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網 - 好看的網路小說排行榜推薦,免費小說在線閱讀網

    第4章 大模糊策略


    1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


    ”是兄長嗎?我早說過,咱們私下見麵,還以家禮相稱好。你好像有什麼要事?"


    “皇上罷去了李綱的宰相職務(wù)。”


    “啊,李綱拜相才不久呢!"


    ”是啊,李綱在相位才七十五天,卻被責以'雖負才氣,有時望,然狂誕剛愎,謀謨弗效。',還說他'以喜怒自分其賢愚,致賞罰莫當於罪。“因此被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


    “也許。..... 皇上有他的道理。”


    “不,據(jù)說,金人一聽到新君登基,立即調(diào)兵遣將大舉南侵。而皇上偏信黃潛善等人的佞言,特派王倫、朱弁等人前往金朝請和。李綱因據(jù)理力爭,犯顏直諫,才落得今日的下場。”


    “哦?"


    ”還有,隨著李綱罷職,河北招撫司、河東經(jīng)製司,以及李綱輔政時所設(shè)置的軍政、民政,一律被廢除。現(xiàn)在河東、河北的郡縣相繼陷落,金兵愈發(fā)猖狂,照我看,皇上他--"


    “好兄長,過激的話不說為好!""大妹子,不說你怎會知道,更有令人膽寒的事呢!"


    “怎麼膽寒的事?"


    ”太學生陳東、進士歐陽澈,因為直言上疏'黃潛善不可任,李綱不可去,請帝返汴,治兵親征,迎請二帝'因此而被斬於市曹了!"


    “什麼?皇上竟下旨斬殺言官及太學生?”孟太後正沉浸在她與胞兄對話的那一段往事之中。她自迎立康王趙構(gòu)登基,被尊為元佑皇後(今改稱隆佑太後),滿以為汴京重城八十裏之廣,宗社、宮闕、省闥、百司皆在。新君理所當然會在汴京定都。誰料久久不見動靜,連迴汴京拜謁祖廟的意思都無。相反的,還下令有司把祖廟神主奉至南京,又派逢迎使硬是把她從汴京迎來南京。


    剛抵達南京,聽到陳東、歐陽澈被斬於市,她是何等地吃驚!不殺士大夫及言官,乃是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立下的誓約。此誓約還刻成石碑,藏在太廟中。自太祖以來,曆朝無一位皇帝敢違此約,身為新君的趙構(gòu),憑什麼第一個破了祖宗禁例?難道趙構(gòu)對此一無所知嗎?孟氏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立即麵見新君弄個明白,可是這時皇帝已去東南巡幸了。事後,她又被奉迎至揚州行在,雖與趙構(gòu)見了麵,她幾次想提,又開不了口。時至今日,事情過去即將一年了,她始終是既不便揭開,又時時為此事感到不安。


    簾外一陣風吹進來,孟氏的筋骨隱隱作痛。這是多年前感染的風疾,近來日趨嚴重。然而她不願聲揚出去,就連身邊的侍女也未覺察出來。她總覺得,這種病痛,還比不上她心中那些糾葛之苦--她一邊想要重迴瑤華官誦經(jīng)念佛,避開塵世喧囂;一邊則身不由己地被擁為太後。她時而思量超出凡塵,時而牽掛塵世之苦;狠心要裝聾作啞,圖個清淨,但剪不斷心更亂。這種種矛盾的隱衷對誰都無法明言,包括她的胞兄孟忠厚,她也難以開口。


    “稟太後娘娘,後舅孟大人求見。”


    孟氏聞報一喜,又雙眉一皺:她多盼望這位兄長常來聊談,但每一次他來到行官,總是帶來令人愁心的消息,但願今日不至如此。


    孟忠厚已去年被授為“徽猷閣待製”,提舉迎奉隆佑太後一行事務(wù),兼辦奉迎太廟神主之事。他是堂堂太後的胞兄,算個大國舅了,可以坐享一份優(yōu)渥的皇祿,大可不必為國事費心。然而,孟忠厚今日又是滿臉陰雲(yún),一看就知又有大事了。


    “忠厚,又聽到什麼傳聞啦?”孟太後問道。“東京留守宗澤大人不幸謝世了!”忠厚眼淚盈眶地說。


    “他患了甚麼絕癥?”孟氏大為吃驚。


    “二帝蒙塵已久,他壯誌難伸,抱諸葛之忱,癭亞夫之疾,終至一命歸陰!"


    孟氏對宗澤這位老臣,不僅了解透澈,且懷有十分的敬意。她目睹這位受京人崇敬的”宗爺爺“,一上任就修城池,治樓櫓。沒多久就把殘破不堪的汴京城整頓得井井有條。宗澤身先士卒,屢出精兵挫敵威風,大長了宋人的誌氣;宗澤為了乞請皇上返迴汴京,連上二十次奏章,卻一直得不到采納。宗澤做夢都想殲滅強敵,所以一直部署諸軍,想乘勢大舉過河。但是他的奏章入朝,便被擱置一邊。他臨死之前,無一語提到家中大小,他把最後一口氣用來重申一生抱負與缺憾。隻聽到他以微弱的氣息連連喊道:“過河、過河、過河!"


    ”別、別再說了!“孟氏不忍聽下去,轉(zhuǎn)身拭淚!碧崮锬!“孟忠厚有意把尊稱叫得特別響:”為了宗廟社稷,你也該出麵向皇上陳說是非。"


    “我?...... "


    ”現(xiàn)在金兵分幾路南侵,又攻占不少州城。如今,宗澤一死,金人勢必奪取汴京。若不勸皇上派強將防守,隻怕京都危矣!"


    是呀,京都一陷,大勢去矣!


    孟氏口中不說,心裏卻是一緊,覺得再不能沉默下去。


    2


    一年多來,高宗趙構(gòu)大多時間都駐蹕在揚州。嗣統(tǒng)登基的歡悅早已消失無蹤,國事、政事的困擾與日俱增。孰為忠奸、孰為賢愚?如何平內(nèi)亂,何計對外患?朝臣相爭不下,各自意氣用事。令他無法忍受的是,一個李綱,一個宗澤,總以孔明自居,把他當成了阿鬥。他們開口“迎迴二帝”,閉口也“迎迴二帝”,他們究竟把當今皇帝擺在什麼位置?誰是客、誰是主?連這個都分不清,還敢喋喋不休!至於應(yīng)立足何方,定都何處?與金人應(yīng)戰(zhàn)?應(yīng)和?他心中有數(shù),但是臣下們卻經(jīng)常爭辯得難分難解,令他頭痛不已!


    李綱、宗澤是有功的老臣,他還可以容忍;陳東、歐陽轍,乳臭未幹,竟也老氣橫秋、鸚鵡學舌地教訓起皇帝來。若不殺雞微猴,長了此風,皇帝如何當下去?


    趙構(gòu)憤而殺雞儆猴之後,心頭的氣結(jié)稍解了,但是最近他卻因為此事而惶惑起來,他想了想,決定去向孟太後求證。


    皇上到來,孟氏感到突然,因為還沒到朝拜的日期呢。不過也好,她正有好多話要說。


    “叩問太後聖安!壁w構(gòu)說著,便欲躬身行禮。“官家切勿如此,坐、坐吧!泵鲜厦ρu止道。孟氏凝目看去,但見高宗身著赭黃色袍衫,腰係通犀玉環(huán)帶,頭上皂紗折上巾。眉不展、顏不開,臉上越見消瘦下來。不覺心生憐憫,本有一肚子的話,一時說不上來。


    趙構(gòu)不清楚孟太後在想什麼?他每次同孟氏見麵,都顯得幾分。他不明白這位老婦有什麼需求?隻覺彼此如隔一重山。


    她要是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該多好!趙構(gòu)想到這一層,猶是感傷,不禁歎了一聲。


    孟氏聽到趙構(gòu)粗重的歎氣,便問道:


    “官家好象有什麼心事?"


    ”承議郎趙子砥自金國歸來,捎迴父皇及生母宣和皇後的手書!摆w構(gòu)道。


    ”道君皇帝有手書?他們。...... 都好嗎?"“好?嘿,不死已算大幸了!可憐宣和皇後。.....”趙構(gòu)說不下去了。


    孟氏聞到其中的苦味,內(nèi)心深表同情,卻不知如


    何出言安慰?


