馬,在兀術和三名持械金兵的押解下,沮喪地向順天門外街北的金明池緩緩走去。
金明池是宋太宗趙光義為了”以習水戰“而建。池周長達九裏三十一步。風景優美的南岸建有朝北向的臨水殿,乃是曆朝宋帝每逢盛夏臨幸避暑的行宮。劉豫僭偽後,也曾攜後妃到此小住幾次。
那時劉豫到這裏的心情,是何等地欣喜若狂!可如今,這裏將成為囚禁自己的牢房。他此時的心境自然十分沮喪。
一路上,劉豫萬念俱灰,幾次想一頭撞在路旁不時出現的石人、石馬之上。
然而,兀術的座椅就在離他劣馬幾寸許的後麵,連個尋死的機會都沒有了。
到了金明池內的臨水殿,兀術命左右為劉豫鬆綁。
”劉豫聽旨!";
“罪臣劉豫在!”劉豫頭腦轟一聲趕忙跪下,很快就為自己界定了罪犯身份。
兀術高聲地念著大金皇帝聖旨。盡管劉豫洗耳恭聽,但聽了半天,總覺得聽不清楚,居然哀聲道:
“請求再念一遍!";
”從現在起,你不是大齊皇帝了。“兀術沒有滿足他這一點小小的要求。
夜裏,劉豫依然睡在他和他的後妃曾經睡過的那張禦床上。禦床依舊,黃袍依舊,可他卻是一個被唾棄的可憐蟲,孤獨無助地躺著垂淚。他一直迴憶著剛才兀術念的聖旨內容,但隻記得其中幾句:
”建立你這樣一個邦國,至今已七年有餘,我朝尚且得經常發兵戍守,要你這個皇帝還有什麼用處呢?現降你為蜀王,連同你的家屬遷徙臨潢頤養天年。..... ";
在誘捕劉豫的同時,精明的兀術已命五千名鐵騎包圍宮門,並派眾多小校巡邏於間巷之間,向百姓宣告道:
“劉豫已廢,大齊不設。自今以後不征發你們出兵,不向你們征收錢糧;替你們誅殺欺侮百姓的官吏,請你們的舊主少帝(欽宗趙桓)迴來主政。”
於是,汴京人心稍微安定。
次日上午,兀術集文武百官宣詔廢除劉豫,宣布在汴京改設行臺尚書省,任命張孝純代理行臺左丞相,胡沙虎為汴京留守,李儔為副留守。收李成、孔彥周、郵瓊為金將,原劉豫軍隊全部解甲歸田。宮人放迴出嫁,唯劉豫一家和他的弟弟劉益、侄兒劉猊須押送出城,往遷到臨潢去。
下午,左副元帥撻懶穿著金邦元帥服前往金明池,看望他的老朋友劉豫。
劉豫見到撻懶,仿佛見到救星,心頭一熱,眼淚便像斷線的珍珠一直往下流。
撻懶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別難過,老朋友!想開一點,皇帝本是身外之物,去了何惜之有?";
”元帥,常言道,不看佛麵看僧麵。請你看在錢星娘曾經為你陪酒一夜的份上,向皇上進一言,讓我再當幾年齊帝試試看。“劉豫飲泣哀求道。
撻懶聽到此話,心裏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頓時狂跳起來,怒責道:
”你算了吧,虧你說得出口。--想當年趙氏少帝出京,百姓燃頂煉臂,號泣盈途。今你被廢,並無一人垂憐。你試自想,可為汴京之主麼?我已看在往日你我之交情上,求皇上給你一條生路,當個隻吃飯不幹事的蜀王,難道還不夠補償那一夜之酒麼?";
劉豫無詞可對,隻有俯首啼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