    “太後娘娘!”趙構(gòu)直趨上前,道:“朕有一事難解,懇求太後以實相告。”"官家有何難解之事?“孟氏有點驚愕。


    ”據(jù)父皇手書說:'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誓不殺大臣及言事者,違者不祥'。太後可知道此事來曆?"


    “怎麼,官家當真不知誓約之事?"


    ”朕若是明知故問,願遭天雷擊頂!"


    “官家可不要這麼說!"


    ”太後,這個誓約是怎麼來的,還請你相告!啊笔募s之事,哀家並未親眼目睹,當時隻是聽哲宗皇帝說的。“


    ”說些什麼?"


    孟氏揮手讓侍婢退去,然後說道:


    “據(jù)聞,太祖皇帝即位三年之後,秘密鐫刻一塊碑石,立於太廟夾牆之內(nèi),謂之'誓碑'。碑高八尺,寬四尺。用銷金黃幔蔽之,門鎖封閉十分嚴密,連心腹大臣亦不知其碑所載何言,隻聞太祖曾敕有司:以後凡新天子即位,謁畢太廟,須恭讀此誓詞。列聖相承,都不得漏泄!"


    ”誓詞上怎麼說?“趙構(gòu)急問。


    ”其詞三行,第一行說: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有謀逆大罪,也止於獄中賜自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株連族屬。第二行說: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那第三行呢?"


    “第三行。.....”孟氏猶豫一陣,說:“子孫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趙構(gòu)簡直像被天雷所擊,連站都站不穩(wěn)。他下旨斬殺陳東、歐陽澈,豈不是違逆了誓詞?違逆了祖訓?那”天必殛之“的聲音,在他腦子裏轟轟地響了起來。


    孟氏看到高宗趙構(gòu)臉色不對,正欲上前以言相慰,誰料趙構(gòu)吼叫道:


    “為什麼瞞著朕,為什麼不早告知?"


    內(nèi)侍宮監(jiān)們聞吼聲都嚇壞了!皇上從沒有這麼大聲叫喊過,何況是在太後的寢宮內(nèi)。他們不知發(fā)生了什麼事,隻暗自提心吊膽。


    孟氏被這一吼,也傻了眼!


    ”官家,哀家不是有意的,哀家以為道君皇帝應(yīng)該會把誓詞講給官家聽的!"


    “道君皇帝?他肯將這個秘密告訴我嗎?而你 --嗨!”趙構(gòu)用力地以腳頓地,幾乎把地磚蹬裂


    了!


    老人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覺一陣目眩。.....


    3


    夕陽西下,落日銜山,紅霞映入了承慶院,成了另一個世界。


    這裏是揚州行在的臨時後官。車駕決定東幸之前,有司主張在揚州修城池、築宮室,以供高宗趙構(gòu)駐蹕,此議被趙構(gòu)製止。最後決定,以州治的官署稍加修複,當作行官,另造承慶院和升陽宮二所,用來安置太石及六宮嬪禦。升陽宮現(xiàn)為孟太後所居,潘賢妃、吳美人、張才人等高宗的妃嬪們自然就宿進承慶院了。


    這群嬪妃後,為了爭寵,也就難免有些勾心鬥角的事。其中,最占優(yōu)勢的,就是吳美人。她十四歲入侍康王。“靖康之難”徽宗、欽宗被攜時,吳美人與潘賢妃一樣,因未有名號而幸免於難。趙構(gòu)--登基,吳美人很快被迎到皇帝身邊,隨駕來揚州,入承慶院,這處行官,與其說是新建,無寧說是修修補補。饒是如此,她從來不敢口出怨言。因為趙構(gòu)一再向後宮重申:國難當頭,一切要“思艱崇儉”,六宮被禁止揮霍,就是皇帝本人,既滴酒不沾,也從不在後宮挑肥揀瘦。


    使吳美人不解的是,皇上正春秋鼎盛之年,怎麼對女色竟也無動於衷?


    “給吳美人請安!


    說話的是宦官藍圭。他是康王邸舊人,擁立皇帝有功,被升為禦藥院勾當官,掌管按驗方書,修合藥劑,以待進禦及供奉禁中之用。


    吳美人對藍圭從來不敢小看,忙迴之以禮:


    “不敢、不敢,該問藍公公一聲好。”


    “承教了,嘻嘻!"


    藍圭凝目一看,看見吳美人的裝扮又是一新,她的豔麗確使六官無顏色。隻可惜皇上。....., 想到這裏,他不由暗笑道:皇上究竟怎麼了?是不是也跟俺一樣,嘻!藍圭不禁笑出了聲。


    ”藍公公笑什麼?“吳美人心虛地問。


    ”呢。..... 我笑東京留守宗澤大人死得並不冤枉!"


    “宗澤?既然死了,還什麼枉不枉?"


    ”他這人哪,扛棺的硬過死人!連連上疏二十次,一直誇口說他已經(jīng)把汴京治得怎麼好,硬要皇上車駕迴汴京。說什麼隻有迴鑾,才能'大震雷霆之怒,出民水火之中,迎二帝於指日之間'。嘿,好大的口氣!那算什麼上疏,分明在教人家怎麼當皇帝!


    藍圭正以他得以窺得機密的權(quán)威口吻,大發(fā)議論之際,看到潘賢妃姍姍而來,他趕緊收了話,迎上


    前去,躬身道:


    ”給潘賢妃請安!


    ”見過賢妃娘娘。“吳美人也上前施禮。


    潘賢妃有些局促不安,屈身道:


    ”妹子切勿多禮。“


    打過招唿後,大家就沒話了!


    藍圭很清楚,這兩個女人,彼此各有心結(jié),怎麼弄也無法弄到一塊兒。潘賢妃原來並無封號,因為生下了皇子敷,一下子便進封為賢妃。高宗的元配邢夫人被金兵攜去,現(xiàn)宮中無皇後,就算潘賢妃的封號最大。雖說皇上不怎麼好色,但就僅有難得的邀幸,吳美人獨占鼇頭,所以她對誰都不服,與潘賢妃動不動就是一番冷戰(zhàn),藍圭被夾在中間,暗自沉吟道:我既不想投誰的門下,也不願得罪她們,便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於是陪笑說:


    ”二位自在,奴婢該去侍候皇上了!


    潘賢妃見藍圭走了,有心上前與吳美人搭話,吳美人把臉偏了過去。這可使潘賢妃為難了!自從她懷孕一直到皇子出世,完全被嬪妃們孤立,任憑她多想屈尊同姐妹們往來,可是得到迴報是十分的尷尬。為皇家生孩子成了不可饒恕的過錯,使潘賢妃感到心寒!


    4


    “皇上駕到!"


    一聲傳唿,燈籠簇簇,高宗在內(nèi)侍前遮後擁下出現(xiàn)。


    趙構(gòu)的心情平靜了些,他覺得不該對太後動那麼大的肝火。就算太後有意對他隱瞞,作為皇帝也該以德報怨。覆水既難收,發(fā)火有什麼用?還是汪伯彥說的好,盡快亡羊補牢,立即將陳東、歐陽澈、宗澤等人,分別予以追贈、賜諡、優(yōu)恤,格外加思。


    吳美人、潘賢妃一起向皇上行了叩見禮。君臣抒禮之後,趙構(gòu)凝目一見吳美人,眼睛為之一亮,心中說道:怎麼今天格外誘人!


    吳美人領(lǐng)悟出趙構(gòu)的眼神,正洋洋自得之際,不防被人打岔了。


    原來,保姆抱著皇子出現(xiàn),趙構(gòu)精神為之一振。在他看來,這個世界的任何物與事,哪怕天上人間最美的美人,也無法像這個皇兒,使他綻開笑臉。因此,這個皇兒才在繈褓中,就被他授為”檢校少!、”集慶軍節(jié)度使“,還封為”魏國公“。


    ”嗬,皇兒,過來!“趙構(gòu)滿臉笑容地說。


    保姆把皇子抱到趙構(gòu)跟前。


    趙構(gòu)雖然極疼這塊骨肉,但從來不曾抱過手,他認為這樣有失皇帝的尊嚴。為了讓皇上方便撫摸孩子,保姆隻得百般遷就姿勢。那高低的分寸感,必須絕對恰到好處。


    ”嗬,皇兒,叫聲父皇,好麼?“趙構(gòu)邊逗弄邊笑著說。


    "皇兒,說說'父皇萬歲'!“潘賢妃在一旁誘導著。


    保姆也跟著極力地誘導皇兒:


    ”父皇萬歲、父皇萬歲!"


    孩子才一周歲多,正牙牙學語,便咿咿呀呀學著說:


    “父。..... 皇。................... 歲!"


    孩子的舌頭轉(zhuǎn)不過來,吳美人聽起來好像”烏皇萬衰“,心裏不禁罵道:這孩子要死啦,要死啦!


    ”嗬哈哈,嗬哈哈哈!"


    大人的笑聲匯成一片,還夾雜著參差不一的掌聲呢!


    高宗趙構(gòu)很滿意地走了。


    吳美人花了一番心思所做的精心打扮,並沒有白費,她從高宗的眼神中知道,她今晚應(yīng)該有機會了!


    此時她正在寢官門外等候宣旨。她記不清上次的邀幸距今多少天?感覺上好像過了好久,久到令人難耐的地步。她急切地盼望春宵一度,更盼為皇上生個胖娃娃。


    “皇上有旨,吳美人入侍!”吳氏款款而入,進了門便跪拜,道:“奴婢叩問聖安,吾皇萬歲萬萬歲!"”起來吧,吳美人!摆w構(gòu)牽起吳美人的玉手。吳美人很聰明,她很清楚,此時不能太輕浮,也不許裝得過份老實,要奉承得恰如其分。


    銷金帳內(nèi),龍手勾住了玉肩。玉手輕輕地摟住了龍脖。


    "咦?“趙構(gòu)忽覺頸後觸到什麼異物,驚問道:”那是什麼?"


    吳美人高興地亮出手腕,嬌聲說道:


    “皇上忘了,這是皇上賞賜的那隻金環(huán)啊!卑!趙構(gòu)好像被熱火燙著。


    趙構(gòu)賜給吳美人的這一隻金環(huán),原來是有一對。一隻帶在趙構(gòu)身上,那年他逃難時,用它來保住一條命。


    另一隻金環(huán)原在邢夫人手中,它同上皇及韋氏手書一道,由承議郎趙子砥從金國捎了迴來。邢夫人的意思,是讓兩隻金環(huán)團聚,她特別托言:“為我麵報大王,願如此環(huán),早得相見!壁w構(gòu)一見,立即聯(lián)想到當年他逃難時的那一個夜晚、那一處蘆葦、那一個狼狽相。他不想目睹此物,真想把它扔掉。剛好吳美人過來,問說:


    “那是什麼?"


    ”你若喜歡就拿去吧!摆w構(gòu)順口便道。


    ”謝萬歲賞賜!“吳美人認真的當作是皇帝賞賜,高興地捧走了。


    趙構(gòu)如何料到,在這意綿綿興衝衝的時候,竟會碰觸到這個勾起他傷痛的東西!


    吳美人卻是百思不解;噬系馁n物,她今夜特別佩帶上,希望能討得一點歡心,豈料弄巧成拙,惹來皇上不悅。究竟犯了什麼禁忌?她畏縮在一旁,連氣也不敢喘了。


    此時,趙構(gòu)想到的是韋氏那一封如泣如訴的手書,他心裏百般矛盾,百般痛苦。救母也得救父,救父又得救兄。兩個舊帝都救迴來了,他將置身何地?5


    自出娘胎以來,趙樞從沒經(jīng)曆過如此的長途跋涉。這是另一種苦狀,與當俘虜時的那種苦狀,似又不似。


    所不同的,眼下誰都不知他的真實身分,因此用不著那麼擔心受怕,他可以如天馬行空,獨來獨往,欲行欲歇、欲走欲睡,完全由自己作主。不像當俘虜時如豬狗一般,任憑金人吆喝驅(qū)使。


    但現(xiàn)在他陷入極端的孤獨、空虛之中。迄今他才體會到,人一旦離開了親人,心裏是多麼難受。他一雙腳磨出了泡,痛楚正在穿心,但不能歇下來。他必須趕路,無論如何他要撐住。他必須逃出定州,逃到安全之地。


    趙樞做夢也沒想到,竟能逃出北遷隊伍。自京都陷落,皇族被俘,麵對國難,雖是一腔悲憤,但迴天乏力,一路上隻是默默忍受,不曾萌生逃跑的念頭。在北遷的路上,他和監(jiān)押的金兵漸漸混熟,私下不斷有言語交談。金兵對他這個俘虜竟也頗有好感,閑著無聊時,常常纏住他,要他談古說今。記得有一天,無意之間,趙樞問那個金人的姓名,當對方說出姓“石”後,趙樞隨口念道:


    “石這個字,為名不成,得召而退,逢皮則破,遇卒則碎!


    “玄了、玄了!怎麼讓你測得如此準?”金兵突然叫了起來。


    “怎麼的準法?”趙樞不解地問道。


    “俺當初立了戰(zhàn)功,上司說好,要把我升為頭目,後來便是讓一個姓皮的小卒子給捅沒啦!“金兵實話實說。


    ”真有這麼迴事?"


    “千真萬確,你講的神準呢!"


    趙樞聽後,想笑不敢笑。暗自奇怪,自己不過按石字的筆劃信口胡說,為什麼如此巧合?難道其中含有什麼天機?


    趙樞也不當一迴事。偏偏這位石某纏著他不放,硬求趙樞為他卜前程、指迷津,趙樞隻得根據(jù)字義胡扯一番。道是胡扯,也屬勸善,沒想到這位石某真的做起善事來。就在環(huán)環(huán)出事、信王趙榛逃跑後的幾天,北遷隊伍行至定州境內(nèi)時,姓石的金兵巧妙地讓趙樞”失蹤“了!


    一年多來,由於種種原因,趙樞始終沒走出定州。他一直想南下尋找皇家,卻被各種傳言困住,使他裹足不前。為了糊口,他索性以”拆字“營生,但他謹守原則,隻要三餐有著落,絕不再輕易招搖。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結(jié)識了寺院的長老,便被長老雇去抄寫佛經(jīng)。抄經(jīng)抄到入了迷,差點出家。當然,他自知塵緣未了,凡心未盡,何況他還是堂堂親王呢!眼下他急急尋路,正要去五馬山。想到即將與五馬山上的十八弟趙榛會麵,腳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抬頭五馬山在望,他更是激動不已!


    暮雲(yún)擁樹,極目淒迷。黃昏既臨,縱然身在高處,又能看到什麼?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前進,6


    誰能料到,滿懷複國之誌,受到遠近百姓擁戴的趙榛,此時正處於孤力無援的境地。


    他苦苦沉思:自從來到五馬山被擁為各寨統(tǒng)帥以後,兩河遺民聞風響應(yīng),前來投效的隊伍不斷壯大,上下一心,鬥誌旺盛。於是他連連出擊金兵,獲了幾次大勝仗,打出了名聲,打出了威風,敵兵也聞風喪膽。於是他雄心勃勃,憑這支孤軍就想把金兵驅(qū)出中原。至今他才悟到,這五馬山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畢竟山下四麵臨敵,出擊容易入援難,尤其糧餉的籌措與運輸成了頭等的難題。加上這支義軍未得到朝廷的承認,名不正言不順,行動處處受製約,這些劣勢也漸漸被金營窺破。好在早些時候趙榛就未雨綢繆,派馬擴帶著信劄,設(shè)法見到皇上,請求朝廷立即派兵救援,以便牽住敵兵?墒,幾個月過去了,日日望斷南飛雁,既不見王師旗影,也不見馬擴歸來。眼看寨中軍需日盡,不禁憂心如焚。


    雖是如此,趙榛依舊不形於色。身為統(tǒng)帥,哪怕是一個蹙眉,也會引起部下的猜測或疑慮。所以,趙榛極力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這一天他才踏進帥堂,就發(fā)現(xiàn)部下已經(jīng)雲(yún)集在這裏。


    “唔,大王來了!北妼R聲說道。


    “末將見過大王。”


    趙榛一看,施禮者正是隨趙邦傑下山籌糧的副將。忙問:


    “怎麼不見趙大夫迴來,糧餉籌到手嗎?"


    這位副將滿臉挫折地說:"大王,上山的要道多被金兵切斷,附近的州府有的受金人控製,無能為力;有的雖屬我大宋轄管,但又不肯輕易獻糧!


    ”為什麼不肯獻糧?“趙榛疑惑道。


    ”說是沒有朝廷的詔令,不敢擅自調(diào)糧!


    ”這般說來,至今是一籌不展?"


    “目前隻能從民間籌來一些,趙大夫命末將先運迴山!


    “那一點點簡直是杯水車薪,救不了急!”另一個將官歎道。


    經(jīng)他這麼一說,大家也紛紛說開了:


    “是呀,目前存糧不多,怎麼辦呢?"


    ”再不想辦法,就要餓死人了!"


    “唉,早知今日,悔不當初!"


    接下便是叫叫嚷嚷,說什麼都聽不來了!蹦銈兘腥率颤N?“一個將官對大家安撫道:”俺們聚兵是為了救國,不是要造反,更何況有信王爺替我們作主呢!


    ”著啦!“另一個將官緊接附和說:”信王爺乃當今皇上的至親兄弟,有他在,天不會蹋下來。不信,等著瞧吧,馬擴大人不數(shù)日定會帶迴佳音!


    ”這位兄弟說不錯!“趙榛乘勢插進了話:”估計馬擴很快就會迴來。目前是非常時期,要緊的是穩(wěn)住軍心。至於大局,自當由本王擔待。還望諸君各迴本部,安撫部下士卒,小心節(jié)外生枝!


    諸將走了,趙榛的心情更沉重,以致沒留意到站在他身後的一個人。


    這人是秦世隆。剛才趙榛進來帥堂時,他就站在這裏,隻是一直沒開口說話。


    “大王。.....”世隆耐不住地叫了一聲。


    “噢,是世隆!壁w榛記起交代世隆的事,忙問:“令你查核寨上存糧,可有結(jié)果?"


    ”寨上存糧。..... 至多隻能維持十天了!啊卑,十天!“趙榛太吃驚了!十天不過一晃而過,倘若無法及時補給,後果不堪設(shè)想。


    看來,五馬山的唯一的生路,就靠朝廷了!贝笸,馬大人能不能見到皇上?朝廷又肯不肯救援五馬山?“世隆十分擔憂地說。


    趙榛一時很難迴答。


    早些時候,盡管聽到種種傳言,趙榛一直不願輕信。但最近不斷傳來新的消息,高宗趙構(gòu)不但罷免李綱,還殺了敢於上書的陳東、歐陽澈,又寵信黃潛善、汪伯彥,使宗澤壯誌難伸,憂憤而死。為此,趙榛越來越感到不妙。他真不明白,父母兄弟姐妹被囚異國,”靖康之恥“刻在心頭,連秦世隆這樣的民間百姓,都恨不得報仇雪恨於一旦,為什麼身為皇帝的九哥反而對報仇複國的大事如此舉棋不定,如此暖昧?難道真的被奸佞蒙蔽了?


    趙榛轉(zhuǎn)念一想,即使皇上輕信讒言,卻不能不賣給他這個十八弟的麵子?想當初,諸多兄弟,唯他與趙構(gòu)二人最合得來。彼此肝膽相照,相互照應(yīng),斷不至因為當了皇帝,便對他翻臉無情。何況五馬山之事涉及到抗金大計,皇上豈能袖手旁觀?


    趙榛的臉上綻出異彩,信心十足地對世隆說:”放心,隻要馬擴能見到皇上,朝廷必給五馬山最大的奧援。到時要糧有糧,要人有人,就可大舉進兵了!"


    “這麼說來,報國恨、伸家仇,光複中原在望了!”世隆的心也被煽動了。


    “到那個時候--"


    ”對,到那個時候。..... "


    二人不約而同地住了口,又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環(huán)環(huán)。


    記得那天在秦家,趙榛原本答應(yīng)讓環(huán)環(huán)一起來五馬山,後來基於安全的考慮,又拒絕了她,環(huán)環(huán)一時哭得像個淚人。趙榛以及秦家母子,隻好做出了遷就。誰知正要起行,環(huán)環(huán)反而猶豫了起來。


    “咱們都走了,娘怎麼辦?”環(huán)環(huán)說完,撲進秦大嬸懷中,喊道:“娘,讓阿環(huán)留下給你作伴吧!


    臨別之際,環(huán)環(huán)依依相送,送到終須一別時,忽而問道:


    “十八哥,咱們什麼時候再見麵?"


    趙榛把前景估計得十分樂觀,末了也像方才這麼說,到那個時候怎麼怎麼,到那個時候如何如何?當時環(huán)環(huán)好象都沒聽進去,反而在最後告別的一瞬間,目光呆滯、一臉悲涼,給趙榛一種”別時容易見時難“的感覺。.....


    ”啊,大王,“世隆問道:”你給皇上的書信,有沒有順便提起環(huán)環(huán)?"


    “我倒是疏忽掉了!”趙榛一怔。


    他不禁責備起自己來,為什麼偏偏忘了?要是給捎上一句,九哥更會當作一迴事,豈不是更好。


    “大王、大王!”忽有一個將官急跑進來。


    趙榛覺得有些不妙,忙問:"出了什麼事?"


    “探軍迴報,金人探知我寨虛實,正遣兵調(diào)將,將大舉進攻五馬山了!"


    趙榛叫苦不迭。


    7


    馬擴早見到皇上了,信王趙榛的親筆求救信,也已經(jīng)在趙構(gòu)手中。


    趙構(gòu)所以遲遲不作裁決,有他說不出的苦衷。他的目光左右遊移著,偶然又觸到那封信:


    馬擴、趙邦傑忠義之心,堅若金石,臣自陷賊中,頗知虛實。賊符今稍惰,皆懷歸心。今山西(五馬山)諸寨鄉(xiāng)兵,約十餘萬,奮力抗賊,但皆苦乏糧,兼缺兵器,臣多方存恤,惟望朝廷遣兵來援,否則不能支持,恐反為賊用。臣與陛下,以禮言則君臣,以義言則兄弟,憂國念親之心無異。願委臣總大軍,與諸寨鄉(xiāng)兵,約日大舉,決見成功。臣翹首切待命之至!


    多麼熟悉的筆跡,看到字跡如見其人。趙構(gòu)不得不承認,皇家諸多兄弟,隻有十八弟趙榛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他倆私下議論朝政,一起切磋文章,好惡相同,愛憎一致,彼此親密無間,從來不曾心存芥蒂。今日有什麼理由對趙榛生猜忌之心?


    罷了吧,趙榛賢弟,朕一定成全你。


    可是,當趙構(gòu)拿起朱筆,正要禦批時,突然發(fā)現(xiàn),信中”願委臣總大軍“幾個字的下麵,被誰用指甲掐了一道痕跡。這是什麼意思?趙構(gòu)睜大眼睛,緊緊地瞪住這六個字,他慢慢咀嚼,耳邊迴響起尚書左仆射、兼中書侍郎黃潛善的奏對聲:"臣不敢離間陛下兄弟,但有質(zhì)疑:二帝及皇族被俘,一路遭金人嚴密看押,為何唯獨信王趙榛一人逃離?鳥兒何以脫籠,魚兒怎樣漏網(wǎng)?疑雲(yún)既難解,啞謎尤難猜!


    “皇上思孝友,臣下誰也不敢阻擋。然就此信而言,所涉及是請求援兵,與私義何幹?臣以為,陛下欲行聖裁,隻存君臣之禮,莫念兄弟之義。否則,必因私義而招損公事,亂了全局!


    ”撇開私義不談,就是否救援而言,臣的愚見是:山西諸寨鄉(xiāng)兵集結(jié),朝野早有所聞。但諸寨雲(yún)集的雖有愛國誌士,也不乏綠林草寇。其中魚龍混雜,茛莠難分;所懷心誌既不同,思國念親之心也異。若有人抱司馬昭之心,或挾天子以令諸侯,朝廷又輕易委之重兵,豈不是為虎添翅!"


    黃潛善前天的奏言,趙構(gòu)聽後頗不以為然,但現(xiàn)在重新想來,怎麼截然不同?是啊,凡事都必須防微杜漸。想當初,太祖趙匡胤在陳橋驛,不就是那麼容易被人“黃袍加身”奉入宮中,搖身一變成了皇帝嗎!


    趙構(gòu)一個打愣,又聯(lián)想到自己。前年,他被強令去金營當人質(zhì),隻想到能保住一條命就謝天謝地了,何敢存半點非分之求?他自己也沒想到,後來居然輕而易舉地“反客為主”。他施了這一計,坐擁半壁江山,難保別人不會如法炮製。雖說他是一百個不願意把十八弟想得太壞,但萬一五馬山也出了個像汪伯彥之類的謀士,推出信王趙榛這張王牌,憑借其天時、地利、人和,也來個“反客為主”,那豈不是一千個糟糕一萬個糟糕!啊,多虧黃潛善的提醒!


    不能為虎添翼,必須約束趙榛,否則對大宋、對百姓、對他的皇位都大大不利。當今大宋天下誰主浮沉?隻有一人,那就是孤家。


    趙構(gòu)主意已定,卻聞小黃門稟報:右仆射汪伯彥奉召見駕。今日他因為趙榛來信之事,遲遲難決,令黃門官去宣召汪伯彥。既然來了,不妨與之計議。


    自李綱去相後,汪伯彥由知樞密院事擢升為右仆射,可是仍在左仆射黃潛善之下。他自己說不清,是懷才不遇,或看透世情?既非鬱鬱寡歡,也不算超然物外。


    同樣,汪伯彥對當今皇帝也捉摸不清,有時覺得皇上很清醒,如對待以暴橫著稱的韋淵,管你是個大國舅,就是不肯給予封賜,因此很得臣下們的稱頌。有時卻不甚明察,譬如:張邦昌這個人可以當宋、金的緩衝,應(yīng)該留住張邦昌,以便與金人虛應(yīng)故事,否則惹怒金人,會有後患。皇上偏不聽,硬是照李綱之意,急置張邦昌於死地而後快。眼看金人老羞成怒,大有再次南侵之舉,皇上卻把主戰(zhàn)派李綱一腳踢開;噬嫌袝r則更糊塗,如黃潛善此人既無擁立大功,也乏治世之才,除了逢迎有術(shù)外,哪一點可取?憑什麼位居他伯彥之上,憑什麼一直受到重用?


    讓汪伯彥感到心驚的是,從宗澤之死,可見皇上的絕情。宗澤與其說是病歿,毋寧說乃是被皇帝氣死。宗澤這人雖然有時流於偏激,有時太過固執(zhí)。但他畢竟對高宗趙構(gòu)有恩。想當初若不是宗爺把趙構(gòu)擋在磁州,趙構(gòu)早成北國俘虜了。但皇上又是如何迴報臣下?物傷其類,江伯彥能不心寒!他一度想到引退,又怕得罪皇上;於是裝聾作啞,卻變成與黃潛善


    為伍。到如今,最苦於黃、汪名字粘在一起,說什麼也掰不開。許多事,如排斥李綱、殺陳東、歐陽澈,明明與他無幹,朝野在罵黃潛善的同時,總是沒忘記帶上汪伯彥。冤哪!


    此時,汪伯彥由小黃門引著,遠遠已看到高宗趙構(gòu)。他很清楚,那是行官正殿之旁的小閣。此處除幾案上的筆硯外,一切都從簡從省。趙構(gòu)恭已勤政,每當退朝之後,不喜歡與婦人相處,經(jīng)常獨自坐在小閣裏,靜思軍國大事,或?qū)忛喿嗾隆M舨畯橹謿U


    服?墒茄矍皡s有點相反,汪伯彥忽然想到:驕奢淫逸太過,固然是個昏君,但滴酒不沾又不近女色,也未免不近人情,這樣就算是個好皇帝嗎?


    8


    汪伯彥隻管雜七雜八地想個不休,已到了皇帝近前竟無知覺。立在一旁的小黃門暗捏一把汗,忙把他的衣角一扯,他才驚醒過來,奏道:


    “臣汪伯彥叩請聖安!"


    ”哦,起來說話吧!摆w構(gòu)好象沒覺察到什麼。”陛下宣臣入宮,未知有何聖諭?“汪伯彥道。趙構(gòu)沒繞圈子,直言告之。汪伯彥一怔,想道:信王趙榛來書求援的事,早聞於朝。此事毫無異議應(yīng)全力支持,為何懸而未決?他覺得其中必有文章,故試探地問:


    ”不知陛下作何聖裁?"


    趙構(gòu)其實已拿定主意了,隻想聽聽汪伯彥會怎麼說?他見汪伯彥如此問話,便笑道:"朕正想問你呢!"


    “但不知。..... 潛善大人又是什麼主意?"”朕說過,想聽你的!


    ”這。..... "


    “卿不妨再看看這封信!蓖舨畯┙舆^信,認真地看著。


    趙構(gòu)留意汪伯彥的目光。遺憾的是,伯彥看信時,對於被用指甲劃過一道痕跡的“願委臣總大軍”六個字,並沒任何反應(yīng)。


    “伯彥,”趙構(gòu)問道:“你說該如何處置這封信?"”臣。..... 以為,“伯彥備加小心地說:”此乃皇家家事,自古疏不間親哩!


    ”錯了!什麼疏不間親,你沒看到,信中所說豈止是皇家家事?"


    汪伯彥已經(jīng)聞出,皇上不打算兵援趙榛,但他還摸不透全部的聖意。隻好說道:


    “臣愚蠢,說不出甚麼高見,唯君命是從!壁w構(gòu)暗想:汪伯彥的靈氣怎麼全沒啦,昔日的銳利、聰明又跑到哪裏去?他畢竟上了年紀,不如黃潛善了。於是直截了當?shù)卣f:


    “不瞞卿家,朕已決定授信王榛為河外兵馬都元帥。至於是否遭兵支持,由卿與黃潛善議定。”


    伯彥又是一怔,看來皇上對信王趙榛已存猜忌之心,暗中設(shè)防,假意授予重任,實則讓趙榛去充當黑麵將軍?於是推辭說:


    “此事宜由陛下親自裁定,臣不敢有異議!薄安、不,一切政事少不得你二人裁決。朕相信,有潛善作左相,伯彥作右相,何患國事之不濟!蓖舨畯╇b得領(lǐng)旨而去。想到又被迫與黃潛善合夥,就叫苦不迭。


    五馬山上,盼援兵援糧如大旱之望雲(yún)霓!可是盼不來好消息,惡訊卻接二連三飛進了大本營裏:


    --趙邦傑因下山籌糧,被金兵跟蹤,不幸身陷敵營。


    --山上諸寨因嚴重缺乏糧食,竟偷宰戰(zhàn)馬充饑。


    -------山下所有要道都被金兵切斷。


    --金將訛裏朵調(diào)集大軍,擬大舉進攻五馬山。


    這時,五馬山大本營,所有將官如熱鍋上的螞蟻,唯盼大元帥拿出決策。趙榛始終沉住氣。他承認形勢十分危急,但並不灰心。總以為,朝廷對援兵五馬山縱有異議,看在十八弟的麵上,九哥不會袖手旁觀。他滿懷信心地等待著,果然等到了消息。


    “馬大人他們迴來了!"


    眾人聽得真切,一下子歡唿起來。趙榛同所有人一道,激動地湧出帥府,越過轅門,直奔到柵欄前一望,不錯,是山寨的人迴來了。


    可是,事有蹊蹺!


    趙榛一眼看出,迴來的人稀稀拉拉,而且不見帶隊者。他於是急問:


    ”你們怎麼啦?馬擴呢?你們的馬大人呢?"“大王,”馬擴的親兵有氣無力地說:“馬大人不迴五馬山了!"


    ”這是為什麼?“眾人一怔,齊問道。


    ”因為。.....“那人說不下去。"你先說說,馬擴見到皇上沒有?“趙榛更急了!币娛且姷搅耍墒谴笸跄模瑳]、沒指望啦!“這位親兵說著,竟號啕大哭起來!


    趙榛再追問下去,終於把事情弄明白了,朝廷不給五馬山援兵援糧。理由是,信王趙榛縱無假,憂國思親恐非真。暫授其”河外兵馬都元帥“之職,但須聽諸路帥臣節(jié)製。至於援兵援糧,等到皇上聖裁之後再說。這是黃潛善、汪伯彥親口對馬擴說的。


    像是掉進冰窖,趙榛悲涼到了極點。


    似一聲霹靂,諸將頹然失神。


    好個九哥,好一個皇帝!趙榛無力地哀號著。天哪,為什麼一支極受老百姓擁戴的義軍,反而被朝廷唾棄?將士們一個個泣不成聲。


    一切都無可挽迴了。


    金將訛裏朵得到消息,便對山上發(fā)起了毀滅性的攻擊。


    正當金兵圍攻五馬山之時,肅王趙樞剛好趕到山腳,見狀大為一驚!他躲到一處,目睹多如附蟻的金兵,喊著、吼著,如一群猛獸,直往山上衝去。又親眼看見,山上節(jié)節(jié)著火,火勢不斷蔓延,映紅了半個


    天。


    啊!那何曾是火光;殷紅、殷紅的,分明是中原同胞噴出來的血啊!


    趙樞從死裏逃生的義軍口中聽到消息後,幾乎不敢相信。但何止一個人,眾口一詞都說:信王趙榛被金兵殺害了,趙榛等於是被宋皇帝害死的。趙樞大哭一場。哭了又疑,疑了又信,信了又涕淚不止。.....


    9


    剝玉米對環(huán)環(huán)來說,近來越做越熟練了。眨眼間,黃澄澄的顆粒又成堆了。要是在往日,定必會心一笑,眼下卻笑不起來。她並非厭倦這活兒,隻是感到心在懸起,懸得老高老高的。


    “阿環(huán)、阿環(huán)!鼻卮髬鹆脸鲆患乱路o她:“來,快穿上!


    環(huán)環(huán)想起娘為趕這件新衣,熬過多少不眠之夜。


    “娘,阿環(huán)說過,舊衣服並不破,還能穿呀!"”別說了,看你身上穿的,雖不破爛,可。...... 多不順眼呀!“秦大嬸笑道。


    環(huán)環(huán)低頭一看,也有點難堪。她正處於少女發(fā)育成長階段,身體不斷增高,身上某些部位也起了變化,F(xiàn)有的幾件衣衫,已是短得不能再短,窄得無法再窄了。但她怎麼好意思開口呢?


    ”快試試看合適否,好給你再做一件!啊眲e、娘,一件就夠了。錢留著,還要買別的!啊狈凑闶烁缌粝乱还P錢,當用則用麼!碍h(huán)環(huán)還想說什麼,秦大嬸硬給打斷,把她連哄帶推進房裏去試穿新衣。


    望著阿環(huán)的背影,秦大嬸心頭襲上了心事。她想起皇家兄妹相認的那一天,阿環(huán)本來說定,要跟趙榛一起上五馬山,包袱都收拾好了,忽然又改變主意,硬是留下來。從此天天伴著秦大嬸,她再三央求,別再稱她公主,反而娘來長娘來短,比往日更親密了。多好的閨女!秦大嬸感到欣慰的同時,也頗感不安。人家畢竟是皇家公主,本來就不該把她拖住,又怎能讓其屈身於他人之下?罪過啊!


    令秦大嬸焦慮的還有,當時信王爺臨走時,不隻一次說,過不了多久,就會把金兵逐出中原,屆時不但要迎走公主,還要帶秦家母子一起見萬歲爺。秦大嬸雖不敢心存奢望,但相信這一天是為期不遠。


    可是一晃又過幾個月,為何連個音訊都無?“娘,這衣服挺合身呢!”穿上新衣服的環(huán)環(huán)出現(xiàn)。


    秦大嬸一看,發(fā)現(xiàn)這閨女令人眼睛一亮,更加秀麗了。心想,要是在皇官,再加打扮,簡直就是活脫脫的美人兒。


    “阿環(huán),真讓你受委屈了。”


    “不,倒是阿環(huán)讓娘操心!


    “別這麼說,隻是不知信王爺和世隆,幾時迴來?"


    ”娘,“環(huán)環(huán)想起了一事:”不是聽說,前麵村落也有人投奔五馬山,他家裏有無得到消息?"


    “娘曾經(jīng)相約過,一有消息就通知過來。既然不見人來,一定是沒有得到消息!


    環(huán)環(huán)不敢再問了,她寧願讓自己多擔些驚愁,也不忍使娘操心。於是安慰說:


    “有十八哥在,五馬山不會出差錯的!薄笆前,天公會庇佑他們的!鼻卮髬鹫f著,向上天深深地一躬。隻有如此,她的心才會平靜些。


    “娘,你看那是誰來了?”環(huán)環(huán)發(fā)現(xiàn)了什麼。秦大嬸往門外一看,隻見一個中年漢子正朝這裏走來。"大嬸、大嬸!“這人幾個快步就進了門。秦大嬸睜眼一看,認出來了:


    ”你是同世隆一道投奔五馬山的那個小兄弟!"“不錯,大嬸,五馬山被。..... 被金兵給占去了!"”為什麼?“環(huán)環(huán)和秦大嬸一驚。


    這個小兄弟先是左一個賊皇帝,右一個狗昏君,連皇家十八代祖宗都罵透,罵得環(huán)環(huán)簡直受不了。隻是她始終沒有暴露身分,因而不敢吭聲。秦大嬸勸他別氣,把事情說個明白。他才將朝廷拒絕援兵援糧,五馬山如何被金兵攻占等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秦大嬸和環(huán)環(huán)不勝驚駭!


    ”慘哪!“小兄弟哭著說:”可知山上義軍,本來就忍饑挨餓,又怎堪一擊?而金兵狗雜種,偏無人性,可憐諸多兄弟都成刀鬼啦!"


    “那信王爺呢,還有世隆都在何處?”母女同時急問。


    “還用問,這不是明擺的嗎?”小兄弟再也說不下去了。


    秦大嬸和環(huán)環(huán)都不知報訊人是如何走的,隻覺得門外的山在搖,眼前的地在動。.....


    10


    時光流轉(zhuǎn),季節(jié)的交替又好比黃河的水勢。才到了十一月、十二月的“感淩水”,一晃已過了立春後的“信水”,又迎來二月、三月的“桃花水”。要是在太平日子裏,人們對這桃花始開,冰泮雨積,川流猥集,波瀾盛長的的水勢都歎為觀止。但在此時,誰也無心觀賞這些景色。聚在黃河北岸的流民們,一個個飽受兵


    燹之災(zāi),曾幻想彼岸有一塊樂土,紛紛思渡河而去,


    忽然前方傳來消息,說:別指望啦!對岸早已烽煙滾滾,連皇帝佬也逃之夭夭了!


    流民們於是紛紛折迴、散去。


    卻還有幾個人呆坐河畔,仰天長歎。這正是一批從五馬山死裏逃生的義軍,大多是馬擴麾下的將兵,自潰逃後,聽說馬大人屯在大名,才想前去投靠,就聞大名府失陷。想投去濟南,又傳來濟南府守臣劉豫,已經(jīng)投降金邦了。他們慢慢的理出了一個大概:原來自五馬山失陷,敵兵便出雲(yún)中,陷濮州、澶淵,入山東境內(nèi)。正月,又先後攻下徐州、淮陽、泗州。緊接二月,就奔襲揚州,把高宗趙構(gòu)趕跑了。


    他們神情沮喪已極,舉目四顧,陣陣惶恐。


    “怎麼辦呢?看來宋朝沒指望啦!"


    ”咱們將何去何從?"


    “皇上自身難保,又對咱這寡恩,咱們不如投靠


    金人!


    “放屁!再敢說出投降二字,我就把你扔進大


    河!"


    ”別說了,比起大帥信王爺,咱們已算十分大幸


    了。“


    ”是啊,可憐的信王爺。..... "


    “眼下咱們該往哪裏去呢?"


    欲歸歸無處,欲投投何方?這些人頭抵著頭,淚


    眼對著淚眼。


    再看看黃河,奔流的哪是什麼”桃花水“?


    ”那簡直就像萬民百姓的洶湧之淚!"其實,這群潰兵所感念的信王爺趙榛,並沒有葬身五馬山。他逃過一劫,此刻,他箭瘡發(fā)作,已經(jīng)無法行走了,正躺在難友親戚家的床上。


    那一天五馬山上,不但食糧已絕,汲水道又被金兵截斷。正是在這般惡劣境況下,金兵乘機大舉攻山。而義軍們?nèi)螒{饑渴難當,也寧願玉碎不願瓦全。最使趙榛感動的是,當金兵迫臨大本營時,揚言隻要獻出皇子信王,其餘不論將官士卒,都給予赦免。弟兄們非但不為所動,反而拚命掩護他突圍。為此,不知多少同胞慘遭金軍殺害。


    趙榛沉痛地想起:往日在官中,他的兄弟們就急於相煎,這次皇上處置五馬山一事,就足可證實一切了。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平日與九哥是那麼親密無間,居然敢翻臉就不認帳。他為皇家感到汗顏,更替趙構(gòu)感到羞恥!


    他身心俱痛,痛苦地呻吟著。


    “大哥,服藥了!鼻厥缆№樬w榛之意,已習慣稱趙榛為大哥。


    “世隆,太難為你了!壁w榛接過藥碗,心裏想道,這個小兄弟更難得,記的那一天,趙榛實在不忍眾多弟兄為他受死,主動把敵兵引開,為此受了箭傷。多虧世隆機靈,使他擺脫敵兵的追捕,逃離了五馬山。也多虧世隆悉心照應(yīng),才使他的箭傷暫時控住了。就這樣,兩人加上一個王成,到處輾轉(zhuǎn)------從河北西路的慶源,折到京東東路的黃河北岸。尋思找個安身之處,卻如傷鳥無木可依;又沿著河岸向西折迴,直到箭瘡發(fā)作,才被迫停下來,F(xiàn)在棲身之處正是王成的親戚家。"世隆,這裏究竟是屬什麼地方?“趙榛服過藥後,問道。


    ”河北西路信德府境內(nèi)的僻野小村,信德府雖已陷於敵手,但周圍並無金兵,還算安全。“


    ”王兄弟呢?"


    “幫他親戚幹農(nóng)活去了!


    “近日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大哥,先養(yǎng)好傷再說。“世隆猶豫地說!焙眯值,別擔心,大哥我挺得住,你聽到了什麼,還是照實說吧!


    世隆歎了一氣說:


    ”不瞞大哥,聽說因金兵奔襲,皇上從揚州逃往鎮(zhèn)江,又從鎮(zhèn)江奔向杭州。又聞金兵將攻到杭州,竟不知你家九哥--"


    “住口!他算我什麼九哥?”趙榛忽覺傷口穿心般地痛。


    “大哥。..... 都怪我!"


    ”好世隆,“趙榛歉意地說:”不管怎麼說,我與他還是擺脫不掉兄弟的名分,何況還有一個環(huán)環(huán)呢!


    世隆既想起環(huán)環(huán),更掛念起母親。


    ”世隆,可知我為什麼主張向西折迴?"


    "...... "


    “我現(xiàn)在什麼都丟得開,就是丟不開可憐的環(huán)環(huán)。我想托你一事。..... "


    ”大哥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要是我變成廢人,或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必須答應(yīng)將環(huán)環(huán)送到她的親哥身邊!


    “別說了大哥,你的箭傷快好了,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世隆,你安知--"


    “大哥!”世隆以手捂住趙榛的嘴巴,止不住哭了。


    看到世隆如此,趙榛不忍再說了。他由眼前這個小兄弟聯(lián)想到善良的秦大嬸,更懷念起可憐的環(huán)環(huán)。


    秦世隆其實很為難。他既不忍拋一下受傷的趙榛,又極想迴家探望母親,真是分身乏術(shù)。


    “隻願老天庇佑,我娘安然無恙!笔缆∧仄矶\著。


    秦大嬸和環(huán)環(huán)聽到有關(guān)信王趙榛的報訊後,非常震驚。但後來仔細一問,方知關(guān)於趙榛、世隆等人的不幸消息,多是傳聞,並沒有目睹者證實。於是母女倆,多少還存一線希望。從此相濡以沫,耐心地等待著,盼望有朝一日,在這山溝的門口,會出現(xiàn)奇跡。


    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多過去了,石沉大海!雖說環(huán)環(huán)悲涼極了,畢竟還撐得住?蓱z的秦大嬸,本如一棵衰草,怎麼經(jīng)得起雪上加霜。


    “阿環(huán),看來沒指望啦!"


    ”不!娘,老天會庇佑的!


    ”好閨女,別安慰了,其實娘不打緊,隻怕苦了你。“


    ”阿環(huán)隻求娘,安心養(yǎng)好病,別再胡思亂想。“秦大嬸長長地歎了一聲。


    環(huán)環(huán)盡管思緒很亂,但也極力忍住。她深知老人家為人善良,卻磨難不止,未曾有過一天的好日子。她更清楚,娘既疼愛她這個異姓女兒,更把兒子當作命根子。當初世隆要投奔五馬山,娘是何等難舍!


    “都怪我,當時實不該讓世隆上五馬山!鼻卮髬疣卣f。


    “娘,這都怨我那個糊塗的九哥!"


    ”阿環(huán),別這麼說,也許你九哥有他的苦衷!碍h(huán)環(huán)沒話說了,隻在想:娘總是這樣,不管碰到什麼禍事,除了自怨自艾外,從來都不會責怪他人。如此善良之輩,為什麼好心沒有好報?反讓她喪失唯一的親兒,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


    ”阿環(huán),我這病神仙難醫(yī),你還是替自家打算


    吧!


    ”娘,你又來了!"


    環(huán)環(huán)若不是把嘴唇咬緊,必定哭出聲來。她偷偷地拭掉眼淚,又裝出笑臉,哄小孩似地說:


    “娘,你不是最愛聽皇宮的軼聞,阿環(huán)再講給你


    聽!


    “真難為你了,看你辛苦老半天,還是歇息吧。”環(huán)環(huán)還想說什麼。


    “好閨女,聽話好麼?"


    環(huán)環(huán)順從地點頭,但未出房門,已止不住地眼淚直流。她慌忙地邁出大門,躲到門外偷偷地啜泣起


    來。


    大嬸自從一病臥床,實在虧了阿環(huán)。端湯奉藥,無微不至,甚至連農(nóng)活全都攬了?v是親生女兒,也比不上。老人家百思不解,這哪像是皇室公主?分明就是個十分純樸的民間女子。老人家弄不明白,怎麼同是皇家兄弟姊妹,信王爺與皇上的為人卻如此天壤之別,阿環(huán)與九哥更差得十萬八千裏。為此,她在忍受失子之痛外,又添了一層心事:萬一自己病歿了,阿環(huán)怎麼辦?誰將她送還皇家?這塊心病一天比一天更甚,因而她的病也一天天地加劇。


    環(huán)環(huán)哭泣的原因很多。尤其是老人家病成如此,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留下她單身姑娘,將如何是好?她忽然全沒了主意,極想大哭一番,又怕驚動秦大嬸,就直向山路上奔去。


    山路上走來了一個人。


    環(huán)環(huán)抬眼,隻見此人蓬頭散發(fā),乃何方野漢?那人舉目,此女眉目清秀,是誰家姑娘?啊,此人麵貌為何見熟?


    咦,此女好象見麵過?


    環(huán)環(huán)不加思索,衝口就喊:


    “你分明是世隆哥!"


    ”你果然是阿環(huán)!"


    世隆一陣激動,急欲上前。


    環(huán)環(huán)驚叫一聲,遲疑一步問道:


    “你到底是人或是鬼?"


    世隆不由得哈哈大笑!


    這笑聲很結(jié)實,充滿陽剛之氣,在山穀迴響,把陰霾一下子都驅(qū)散了。


    這笑聲證實了環(huán)環(huán)所聞所見既非夢也非幻,乃是千真萬確的事,秦大嬸的病實時好了一大半。尤其環(huán)環(huán),聽世隆說十八哥逃過了一劫,高興得又蹦又跳。


    可是,欣喜沒過幾天,又被陰影所籠罩。


    世隆這次迴來,一則探望生母,二則奉趙榛之命,送環(huán)環(huán)出山。趙榛的箭傷雖有所好轉(zhuǎn),一時還不便行走。心又係念著環(huán)環(huán),也不忍給秦大嬸添累贅,故令世隆把環(huán)環(huán)接走。世隆並沒有料到母親病成這個樣子。他既不敢言明,又擔心趙榛那邊等急了。一時兩下為難,偷偷告訴環(huán)環(huán),不想被秦大嬸聽見了。


    “世隆,這事情怎麼不早說?”秦大嬸責備著!澳,我。..... "


    ”快叫阿環(huán)收拾行裝,明天你們就上路!按髬鸢l(fā)令道。


    世隆自然不答應(yīng)。


    ”兒啊,你再不答應(yīng),娘可不依了!


    可是,真正不依的是環(huán)環(huán),她盡管多想與十八哥見麵,但她更不忍拋開秦大嬸。


    ”與十八哥相比,娘的病更要緊。求你別再催世隆,他即使答應(yīng),阿環(huán)也堅決不允!"


    秦大嬸突然一骨碌起身,健步地行走起來!澳,你。.....”環(huán)環(huán)一時不解。


    大嬸不說話,繼續(xù)走著。


    “娘,你這是怎麼啦?”世隆阻住說。“我要讓你倆看看,娘的病早好啦!”秦大嬸於是撥開世隆,再走起來,越走越快壞了!這勉強的意氣用事,如何撐得住,結(jié)果一腳踩個空,便摔倒在地。


    世隆和環(huán)環(huán)一驚,急忙把她攙起,扶迴床上去。幾天來,秦大嬸強忍住痛,不時地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時而指令世隆幹這,時而指令阿環(huán)做那。說一不二,不像以往那麼溫和。但對護送環(huán)環(huán)出山一事,隻字不提,好像忘掉了似地。細心的環(huán)環(huán)覺察到什麼,這一夜,偷偷地對世隆說:


    “你沒看出來,這幾天娘的神色有點異樣!笔缆s覺察不出來。


    “她好像跟平日不一樣!杯h(huán)環(huán)說。


    “也許她正急盼病傷早日醫(yī)好!笔缆〉。環(huán)環(huán)不置可否地搖頭,雖一時無語,但她心裏卻充滿了疑惑。


    世隆與環(huán)環(huán),兩人麵對麵坐著。每逢這樣,世隆會生出另外的不安,另外的思緒:她長大了,成熟了,更懂事,也更好看了。為什麼偏偏她是公主?


    今夜二人特別的貼近,近到連對方的唿吸都聽得分明。忽然,一種特別的氣味,鑽進世隆的鼻子。那不是香味,卻十分誘人。以致他是那麼專注地領(lǐng)受,把其它的煩惱全忘了。他深深地吸進了一口,又貪婪地咽下去。啊!頓覺胸中有一股暖流奔動,他粗重地喘氣著。


    環(huán)環(huán)不但有所警覺,連對方心跳聲都聽到了,於是有點害怕!


    說實在的,莫道眼下處在非常時候,就是將來,環(huán)環(huán)也打算像對待十八哥一樣,把世隆視為終生的兄長。就怕世隆一時誤解,越過這個分寸。尤其這幾天,她總覺得世隆的一對眼睛老是盯著她,並不那麼安分。萬。....... 那將怎麼辦?


    正當世隆有些失態(tài)之時,傳來了秦大嬸的唿喚聲:


    “隆兒,你進屋來。”


    這一聲,像解圍般的,讓環(huán)環(huán)如釋重負。"把房門關(guān)上!扒卮髬鹬噶钪鴥鹤印J缆∪缑悬c心虛。


    ”世隆,娘要你答應(yīng)兩件事!扒卮髬痖_口道。”別說兩件,就是二十件,兒都依從!笆缆∶Υ鹫f。


    ”不,就兩件!扒卮髬鸬恼Z氣很生硬。


    ”娘盡管說吧!


    ”第一,你必須答應(yīng),有朝一日把阿環(huán)送還皇家!


    ”等到娘的病痊愈以後再說吧。“


    ”娘說的是有朝一日,懂嗎?"


    “兒一定遵娘囑咐!


    秦大嬸緩了一口氣,又正色地說:


    “最要緊的是第二件。..... "


    ”啥?“世隆疑惑地問。


    秦大嬸一字一句地說:


    ”人家是皇室公主,更是當今皇上的禦妹,你不得對她存有非分之想,別插話!我告訴你,有朝一日,護送阿環(huán)出山,隻許以兄妹相待,不準有半點偏差!你做得到嗎?"


    世隆一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孩兒。..... 會。..... 做到。”


    “那好,娘要你跪下發(fā)誓!”母親忽道。


    世隆猶豫了。


    “你不願意?”秦大嬸臉色有點難看。


    世隆再不敢多說,母命難違,他終於也得跪下,按母親所說的指天發(fā)誓。秦大嬸聽了,這才溫和地說:"好孩子,娘這就放心了。你歇息去吧。“世隆低首出了房門,一眼也不敢看阿環(huán),自去睡了。


    ”阿環(huán),進來睡吧!扒卮髬疬鼏局。


    環(huán)環(huán)即到老人家床前。秦大嬸忽而捧起環(huán)環(huán)的臉,燈下仔細地端詳著。


    ”娘,你又怎麼啦?“環(huán)環(huán)總覺得老人家神色有些不對。


    ”娘腿疼的難受!“秦大嬸掩飾著說。


    ”阿環(huán)給你按摩。“環(huán)環(huán)說著,便細心為她撫摸起來。


    秦大嬸閉著雙眼,盡情地享受著,沒覺得過意不去。


    第二天一早,秦大嬸把阿環(huán)和世隆喚醒,吩咐道:


    ”那一壟麥子已經(jīng)熟了,你倆晌午前把它割完!“二人如命出門去了。


    屋裏一時靜無聲,就在這沉寂的一瞬間,秦大嬸經(jīng)過幾天周密思考的一道計劃即將實施了。她思來想去,唯有這樣,才能成全兒子,成全阿環(huán),成全信王爺。於是,她自語道:


    ”世隆,娘相信你已領(lǐng)悟為人之道,所以放心了。阿環(huán),你也盡了孝道,娘沒話說了!"


    秦大嬸平靜地伸手,摸來準備好的一條帶子。當她把帶子打了結(jié),套向脖子時,又想起了什麼?唔,對了!於是她又拱手念念有詞道:


    “皇天後土作證,世隆是個孝子,阿環(huán)是我愛女,有此兒女,老身願足!今心甘情願,選個去路,既非兒子相迫,更與阿環(huán)無幹,神若有知,須鑒我心!"


    秦大嬸毫無猶豫地向著認定的方向走去。及至世隆、環(huán)環(huán)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娘!”世隆哭叫著,他的哭聲把茅屋都快震翻了!


    “娘!”環(huán)環(huán)神誌模糊了,她覺得娘並沒有斷氣,她細心為老人家按摩,喃喃地說:“娘,還疼嗎、還疼嗎?"


    老人家的臉顯得十分慈祥。

章節(jié)目錄

閱讀記錄

千門36天局所有內(nèi)容均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繁體小說網(wǎng)隻為原作者小說故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說故事並收藏千門36天局最新章節(jié)。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万安县| 司法| 丰顺县| 海淀区| 大兴区| 永昌县| 太湖县| 汉中市| 沐川县| 治县。| 南乐县| 汪清县| 新沂市| 肇源县| 阿拉善盟| 陆良县| 宁都县| 甘泉县| 榆社县| 阳信县| 巨野县| 衡阳县| 清水县| 鹿邑县| 叶城县| 宜黄县| 宣武区| 抚松县| 偃师市| 萨迦县| 手游| 林州市| 蓝山县| 景谷| 松原市| 大姚县| 清原| 辽源市| 永靖县| 阜新| 江津市|